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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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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柳庄里,遍地残尸,血腥味浓得令人作呕,余瑜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巡视,她得找出蛮族突破大军封锁,袭击绿柳庄的路子;这是她身为一方守将的责任。

    但今天她巡视得有些心不在焉,车草看一遍案发现场,勒令官兵收埋尸体,随后自行返回军营;她便独自翻过山坳,来到山坡下方一处小森林。

    林子幽静,只有风吹树枝带起的沙沙声,余瑜一袭青衫,站在林中央,突然开口。“慕容飞云,既然来了,就正大光明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嘻嘻嘻”幽静树林忽地响起一阵愉悦的畅笑声。“慕容飞云已经死了喔,我现在叫容飞云。”一条人影如雷击电闪,出现在余瑜身边,五官俊挺、面白如玉,不是慕容飞云又是谁?“不愧是我的好娘子,我都把呼吸压到如此细微了,你还是能一下子就认出我的身分。娘子,好久不见了,先亲一个。”

    余瑜给他的回答是,拾起右手,七枝袖箭不分先后射向他的来处。

    “哇,谋杀亲夫!”幸亏三年来,他武功也没放下,否则今朝就要埋骨异乡了。

    “我的夫君复姓慕容,名飞云,我可不认识哪个叫容飞云的登徒子。恶人胆敢调戏本将,且拿你大好头颅来祭本将的萤雪剑!”她抖手一拍纤腰,软剑化作一团银芒袭向慕容飞云。

    慕容飞云左支右绌,好不愧狈。

    “娘子,凤帝对天下召告了我的死讯,慕容飞云之名不能再用,我也是情非得已啊!”“恶人看剑!”她才不管他叫什么咧,阿猫阿狗都好,横竖她今天要发泄一下被抛弃了三年的悲愤之情。

    他也看出了她的心思,苦笑连连,知道自己不该抛妻三载,但他是情非得已啊!只好放慢逃避速度,让她随便割破几处衣衫,权充补偿。

    “唉哟、唉哟!”每挨一下剑风,他就大叫一声。

    “无赖!”她被他弄得好气又好笑。

    “总比没命好。”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好不容易终于哄得她展颜一笑。“娘子,生气对身体不好,不如罚我自打两个耳光?”

    “好,你打啊!”她收剑,立定原地看着他,总之今天一定要看他出丑才甘心。

    三年啊!一千多个日子的别离,无数次她想砸了那块金锁泄愤,又舍不得,思思念念,直至今日,查探绿柳庄,发觉有人隐在暗处,虽将呼吸压得极低,却有一股淡淡的葯和熟悉的男性气息钻入她鼻尖,登时,她整个心神都乱了;是慕容飞云吗?她不知道,若非身旁一堆士兵,她怕自己已哭成泪人儿了。

    事到如今,她已不知道自己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怨他多一点?

    “嗯”他嘻皮笑脸偎近她身边。“我也想打,可娘子,打在我身,痛在你心,为夫不忍啊!”“你去死啦!”她眼眶已红,把随身金锁丢还给他。“金锁还你,本姑娘明天就披嫁衣,谁愿娶我,我就嫁谁。”

    “哪个人敢抢我慕容飞云的老婆,我杀他全家!”他杀气腾腾。

    “我们拜过堂吗?还是你给我家不过聘?哼,无媒苟合,不算数。”一边吼,一边抽噎,真的一点威胁性也没有,但她就是忍不住。

    “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他掏出贴身珍藏的玉佩。“我们可是在盛京镇国将军府邸结下金石鸳盟,哪里是无媒苟合了?”

    “原来你还记得啊!”不想不气,她越想越怒,一把抓起他的手,用力咬下去。“没良心的东西,你竟敢你竟敢”随着他手掌印下一排齿痕,她两行泪水也如春雨般飘然纷落。

    “对不起,瑜儿,对不起。”他一动也不动,就任她去咬。千不该、万不该,他抛妻三年,虽然事有苦衷,但期间相思岂是一句抱歉可以了结?

    他另一只手轻抚着她因抽泣而震抖不停的背,拨开那绵长秀发,但见几点星霜,心头抽紧。

    是谁说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曾爱过,如何知晓相思苦?她今年才二十六啊,却已两鬓星霜;而他痛饮相思,夜来难眠,揽镜自照,发上斑斑,不也曾吓一大跳,二十九岁的男儿,竟似四旬汉子。

    从相识、情牵、相恋、订情到分离十数年啊!谁知他们为对方付出了多少心力与精神?

    但只要今日得见,日后能够相守,一切也就值得了。

    半晌后,她情绪发泄大半,终于松开他的手,抱住他嚎啕大哭。

    他眼里也难抑水雾,迷迷蒙蒙,烟雨重重。

    “不许再走不许,知不知道”她哽咽着,此时哪还有半点傲啸沙场的模样?

    “不走了,阎王老爷也不能将我从你身边带走,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他用力将她抱入怀中,感受到那熟悉的温暖,心头波涛汹涌。

    她又痛哭了良久,才渐渐收起眼泪。

    他拉她寻一块干净的所在坐下,两人背靠着树,肩抵着肩,十指相扣,怎么也舍不得再分开。

    “这些年你还好吧?”情绪已平,她侧首望他,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记,三年来,他添了白发,眉间拱着一座小山,皱眉的痕迹都印上去,抹不消了。“对不起,刚才咬了你。”

    “还不错,买了几块田,专心做个庄稼汉,生活也算过得去。”他摸着鼻子闷笑,一躲三年,除了因为当年城破逃亡时受了重伤,需要调养外,一半也是避风头,军神威名太盛,实在不宜太快现身。“其实就算你砍我一剑,也是应该的,毕竟当年唉”

    她何止砍他一剑,没看他一身衣衫都快成碎布条了吗?但他不提当年还好,一提,她怒哼一声。“你最好能够解释三年前为何点晕我,让赵乙将我送走一事。”

    他沉吟片刻,两肩一耸。“因为我没有把握可以从那一战中全身而退,又不想连累你,更不愿献城投降,为凤帝做事,所以送你走,最能确保你得以平安。”

    “哼,根据我与陛下事后分析,你那一战的之前准备做得可足了,既挖地道,又铸拦江索、备火油,还会没把握?”

    “问题是,除了火油是襄城早已准备好的,其它东西都是我困在盛京时,让赵乙飞鸽传讯至襄城吩咐做的。因为我是大将军,他们没有一点怀疑就执行我的命令,但我可不能在战前就预先告诉他们,我没打算与凤帝对抗吧?”他叹了老长一口气。“我是在战鼓擂响后才召集部将,询问他们是要不顾一切与凤军拚死活?还是要顾及城内数十万百姓的周全,暗助凤军得天下?”

    “原来你没把握的是人心,你怕部将们选择玉石俱焚”她心一寒。“那万一,他们都誓死保卫南朝山河呢?”

    他苦涩一笑,那他也没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不过“事实上,我才起了个话头,部将们就替我做了选择,没人愿意替荒淫无道的慕容钦卖命,一切都是天意,慕容钦忌惮我这事儿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一入盛京,他就以襄城军民目无君父之名,断绝了襄城的粮草补给,他为了断我后路,不顾城内有十万守军、几十万百姓,害他们饿到差点易子而食的地步:结果慕容钦的狠辣反而对比出凤帝的宽厚,他趁夜放粮船,让南朝的水军去打捞,守军和百姓们就是靠着从凤军那儿流出来的粮草度过那段我不在的日子;你说,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肯替慕容钦卖命吗?”

    “我还真不知凤帝放粮一事呢”在她想来,慕容钦自毁长城,凤帝添把柴火,是很正常的事啊!凤帝要不趁那时候收揽民心才叫奇怪。

    “我是与部将会议后才知道这件事的。”他也是自那时起才真正佩服凤帝,也只有这样的帝王,才配得到天下。

    “那你还弄密信、石屋威胁陛下?幸亏陛下宽宏大量,否则看你怎么死!”

    “我不是也回赠他我毕生所学大半水战技巧了?”若非承凤帝恩情,他哪这么好心去教凤军如何行使水战?不过暗地里教学是一回事,要他真正投降不好意思,他身体里流着慕容氏的血液,可还做不到那个程度。“总之,三年前一战,也算是侥幸,部将们都倾向投降凤军,只是谁也没胆开这个口,我一提话头,他们纷纷同意,于是我选了三万名单身善战的军士,充当十万用,与凤军半真半假打了七日七夜。其余有家眷者,我就让他们携家眷,保护百姓离开襄城。”

    当然,计划用说的很容易,执行起来却很有困难度,比如某些没入选守城的士兵坚持与他共存亡,七日守城战中,也有许多人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作战,最后火焚将军府时,还有人以身相殉总体而一百,那一场仗死伤了近两万南朝义勇军士,连他都差一点交代在里头了。

    那是一场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痛苦征战,养伤时,他好几次想起军士们的英勇重义,怀疑自己的行为到底对不对?如此多的军士,可以说都是他间接害死的,他应该以命相赔才是。

    但随着凤帝重用南朝人,以及南朝百姓生活稳定,脸上渐露出满足的笑容,他心里的负愧才日趋减少。

    牺牲近两万军上,换取百姓安稳很悲壮,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至于民间传说他要取代慕容钦,自立为王,重整南朝与凤皇朝对抗得了,那只会死更多人。况且他从来也没有为君的野心和本事,皇帝的宝座是诱人,却非一般人坐得起的啊!

    现在的情况他很满意,百姓们安居乐业,牺牲的军士入祠永受香火供奉,他则在南朝灭亡后,接管了贤亲王府私底下的产业,尽数变卖,换成现银,以安置牺牲军士的残余家人,大家各得其所,很好。

    “你动作如此之大,牵扯人数众多,怎能让消息三年来都不走漏风声?”这也太神奇了吧?

    “密会一事也只有两名前锋、十名偏将知道。这其中有四人已成家,为了保护百姓,已离开襄城,其它人则留下来与我一同守城。本来以为转移百姓是件安全的差事,但我还是高估南朝情势了,后来听说他们一出襄城就遇到不少流民劫匪,四名偏将都在抗匪役中身亡。至于和我留下来演戏的其实打仗怎么可能完全不死人,哪怕是作戏也有几分风险,七日内,两名前锋和四名偏将都战死,整件事就剩我和两个偏将知道。”他没说的是,战到最后,自焚那把火他已无力去点,因为当时他已伤重至无法动弹,只好让偏将去点火。

    “所以真正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三个人。”那就难怪事情隐密不显了。

    他摇摇头,举起两根手指。“其中一个在前年因为伤势过重,没撑过去,还是死了。但有一件事我要感谢凤帝,城破后,他没屠戮襄城内残存军士,一路攻进盛京时也都善待四方百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生活丰足,可见当年我们的决定是对的。”

    他尽量把话说得轻描淡写,末了又转移话题,但她不是蠢人,还是可以想象三年前襄城一战有多危险,她不信他毫发无伤,躲了三年才来见她,恐怕有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调养身体。

    “你们既然都无心征战,为何不直接降了?用这种转弯抹角的方式,牺牲如此庞大,难道不觉可惜?”想到他若没熬过那一劫,今朝他们就天人永隔了,她好想再咬他一口。

    “不行的,瑜儿。”揽她进怀的同时,他低喟口气。“没有舍就不会有得,正因襄城守军的义勇和牺牲,才有凤帝今朝重视江南一方水上,拼命拔擢南朝名上之举。当年我们若是不战而降,凤帝只会误认南朝人没骨气,不堪重用。这便是帝王心术。”

    余瑜也不得不承认,凤帝对南朝百姓确实特别看重,更免襄城十年赋税,后来投降的南朝军上也获得很好的待遇,不得不说,慕容飞云这一招使得妙,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也罢.南朝既亡,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今后”她纤指拧住他耳朵。“你再敢撇下我,去做那劳什子牺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事,我就”

    “不会了、不会了。”他吃痛地连连挥手。

    “哼!你这个人亏你还是一代盛京小霸王,纨绔子弟做到你这地步,脸皮都丢尽了。”可叹他只有外表轻佻,骨子里比谁都重情重义,她便是爱上他这一点,而今却也最担心他这一点。

    他拉拉自己星白鬓发。“看看我,白头发都长出来了,一大把年纪,难道还要学那些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到处冲锋拚杀?”

    她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才二十九,少学人家老头子。那是少年白。”

    “错错错,这叫相思白。”全是想她想出来的白发。

    她娇颜闪过一抹诽红,怎好意思说,她两鬓添霜,也全是为了相思苦。

    他把刚才她丢还给他的金锁片,再挂回她脖子上。“瑜儿,我虽然才二十九,心却像九十二,半辈子都在战场、官场上厮杀,累了。接下来的岁月只想守着你、看着你。”

    她看着重回胸口的金锁,心头说不出的温暖。“我也是。”两地相思太累了,她就盼朝朝暮暮。“待春天退了蛮族,我就向陛下辞官,从此与你携手天涯。”

    “噢喔!那就难了。”

    “怎么说?”

    “凤帝如此重用你,三年内,从男爵升到今日的二等伯了,他会轻易放你离开?”

    “陛下不会强人所难的。”

    “就算凤帝肯放人,你要结束今春的战争也有些难度。”

    她突然坐直身子。“你知道什么消息?”

    “刚才你查探过绿柳庄现场,应有所获。”

    “没错,我发现重阳城守卫虽严,对于一些草径山道却不了解,蛮族恐怕就是由那些乡间小路突破守军,劫掠绿柳庄的。”

    “只有这样?你没仔细看一下那些尸体的伤口?”

    “伤口?多是刀伤和箭伤啊!”“瑜儿,每一个地方使用的武器都带着该地特殊的习性,比如南朝未灭前,军士惯用长刀和枪,而凤军则用砍刀,蛮族使的则多是弯刀。刚才你巡视绿柳庄时,我也在一旁偷看了一下,依照我与凤军交战多年的经验,我敢肯定,杀死绿柳庄村民的是凤军制式武器。”

    “该死!”她一掌将座下青石击成两半。“天下才太平多久,就有人不安分了,盗卖军械这种事都敢干?我非上奏陛下,严惩这些叛国贼不可!”

    噢喔!不妙,非常非常之不妙,她太生气了,已经失去理智也不是,她从来就对战事敏锐,但论到为宫之道和揣测帝王心术,就有点不太行了。

    随便一个七品芝麻官敢盗卖军械吗?赚得了这种钱的,绝对与兵部大臣脱不了关系,甚至可能连皇亲贵族也牵扯在里头。

    余瑜贸然一本奏章递上去,万一其中有几个凤帝的手足、长辈什么的,国事变成皇家私事,要凤帝怎么处理?不宣扬,百姓以为皇上偏袒徇私,倘使丑事流传出去,皇家颜面扫地,说不定余瑜这位举报的大功臣也要落个凄惨下场。

    “瑜儿啊,你听我说”

    “有事等我回去写完奏章再说。”朝中有人盗卖军械,事关重大,她非得马上处理不可。

    “不是啦!我”

    “走,你先跟我回去详细解释一下如何分辨各式兵器造成的伤痕,以便我向陛下奏禀此事。”

    “但是”

    “啰啰嗦嗦的干什么?快一点。”不由他分说,她跳起来,就要拖着他回重阳城。

    慕容飞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莽撞栽进官场黑暗中,想尽奇招转移她的注意力。

    “瑜儿,我有一件事那个我也不能无名无分跟着你是吧?不如我们先拜堂!”

    这话她怎么听怎么奇怪,通常都是女人跟男人要名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