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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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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无极将大伙儿安置在锦芳街魔罗教友的别业里,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孙无极同教友辟室密谈。

    房间里,慕容别岳与徒儿撕了雷魈上衣,察看伤势。凝烟候在一旁,看他们处理伤口,看着抹血的白帕,红得换了一片又一片。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

    凝烟看得傻了,靠着床侧,脸色苍白,异常无助,像下-刻就要昏倒。流那么多血,他还能活吗?这都是她双手造成的!她扎得多深?有多用力?他捱得多疼?凝烟心惊肉跳。看着雷魈受苦,她的呼吸乱了,背脊寒透。

    慕容别岳头也没抬,向凝烟说:“你出去。”

    “不。”凝烟摇头,坚持留下来。

    这时,抱禧惊呼:“师父,他没气了!”

    凝烟听了,膝盖一软,忙扶着床侧稳住身子。他他死了吗?

    慕容别岳将血止住,指示着。“去拿条厚毯来盖住他,保住他的体温,然后从包袱里拿颗续命丹过来,捣碎给他敷上”又从袍里取出银针穿线,瞥凝烟一眼。“你气色很差,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抱禧就够了。”

    “不!”凝烟坚持,忽然嚷着。“假使救不活,还魂丹在——”

    “用掉了。”慕容别岳打断她的话,也斩断她最后一线希望。

    凝烟怔住,美丽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惊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垂着肩膀,仿徨无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眼睁睁看慕容别岳操纵银针,戳刺雷魈的皮肤,缝合伤口她看得心惊胆战,又瞥见伤处旁,有一道淡粉色刀疤,那是——

    她撇开脸,够了,她恨死自己了。她心痛地紧闭双眼,他在流血,而她也停不住凶猛的泪。

    这男人被她伤透了,一次还不够吗?他还傻得再来一次?她觉得雷魈好傻,而当初她执意要见邵赐方时,雷魈又是怎么看她的?也觉得她好傻吧?想到邵赐方的无情,她心有余悸、恨之入骨,想到雷魈对她的深情,她感动着、却偿还不起。情爱累人,她真是看透了。

    “好了。”慕容别岳缝好伤口,缠上绷带,他跟凝烟解释:“明日如果他能撑到忘玑阁,活命就有希望,那里有葯材治疗他。”

    喂雷魈吞了一颗葯丸后,慕容别岳凝神打量凝烟,要她坐下,帮她诊脉。沉思片刻,他说:“这花毒性烈,要别人早丢了性命,许是天意,你自小爱吃花,反而可以拖上一些时候,待回忘玑阁后再行诊治。”说完又命凝烟吞服一颗丹葯。

    抱禧收拾桌上器具,推门出去清洗,孙无极正好跨步进来。他问慕容别岳:“情况如何?”

    “要待明日才知晓。”慕容别岳起身离开了。

    凝烟瞪住孙无极,恼道:“若不是你用掉还魂丹,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唉唉!”孙无极甩开沉月宝扇,神色从容。“要不是你扎他,他会有生命危险?啧啧,我兄弟为你,连命都不顾了。瞧他满身血,为救你浑身都是伤,眼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他俯身轻探雷魈鼻息。“气息很弱,不妙不妙啊”凝烟怒道:“孙无极!你撇得真干净,是谁强夺还魂丹?是谁叫他来掳走我?如果他不来,又怎么会——”

    “认识你?”孙无极回望她,笑道。“不认识你,就不会搞得这般狼狈,是吧?上回你拿刀扎他,扎偏了,本来也不足以致命,但你偏偏在匕首上喂毒。这次刀子没毒,照说捱这一下,也不至丢了命,偏偏你扎深了。”

    凝烟怒斥。“你想说什么?”

    “呵!”孙无极唰地收扇。“命不够硬,还真不能跟你在一起。”

    “笑话,我们之间”凝烟打住话。

    孙无极黑眸闪过一丝狡光。“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你不喜欢我兄弟,一切是他自作多情,你喜欢邵赐方,可惜”

    “孙无极!”凝烟瞠目。“你在看我笑话吗?”

    孙无极瞅着她。“就念在他让你白扎了两刀,这次,他若侥幸不死,孙某有一事相求。”

    凝烟听了挑起一眉,等他说下去。

    孙无极执扇,攒着眉头。“就是请你对他温柔点,不过分吧?我这兄弟爱上你了。”

    凝烟听了,移开视线,低头瞅着雷魈。

    孙无极又说:“他伤一好就急着去救你,拦也拦不住,我们两兄弟还为了你的事相拚,他可是连歃刀都拔出来吓我。”

    凝烟抿唇,还是不语。

    “凝烟,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这兄弟不说好听话,但他拿命在护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动?”孙无极帮雷魈说情。

    凝烟抬头,望住他。“这次,我若能解了毒活下来,还请你帮我件事。”

    “请说。”

    “请你托人打听邵赐方的消息,备一匹快马,我自会下山来取。”

    孙无极道:“前阵子,我与雷魈听探子回报,邵赐方连着几日,取你的血养花。”

    凝烟又低下头,沉默半晌,只说道:“我再不爱人,再也不了。”孙无极的话是白说了,雷魈的情意注定要被她辜负了。

    “我明白了。”孙无极道。“我会帮你备妥,待你来取。”

    “多谢。”

    “那么方才那些话,当我没说。”孙无极告辞。唉,看样子凝烟还是不接受雷魈的感情,孙无极替兄弟惋惜。

    门掩上,凝烟把水盆里的锦帕绞干,在床沿坐下。烛火在雷魈脸庞明灭。凝烟俯望他沉静的脸,细瞧他的眉目,她从没好好看过这个男人。

    他和邵赐方完全不同,一头乱发披散,五官棱角分明,轮廓粗犷,加上一痕刀疤,很难不教初识的人怕他。

    既使他现在负伤昏睡了,可是那沉睡的脸,仍隐着一股霸道猖狂的气势。似在梦中也能杀人,像只要他生气,随时会醒来拔刀相向。

    凝烟微笑。他的确是个可怕的男人,不是没见过他生气时的吓人模样,当时她执意找邵赐方,他拦她不住,恼得眸光烧灼,怒得歃刀狂震,那剎她真以为会死在他刀下。

    可是,倒下的是他!凝烟眼色一暗。

    雷魈,你是存心要教我内疚吗?

    她用锦帕抹去他手臂干掉的血渍,目光移到他的胸膛,脸颊微热,第一次看见男人裸里的胸膛,一块块刚猛偾起的肌肉,看来危险,蕴藏力量,这真是个性命垂危的男人?

    凝烟忐忑着,小手爬上他的胸膛,覆在心跳的位置——他的心跳弱得感受不到。按着他心口,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她俯下身,脸轻贴着那片胸膛,心软得一塌糊涂。

    “雷魈,雷魈啊”她吁口气,枕着他未受伤的右侧胸膛,长发散在他身上,就这样偎着他,便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不禁又挪近些,更近点,轻轻地贴着,贪婪地沉浸在他给的温暖氛围里。

    俯靠着他坚实的身体,恍惚中,凝烟想起孙无极的群叩——

    凝烟,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这兄弟不说好听话,但他拿命在护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动?

    感动算不算是爱?深深的歉疚是不是爱?看他生命垂危就心急如焚,是不是爱?这样靠着他,她觉得好温暖,又是不是爱?

    凝烟困惑,为了爱追到中原,结果落得这般下场。她还能爱吗?还想爱吗?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无心爱恋,只想活下来,杀了邵赐方,雷魈受的苦,她要一并向邵赐方讨回来。

    一想到邵赐方,她便怒得热血沸腾。她发过誓,要用邵赐方的骨血养大地,她会的!

    五更天时,暴雨停了,天还灰着,浓雾未散,孙无极已周全一切,点齐人马,让人一路送他们回忘玑阁,尽速诊治雷魈,解凝烟体内花毒。

    凝烟整夜看顾雷魈,天明时,她开始胸口窒闷,喘着气,四肢麻木,眼前蒙眬一片。

    在摇晃着的车篷里,慕容别岳帮她诊脉。凝烟因为视线不明,心急雷魈的情况,频频追问:“慕容,雷魈呢?他还好吗?”

    “在后边轿里,抱禧看着他。”

    凝烟紧张地问:“他还有气息吧?早上醒来,我探他鼻息,他没有”

    “他没死。探不到呼息是因气息太弱,一般人无法辨识。”慕容别岳放下她的手腕,道。“凝烟,你脉象紊乱,花毒已侵入脏腑,着于骨,着于脉,传至肌肤无定处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么?”

    凝烟脸色一暗,静静听着。

    他问:“现在能看到我吗?”

    “能,只是模模糊糊。”

    慕容别岳脸色一沉。“凝烟,也许你撑不了多久,可能会死。”

    “不、我不会。”她收紧双手,神色坚毅。“我还有事要做,我绝不会死。雷魈跟我,都不会死。”说得掷地有声;像是只要她不同意,谁都休想夺走他们的性命。

    他沉默,心里有数,凝烟可能死在忘玑阁,这一想,心烦。

    唉,孙无极这厮,净给他找事!

    回到忘玑阁,天色已暗,慕容别岳即刻着手治疗凝烟与雷魈。

    “抱禧,准备好了吗?”慕容别岳问站在葯柜前候着的抱禧。

    “好了,师父。要哪些葯?”抱禧看着倚墙的大葯柜,等着师父开始陈述葯材。

    慕容别岳逐项念着:“阿魏、藏红盐、菖莆、香旱芹、青木香、硝石、硼沙、毕茇,就这些。”

    抱禧很快地拿齐了,放在桌上。“好了。”

    “嗯。”慕容别岳检查无误,吩咐着。“一碗水煎了,给凝烟服下。”

    “嗄?”抱禧听了跳起,瞪着师父。“给她喝?”

    “怎么?”慕容别岳神色镇定,抱禧却冷汗涔涔。

    “师父你为什么要毒死她?”这些加起来是一帖毒葯啊!

    慕容别岳收拾葯材,放进葯袋,递给抱禧。“拿好了,快去煎。”

    “可是”这害人的事,能做吗?他讷讷地瞪着师父,迟疑着。

    唉,慕容别岳解释给抱禧听。“这葯吃了会引出热汗,剧烈呕吐,过了今晚,凝烟要是没死,毒也排尽了,师父再用葯物好好调理,她就没事了。”

    抱禧问:“没别的办法?”

    “没有。”

    抱禧又问:“那凝烟公主要是撑不过去呢?”

    “那就通知孙大爷上山收尸。”

    服了葯,凝烟趴在床畔,彻夜呕吐,呕得像连心肝都要吐出来,到最后,她挂在床沿,虚弱得像被人硬生生扒了层皮,身体都空了。

    这折磨都是她曾深爱过的男人所给的啊!凝烟俯在床沿,苦苦挣扎,逼自己撑下去。

    好不容易吐得干净,抱禧扶她躺好,又开始盗汗,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灼烧,她不断冒汗,花毒随着汗水点点滴滴排出体外。

    凝烟热得头昏目眩,好痛苦,她受着煎熬,还不时问着身旁的抱禧:“雷魈呢?他怎么样了?活下来没有?”

    “师父在照顾他,你不要担心。”抱禧看她脸颊烧红,长发湿透,担心道:“你要忍耐,一定要撑过去”说完,他忍不住哭了。好惨喔,一定很痛苦,那都是好毒的葯,像她这样纤弱的身体怎么熬得住?

    听见这孩子为她哭泣,凝烟苦笑,虚弱地道:“这样很好”挣扎着,睁开眼,看抱禧一眼。“我觉得舒服多了”

    真的,像一并把对邵赐方的感情都排尽了,她闭上眼,静静流汗,把毒释放,也把余情释尽,她会记取教训,爱错一个人足以致命,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死里逃生!

    这情路之险,真是太可怕了,她再也不要糊涂地堕入情网。

    天将亮时,凝烟睡了,她还有呼息,她坚强地活下来了。慕容别岳过来探望,抱禧笑了,拉住师父袖袍。

    “她没死,真不敢相信。”那么毒的葯呢!

    慕容别岳缓了脸色,笑道:“雷魈也活下来了。”方才帮雷魈清理伤口,发现他好得很快,气息也稳住了。

    慕容别岳俯身拨开凝烟的眼睫查看,又按住她的手腕诊脉,然后回头望着抱禧笑道:“抱禧,这两个人的命真硬。”

    “是啊,她刚刚吐得半死,还问我雷魈如何了。”

    “哦?”慕容别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样啊。”

    抱禧拉拉师父袍袖,要师父蹲下。慕容别岳弯下身来,抱禧附在他耳边悄声问:“她是不是喜欢雷大爷?”

    慕容听了哈哈笑,揉揉徒儿的头,牵了他走出房间。

    “是雷大爷喜欢人家啊”七天的时间,慕容别岳治好凝烟。雷魈在得到珍贵葯材的调养后,也保住性命,现在只等他醒过来。

    凝烟因为内疚,自是日夜陪他左右。她跟慕容别岳学换伤葯,亲自帮雷魈缠换绷带。日夜不休地看顾他,困乏了只趴在桌上稍眠一会儿,一醒来便又坐在床沿伴着雷魈,亲眼看着她扎出的伤口,一天天密合。

    夜里睡不着,她借来针线,缝缀雷魈因打斗而撕裂的黑袍。没亲手做过女红,缝得不好便又拆了重新再缝,重复几次,总算把黑袍缝得瞧不出破处。

    教她缝衣的抱禧,看了成果直赞。“学那么快,你有一双巧手呢!”

    凝烟打了火石,点亮烛台。抱禧帮师父检视完雷魈伤口,踅返桌前,拿出件东西放在桌上。

    “这让你保管,是雷大爷的东西。”又问她:“怎么弄的?改天也教我。”

    凝烟瞅着并放桌面上的两颗盐梅,回忆袭上心头,怔坐着,没搭腔。

    抱禧又问:“雕这个很难吗?”

    “不难,只需勤力。”凝烟苦笑,原来他一直收着。

    抱禧又叮嘱:“师父要你别太累了,今晚抱禧帮你看顾雷大爷。”

    “不。”凝烟想也没想就拒绝。又问:“他快醒了吗?”

    “这个喔”抱禧抓抓头发。“师父说他连着刀伤两回,元气大伤,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至于什么时候会醒,师父也没个准儿。”说着,又待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出房门时,他将门虚掩上。

    夜更深沉了,守在外头的豹儿,顶开门溜进房里,在凝烟足边蹲伏下来休息。

    凝烟直瞅着盐梅发呆,想起与雷魈相处的时光,心里感动,但又强抑住骤升的情愫。一再告诉自己,只待雷魈醒来,她就下山去宰了邵赐方那混帐,这次绝不拖累雷魈。

    她又低头,望住黑豹,柔声问:“豹儿,豹儿,你闷吗?”

    豹儿张口打了个呵欠,凝烟从怀里拿出玉梳,离开椅子,蹲下,帮豹儿把毛发梳亮。

    又问它;“咬人是什么感觉?我真希望能有跟你一样利的牙,一口咬死那个负心汉”豹儿听了回头舔舔她的手。

    刷着它的背,凝烟又说:“你说你的主子,还要睡多久?你说他现在闭着眼是不是作梦了?”她叹息,拍拍豹儿。抬头,铿!玉梳坠地,她怔住了——烛火摇曳,光影中,有双朦胧的眼,正瞧着她。

    雷魈?“你醒了?”泪雾瞬间氤氲了她的眼眸。

    是在梦里?还是真的醒了?昏睡太久,而今醒来,雷魈只觉得茫然,她就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像在梦里。恍惚地望着那张美丽的脸,越来越近她走来坐在床沿,低望住他,笑得好温柔,他的心都融了。

    “太好了。”凝烟拉高被子,帮他密密盖好。又问他:“能说话吗?”唉,恐怕还不行,瞧他眼色混沌,一脸恍惚。

    许是受创太重,他眼中锐气尽失,裸着上身躺卧床上的模样,在她看来,神情无辜的他带着憨气,像极了需要人疼爱。凝烟放心了,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细细打量他的脸。

    “嗯,气色好多了,你放心,你会好起来的。我会照顾你,直到完全好了为止。”她向他保证。

    熟悉的香漫进他的鼻息,怔望着她,他感觉那股来自她的香,窜入他的身体,亲昵地深入他的血脉,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心跳加速了?现在,她正对着他笑,这样的温柔,会让他误会这只是个美丽的梦。

    “清醒了没?”她眨眨眼睛,微笑着。

    他眼前逐渐清明,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她扎他一刀,痛得他倒地。那时她不认得他,害他好难过,但是现在呢?

    “雷魈”见他怔怔的,她微笑地唤他。

    凝烟对着他笑,叫着他的名字,又偎着他雷魈眼色骤亮。

    她记得他!她的眼神似水般温柔,怕是再凶猛的兽,都要收住利爪,只想睡在她眸底。

    他轻扯嘴角,高兴了。她靠得很近,几乎俯在他身上,黑缎般的长发落在他的胸膛上,搔着他的皮肤、他的心。

    他目光闪动,好希望她再近一些,更近一些。好让她的香,吞噬掉自己。

    “对不住,又伤了你”凝烟瞥向伤处,又望住他,问着:“很疼吧?”

    他打量她半晌,反问她一句:“你呢疼吗?”说完,见她忽地红了眼睛,他的心也疼了。她受了很多委屈吧?

    凝烟别开脸去,轻轻地说道:“你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帮你换葯。”说着退身就要离开,他忽地扯住她,让她扑倒在自己身上。

    黑眸定定地望着她,左手抱住她的腰,他的下巴靠着她的头,然后,一语不发地,用他巨大的手掌摩挲她的背,安慰她。

    她的双手下是他的胸膛,他们身体只隔着一条被,虽然失礼,可她竟感动得双眼迷蒙。他让她紧贴住自己,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啊,该怎么拒绝?这么温柔的呵护。

    脸贴着他的胸膛,凝烟闭上眼,闻着葯的气味,直到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累。身体好重,没一点力气,都耗尽了,她的心好空。

    他沉默着,但那一下又一下的拍抚安慰,教她的心愈揪愈紧,紧到尖锐得痛了,终于忍不住鼻酸、眼热,更深地埋进他胸膛,震颤着,忽地崩溃了,放声嚎哭,把他的心也哭震了。她在他胸膛闷嚷:“我真的好难受好伤心”

    雷魈心疼她,双臂紧紧地圈住她身体,像是要拚全力保护她、呵护她,不愿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可是雷魈越温柔,她就越想起邵赐方的残酷,于是哭得更厉害,像仿徨的孩子,无助地索取他的关怀。他也没叫她失望,由着她哭湿他的胸膛,不在乎自己伤口的疼,就这么紧紧地环抱着她。

    桌底,黑豹本来已经睡去了,却被凝烟的哭声惊醒。它怔望他们一眼,又趴下舔舐毛发,闷,主子只要碰上这香香的女人,就会温柔得连它都不认得了。

    正当凝烟与雷魈在忘玑阁疗伤,京城皇宫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小公主的病益发重了,圣主因而情绪低落。

    鬼医面见圣主,被圣主严厉的脸色吓得直发抖。“你不是口口声声向我保证,一定会夺到还魂丹?枉费朕赐你百名精兵,结果呢?全烧死了!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圣主嗟叹。“早知如此,朕不该顾及大理王颜面,放走凝烟公主,倒便宜了魔罗教,让他们强夺了还魂丹!都是你这厮,朕都听你的,闹攘这么大段日子,结果呢?”

    鬼医忐忑。“臣该死,请圣主降罪!”

    圣主瘫靠椅背。“降罪?杀头吗?还是鞭刑?”圣主冷哼道。“我看就赐你毒酒一杯。”

    “圣主”鬼医听得心惊肉跳。

    圣主心灰意懒,嗟叹道:“朕能赐天下人金银珍宝,掌握所有人的生死,却不能救自己女儿的命,唉!朕可怜的女儿”

    “微臣斗胆,敢问凤公主现下情况如何?”

    “段太医说她性命危殆,群医也束手无策。”

    “微臣请圣主调派一干人马,微臣设法向魔罗教下——”

    “你还敢说!”圣主火大。“听你的建议,千里迢迢请大理公主来作客,又不惜派兵支援你夺丹,为此还牺牲一名爱将,现在又让魔罗教的人用妖术烧死百名精兵,你现在还要叫朕调兵给你?你、马上给我爬回你的鬼地方,从今尔后,休在朕面前提什么还魂丹,滚!”

    鬼医被骂得灰头土脸,转身爬离大殿,心头连声叫苦。

    入夜后,房里点上烛火,凝烟走到屋外,安坐在阶梯上,拾来抱禧帮她搜来的短木枝,掏出青铜匕首,就着月光将它们枝枝削尖。

    抱禧经过,问凝烟;“这削尖的木枝要做啥用?”

    凝烟笑着,淡道:“拿来当箭使。”

    “箭?要箭做啥?”

    凝烟沉默了,只一枝枝削满一筒的箭。削着削着削去几个不眠夜,到最后连自己的心像都像箭般尖锐。她总是边削边想着邵赐方,越想心越冷,不杀他,难消心头恨。每削完一枝箭,便让箭尖在柔白掌间翻覆,掂量它的锐度。

    真讽刺,她手里的青铜匕首,它经历过爱情,交换彼此誓言。它曾思念,曾与盐梅缠绵,最后竟沦落到来削杀人利器。它倘若有情,定也欷歔,叹世事无常。

    不过经历些岁月,同个人、同把匕首,就起了这么大变化!箭尖越削越利,想着要用它杀负心汉,心更寒。

    在凝烟削箭的时候,后边房内,雷魈卧床,也默默听着削箭声。他正逐日康复,他病得很欢快,因为凝烟会陪他,喂他喝汤吃葯,帮他缠换绷带。第一次,被个女人温柔照顾着,他心中有种奇妙的满足感充塞着。他甚至希望伤口好得慢一点,让凝烟照顾他久一点。

    但是,有时他又气恼自己这自私的念头,当他享受着被凝烟照顾的欢快时,他知道,她心中怀着满腔怨恨,邵赐方背叛她,将她伤得太重。

    这样伤心的她,他却不知如何安慰起,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心疼她。

    除了那夜,她在他怀里痛哭,之后就再没失控地掉过泪,日常时候,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她也说话,她也会笑,但再也看不见发自真心,笑亮眼睛的欢快。

    雷魈寻思着,怎样才能哄得她高兴开心?他不会啊,更不懂怎么讨好她,忽地想到前日孙无极来探望时,两人谈话的情景——

    “雷魈啊,听抱禧说,凝烟对你很好。好兄弟,杀人端地容易,爱人却很困难,你应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把情意都告诉她。”

    “我不会。”

    孙无极听了直笑。“不会?只要拿出你杀人的魄力就行。女人嘛,就爱听好听话,你就说——凝烟我爱你,就算天崩地裂,我还是爱你”他的话,听得雷魈直起疙瘩。

    孙无极笑看雷魈别扭的表情,问:“会了没?”

    雷魈想了想,道:“我不想说。”

    “为什么?”

    “她现在不可能爱我。”

    “何以见得?”

    “她很累了。”怎好再拿自己的感情困扰她?

    孙无极听了,身子往后挪,瞅着雷魈,摇头叹道:“雷魈啊雷魈,你几时变得这么温柔了?你还是那杀人如麻的黑罗剎吗?”

    孙无极说的没错,杀人容易,爱人困难。除了陪她伤心,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杀人易如反掌,只一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爱却让他反复揣测,每步都小心翼翼。

    正因为是真心要她好,不是只为满足自己的需要,所以才忐忑,反复思量。想着要她欢快,想到了最后,自己倒难过了。

    对她的情意,他说不出口,慢慢由着密密情丝捆住自己,缠了一层又一层,紧到喘不过气,胸闷体热,想她想到发烧!他再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黑罗剎了。

    还记得初遇凝烟,她美得像一道闪电,一出现就灿亮他的眼睛。他心里起了微妙变化,霎时但觉魂魄不能自主,心神恍惚,像天地皆休,眼中只剩她。

    她就像天边一痕新月,有时近在眼前,有时又远在天涯,他疲于奔命,追到遍体鳞伤,而她还是天边一痕新月,抱不近。除了仰望,暗暗地对她倾慕之外,怎么也走不到一起。

    是他困住自己,凝烟伤心,他也伤心;凝烟不睡,他也不睡。凝烟食欲不振,他也没了胃口;凝烟不想爱了,他也不敢提这个字了。

    日子过去,伤口渐愈,他开始忐忑,常望着床顶思量——她会留在他身边多久?

    这一日,她又来帮自己换葯。

    “几乎看不出伤痕了。”她对他笑着,仔细缠上干净的绷带。“方才抱禧跟我说,明日起你不用缠绷带,他还说你可以出房走动了。”

    雷魈听了,并无欢快的表情。

    凝烟收拾桌上葯罐,他忽地扣住她的手,轻轻一翻,俯视那腕间的伤痕。他知道那是邵赐方命人划的,如今都结了红痂。

    凝烟双颊微红,想抽回手,他却牢抓着,用另一手挑了碗里葯膏,帮她敷上。她看着他长了厚茧的手指,抚摩着她的皮肤,一颗心激荡着。

    他又扯下一截绷带,密密缠好了伤口,就着口咬断,这才松手。

    凝烟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那双饱含情感的炙热眼眸,她会心动,她会走不开,然后又陷入情网,然后又开始了情的纠缠

    凝烟轻抚着伤处。“其实早都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他迟疑了半晌,还是开口问了:“陪我出去走走?”

    凝烟点点头,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