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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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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过去了已整整十年,但那段日子发生在我身上的一些小故事,却仍可以凭记忆拼凑出来。记忆这东西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千方百计想用它的时候,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记不住,然而有时候不用去认真想,就凭一瞬间的物景,就可以来上一大串,尽管它也许只是一些记忆残片,需要慢慢地拼凑。我于今天仍可以记得十年前的那个秋风瑟瑟的上午,在云南昆明北郊的一个小工厂外面,天空飞着蒙蒙细雨,淋不湿衣服,却可以把人的头发弄得湿湿的,周围除了汽车路过的声音,听不出还有任何杂音。小女孩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时的背影,是那么的清晰,但又总是那么的模糊,让我至今还要为之战栗或愧疚。

    自从她离开了之后,多少年都没有她的任何信息。知道一点信息时,我都已经成家了。当时,是大嫂告诉我说,她家里出了大变故,是邪教flg害了她的一家:她的一个弟弟沉迷于邪教,简直丧心病狂,母亲病重也不准去医治,不然就对家人动武,最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病逝。更严重的事情还在等着她,她的那个弟弟竟不准安葬母亲!父亲请人来安葬了,他竟然从坟墓里把母亲的尸体挖出来,父亲责打了他,他又在黑夜里乘父亲睡着了,用榔头杀死了父亲!可恨的人,可恨的邪教!最后,国家执法部门带走了她那个邪恶的弟弟,而她,怎么能经受得住这些打击,终于,她无限凄凉地嫁与了一个比她年长二十岁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发生这些恐怖故事到底有没有我的责任?我至今还不能给出一个令我信服的答案,总之,我那时候是太无所谓了些,甚至是太狠心了些,以至于竟然忽略了在我和她身边发生的很多小细节,这些小细节,——除了她以一口湖南腔说的原话,在今天凭记忆慢慢地想出来,倒真需要整理,可一但整理出来了,却也让我吃惊非小,难道,我真是狠心了么?难道,我真是欠了她么?我是欠了她对我的爱了么?爱,发生在我身边,竟然多么的不经意,又是多么的残酷

    十年前。

    “大哥,干嘛不和他们一起赌博呢?”

    “口袋里没钱哪。”

    “就是有钱也不见你赌。”

    “没兴趣。”

    “那和我们在一起呢?”

    “”

    要问一个单身男子和一群小女孩子在一起,或者散步,或者爬山,或者看电影,你会觉得有兴趣吗?回答想必是肯定的“有”然而,我当时还真没觉得,因为,我又不是象宝玉天真般地住在大观园里,也不是象学生恋爱般地在学校校园里,我和她们只不过是一群在外地漂泊的打工仔,何况,这些女孩都还太小,都是我拐弯抹角的亲戚。

    “怎么不高兴哪?不愿意和我们在一起?还是在想念那个小云姐姐?”

    “不——”

    “哎,小小云你也真是,大哥肯定是在想那个小云姐姐噻,何必说出来嘛。”

    “她是小云,你也叫小云,只是此小云非彼小云。”

    “贺新朗:睡起相思苦。记当时、携来步晚、桂花拈取。塞作书笺相拥看,和发飘香几缕。哈哈哈哈。”

    “你们偷看我的笔记本?”

    “我没看哈,是她哟”

    就是这群小孩子,一个叫小燕,一个叫小红,还有一个就是叫小云的了,我们厂里的人都称她为小小云。天天和她们在一起,也够烦人。奈何,工厂时常都在放假,从昆明回重庆的家又隔了一千多公里,没办法,只好就在当地四处走走了。本来是一个人,可这些小女孩子非要跟着你,说是和大哥在一起好玩。

    总会有不出去的时候,无聊,于是一个人在宿舍里看书,作笔记,或者用随身听,听听我喜欢听的歌。可小女孩们照样来烦你,不是让你教唱歌,就是抢随身听“大哥,借我听嘛。”或者“大哥,这个字该怎么读?”最恼人的是,她们偷看我的笔记本!还有,就是经常说我失恋了,故意就此借题发挥,让人狼狈不堪。但有一件事,却让我颇为得意,就是一遇到洗衣服的苦差事,——除了内衣,她们也会象去年已走的那个小云一样,帮我搞定,犹其是其中那个也叫小云的女孩。

    除了这个小小云,另两个都是我们重庆人,只有她是湖南娄底人。她是我大嫂(堂哥嫂)的表妹,天知道我大嫂的姨娘是怎么嫁到湖南去的。小女孩们都天真活泼,活脱脱一群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就知道顽皮,连上班时也疯,我作为她们的部门主管,还时常呵斥她们,虽然不忍心太过。——毕竟,她们还太小,最大的小燕也才十八岁多,最小的小红还差几个月才十七,于是,怎么培训和管理她们就成了我最无聊也最麻烦的工作之一。

    真的很无聊。自从去年那个小云走后,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你们不要误解,其实那个小云她并不是和我分手的女朋友,至少她是这么说的。她说她有男朋友的,为了来云南打工,暂时和男友分开了。和我在一起,也只是认为我“人好”把我当成普通朋友,或者说相互谈得来,认我做大哥,不管她在还是不在这里。终于,她走了,撇下莫名其妙的我。然而,相处的日子久了,想着和她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我怎么也觉得有点怅然若失,有如一日三秋的感觉。直至看到她寄给我的照片,我的心竟然痛起来,真的,心真的会痛,特别是在黑夜里辗转难眠的时候。

    “大哥,小云姐姐来信没有?”

    “没有了。”

    “不会吧?你怕是没在邮政局去问吧,我相信她应该来信的,你都有写信给她嘛。”

    “她回信与否没有关系。你想想,她给我写信怎么向男友交代?”

    “可能她骗你呢,也许她根本就还没有男朋友啊。不如这样,我们陪你到邮政局去找找有没有你的信?”

    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我竟然同意这些小女孩们,一起去邮政局找有没有小云写给我的信。

    邮政局的负责人回答我们的话倒很客气,说有重庆来的信,还有写给我们厂址里收的,只是把信发到村子里去了。这里的村子叫办事处,我们寻了去,大铁门关着,仅留有一扇开启着的小门。

    “有重庆来的信吗?”我们问。

    “有,那里去找。”一个老大爷给我们指了指。

    原来,办事处里的人把众多外地人寄来的信都弄到一个装垃圾的撮箕里了,寄信日期竟然还有一年多以前的。还好,他们还没打算把那些信件干脆废弃或烧掉,只要慢慢地找,也许还找得着,我们想。

    几百封信,我们一一检查过了,里面是有寄给我们厂里其他人的信,就是没有我的。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总归让我感觉到很失望。

    “大哥,对不起啊。”

    “大哥,我们去爬山?”

    “大哥,今晚火电厂的电影我们请客”

    默默地走了好久,平时叽叽喳喳的她们,也惶恐地不说话了,话语突然少了许多,我总该无所事事一点吧?胡乱在身上摸了摸烟,没有。曾几何时,小小云递过来一包春城牌香烟“给,大哥。”

    心情一天比一天失落,厂子里生意又不景气,一个月差不多有十五天的时间在停工,我们这些外地人,有时连生活费都他妈的成问题。越想越烦,越想越让人颓废。没有比这些更无聊的了,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偶尔也打打扑克,或者听歌,或者晚上看最便宜的仅一元钱门票的电影。

    一连几天都在下雨,雨不大,小雨。然而越是下雨,心情越糟糕。昆明的天气也奇怪,七八月份时,雨特别多,一点也感觉不到是在过夏天,我们重庆呢这时恐是热得人要命的时候。

    早晨,吃了小小云她们买回来的两个“大理粑粑”就挂上随身听,听听云南音乐台。

    “大哥,又在听张学友?”小燕问。

    “不是。云南音乐台。”

    “那给我们听张学友噻,小小云她想听。”

    “听都听烦了。”

    “才不,我就见你经常听祝福那首歌。”小小云接过话去回答我。

    “还在想她?”小燕问。

    “谁?没有。”我故作轻松的回答道。

    “听说大哥送小云姐姐走的时候,在火车站唱祝福都唱哭了?”

    “都是往事了。”

    “看得出来你爱她。”

    “不。”

    “想她哟?”

    “不了。”

    “那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是说你们这样——”

    “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我说“不扯这些了,我想去新买一盒磁带,beyond的,——这些都听腻了,你们陪我去?”

    “好嘛。我也正想买一盒。”只有这个小小云帮我解围。

    在一个音像专卖店里,我和小小云仔细地挑来挑去,终于我挑了一盒beyond的精选纪念专辑,而她呢,却另拿了一盒孟庭苇的真的还是假的+精选辑。

    “大哥,你喜欢听孟庭苇的歌吗?”

    “喜欢。”

    “我最喜欢听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了,你呢?”

    “我也是。”

    “是喜欢还是最喜欢?”

    “是‘很’喜欢。呵呵。”

    “和张学友的祝福比呢?”

    “差不多。都一样,好听嘛。”

    小小云争着付了两盒磁带的钱,却把磁带都给了我。她说因为喜欢孟庭苇,所以多买了一盒,然而只有我才有一个随身听,她付钱是好让大家都可以听而不觉得不好意思。

    这之后,我们在一起听音乐的时间更多了一些,却正好帮我解闷呢,打发打发百无聊赖的时间。

    厂里有一个好事的大姐,她见我经常和这些小妹妹们在一起,竟神神秘秘地来问我:

    “在和她们哪个耍朋友?”

    “才没呢。不可能的,她们这么小。”

    “那还在想走了的那个小云?”

    “也没。”

    “想不想耍一个?看得起哪个嘛,我去给你说?”

    “不,不,和她们好玩而已。”

    “呵呵”

    然而,好心的大姐还是从中热心起来,尽管我当时可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里,时不时地大姐也随我们一道出去散散步了。本来就这么着也挺不错的,都有厂里的人在笑话我,说我一天生活在花丛中,美艳呢。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事情开始发生了变化?记得已是一个风日晴和、秋高气爽的某一天罢,我们又一道出去爬山的时候,是的。

    云南的山植被不是很好,但也还不错,大片大片的好像永远长不高的松树,或者瘦瘦长长稀稀疏疏的桉树,或者一些很少见的黄连古木。我们北郊所在的位置,有一座名叫长蛇山的山,究竟为何名长蛇,我不得而知,但却知道那上面有一大片梨树林,常是我们出游的歇脚点。昆明滇池湖畔的大观楼上,有一幅全国非常著名的长联,由清朝时闻人孙髯翁所题,其中上联就有“东骧神骏,西翥灵仪,北走蜿蜒,南翔缟素”的,可能“北走蜿蜒”就是指这座长蛇山吧,我想。

    那天,我们照常向山顶悠悠地走去。然而,当走到了半山腰,大姐说她们想去做什么什么了,不能陪同走我提议迂回回家的路线,还装模作样地拐小燕和小红和她一起去,只留下了我和小小云两个人。我开始根本不在意,想想就两个人也无所谓,毕竟我是大哥哥,不外乎是和妹妹在一起。然而,我们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开始发觉有异:小云妹妹的脸绯红。一刹那间,我似有所悟,是不是大姐搞的鬼?

    原本话很多很高兴的我们,因为这种事,竟一下子都不言不语了,只得机械地走着自己的路。不知就这样走了有多久,我决定还是要打破沉默。既然我现在没有谈情说爱的打算,何不实话实说?可这种事到底不好说出口啊,怎办呢?小云妹妹也和我一样,只是机械地走路,在一丛密林处,走在前面的她,竟然没有发现有那么一条看上去极毒的青竹蛇从她的脚边穿梭过,然后逃走得无影无踪。

    “哎呀,蛇!”

    “啊?哪里?”

    “已经逃过去了。”

    “哦。”

    “吓着没有?”

    “没。没看见。”

    “小云,我想跟你说——”

    “什么?”

    “大姐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

    “我说,我说,小云,我们不合适——”

    “”

    “我比你大很多,我只把你当成妹妹的,这样要好一些——”

    那时候,那种场合,我真不知该不该说话,然而我终究还是说了出来。小小云没有再说话,只是脸色变得好难看,我也被这种事搞懵了,不知所措,脑子里完全是空白。她在想什么呢?不知道,连我自己想了些什么现在也记不得了,从山上一直到回厂子里,我都已记不得是怎么回去的了。

    此后,一连好多天,我们都没有话语,甚至连小燕和小红她们也一样。大姐倒是过来问过我,我向她老实说了,大姐却很是责备我。

    “怎么这样呢?可以的嘛。”

    “她太小,还不到十七,比我小了八九岁,我们根本就不合适。”

    “还是可以的噻。”

    “我”

    其实,我不好对大姐说出口的是,我根本对她没那方面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几天,突然有一次大姐告诉我,小云她已经打电话给她的父亲了,要她父亲赶快来接她回去,回湖南。

    我无动于衷。

    于今我仍然还记得那天早上,厂里又是在放假,她拎着一些收拾好的东西,随她父亲从我身边走过去的身影。秋风乍起,老天阴沉着脸,烟雨霏霏。一直以来昆明的天气都很好,昨天还万里晴空,今天怎么就开始下雨了呢?我茫然一片,连大姐在我身边说的话说了第二遍我才听清楚“还不去送送她,她就要走了呀,你好歹也是我们这里当干部的噻,送送她们父女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脑子里想的是,我这样去送她总归不好,可腿呢却还是跟着追了出去,完全不由我作主。小云她默默地跟着她父亲,没有回头,因为,她先已经向厂里的那些姐妹们告了别。我看看要撵上了,她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先是向站在阳台上的我的大哥大嫂示意作别,然后示意我回去,不需想送。小云连头也没回,她一定是知道我在后面的,我敢肯定。

    看看已经出了厂门口,厂里的其他人也看不到了,我的脚步终于放慢。小云也放慢了脚步,突然转身向我走来,抬起了头,看了看天,说:“大哥,希望你记得你说过你喜欢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说罢,她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只留给我一个背影。

    霎时,我呆立当场,而且,我分明看到了小云脸上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流。天上,风中真有朵雨做的云,而我,却在风中瑟瑟地抖动。孟庭苇的歌声立即在我耳边响起,久久萦绕着不去: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雨

    2006年4月13日于邛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