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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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云深并没有刻意封锁昨晚洪夏衫在徐府差点出意外的事,所以不到半天时间,路家上下几乎都知道了这件事。

    众人震惊不已。也因此,当路云深下令加强府里守备,并特别注意家中老爷、老夫人、夫人的安全时,所有人自是不敢轻忽懈怠。

    时序正式进入冬季。

    来自南方的洪夏衫虽然因为平日就懂得用葯酒、果酒为自己健身而不致体虚畏寒,不过北方的柬、天毕竟还是超出她的想像与经验之外,所以当这儿的气候忽然在一早睡醒来变得酷冷严寒,她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她当然明白自己得适应北方的冬天,因此当气温降下,她跟着头痛了两天,几乎什么事都做不成的痛苦日子也过了两天后,不愿被寒冬就这样打败的她,即使不能像当地人还穿着薄衫在外头闲晃,却还是慢慢习惯在这种时常天灰地湿又冷飕飕的情况下照做她的事。

    只有在和路云深独处时,她才会把对北方皋、天的抱怨迁怒到他身上。

    谁教他把她拐来这儿的!

    幸好他的身体像是个自动发热的暖炉,在晚上睡觉时很好用:所以她现在好像连不习惯睡时身边有人、不习惯被他抱着睡的情形也变了。

    他最近的工作量减少了很多,陪她的时间自是多了些,而且虽然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和敌手商行的连串纷扰,但已经把对手当瓮中鳖的他,此时倒比较像是在享受凌迟对手的乐趣这些全是胡同不小心说出来的。

    这一天,因为路云深有空,而路家的表四小姐罗彩依也恰巧来作客,所以晚上很难得地,所有人聚在一块儿吃饭。

    老夫人早已吩咐厨房准备一桌好菜,选言明要为表四小姐补身子,因此厨子老张自是照老夫人指示,用尽心思、卯足全力张罗出满桌的丰盛佳肴。

    “来来,彩依啊,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兔肉,还有老张最拿手的紫苏鱼,你可要多吃一些。”席上,老夫人疼爱外甥女之情溢于言表,不断将食物往她碗里夹,还不忘念着:“瞧你,一阵子没来找姨娘,姨娘怎么觉得你瘦了?”

    坐在她身畔的俏丽少女,便是路家的表四小姐罗彩依。她撒娇地回应路老夫人的关心。“姨娘,彩依也很想您,人家就是想您想瘦的嘛。”顺势也为老夫人夹了好几块美味的白燠肉。“姨娘,您怎么光顾着替彩依夹菜,您也吃嘛。”句句甜到老人家的心坎里。当然,她也不忘为另一边的姨爹夹了几样菜,同样得到路老爷的赞赏。

    “你这丫头,想姨娘就来,难道姨娘不叫你来你就不来了?”老夫人就喜欢这自小贴心的丫头。

    罗彩依晶眸转了转,有意无意地在表哥脸上瞟了一眼,又看向他身边的“表嫂”之后,才将目光移回老夫人。“不是啊,姨娘,彩依只是担心常常来打搅,会被人家讨厌。”

    “胡说!谁敢这么想,我马上将她撵出去。”老夫人精明地注意到彩依的视线了,意有所指地叱道。

    “是啊,彩依,你多心了,姨爹家不就像是你自个儿家一样,咱路家上下哪个不是自小把你看到大,谁不是疼你的呢?”路老爷可没心思去理会这些女人之间的心机,只对她呵呵笑了。

    没想到罗彩依倒噘起了小嘴,大胆道:“表哥不疼我啊。”直接将箭头指向他。“你们瞧,表哥以前就不曾替人家夹菜盛汤过,可现在他却替表嫂做这些事,表哥好偏心。”

    她这样一说,所有人马上把焦点全聚集到他们身上。

    正帮夏衫盛好热汤,还低声嘱咐她小心烫的路云深,听到她的点名,才抽空抬眼朝她的方向扫去。

    “偏心又怎样?”直接承认,他干脆得很。“夏衫是我妻子,我帮她夹菜盛汤本来就是应该的,你跟她争什么宠?满屋子的人疼你,不缺我一个。”说完,继续为爱妻夹菜,不过却惹来她的皱眉抿嘴。

    洪夏衫瞪着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碗,心想,她哪吃得下这么多!

    她不笨,当然听得出来这位表小姐隐隐向她炫耀老夫人有多疼爱她、对她有多好的用意,而老夫人自然也配合着和云深成亲没多久,她就耳闻这位表四小姐的事迹,其间表四小姐还继续在路家走动,只是她偶尔才有机会见到表四小姐两次而已,今天算是两人的第三次见面,不过云深在场倒是第一次。

    翠萍她们之前就告诉过她,表四小姐虽然很得老爷老夫人的疼爱,并且原本还打算让她嫁给主子爷当媳妇儿,可是主子爷对表四小姐根本没那个意思。不像老爷老夫人,主子爷对她的态度可是半点不怜惜,以前还曾有过把她骂哭、吓到整整半年不敢再来家里的记录。

    所以,表四小姐到底是喜欢路云深哪里?

    老实说,她还真是对这点感到万分好奇啊。

    轻吸口气,她闷不作声地动手将他夹来的菜反往他碗里放。

    罗彩依瞪大眼睛看着洪夏衫的动作,就连路老爷老夫人也表情不一地注视着儿子和媳妇间的一来一往。

    “表哥,她”没想到洪夏衫竟对他的心意如此不知感激,罗彩依冲动地开口。

    “我说媳妇儿啊,你这补品还是多吃一点儿,替自己好好补补身子,说不定可以让咱们两老早点抱孙哪。”怕彩依这孩子口不择言说了伤和气的话,路老爷不疾不徐地对洪夏衫和悦道。

    洪夏衫稍愣了愣,但马上抬眸对公公回以微笑颔首。“是,谢谢爹,夏衫知道了。”

    罗彩依闷着一口气地盯着她笑得一脸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嘟嘴不依地朝姨娘瞄去。

    老夫人当然收到了外甥女委屈可怜的表情了。她清了清喉咙,看向依然瞧不顺眼不顺心的媳妇儿。“是啊,算一算你和云深成亲都快四个月了,你这肚子却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再没多久就要进入五个月了,你说再没孩子的话,这可教我们怎么办才好?”暗示她和她订下的三个月期限。

    洪夏衫自是一听就懂。没错,她和老夫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一半了。

    “夏衫迟早会有孩子的,你们急什么?”路云深低沉有力地回应,睨了他们一眼。“饭菜都快凉了,还不吃?”

    虽然和夏衫成亲以来,他私心就一直盼望让她快点有孩子,因为唯有两人有了孩子,他的心才能更踏实,但他却不愿让她有非替他路家尽快生下子嗣的压力,那不是他当初娶她的目的。

    “可是我们”老夫人就怕万一她到时候真的生不出来,他却还是光护着她,不为他们路家的血脉后代着想,所以她实在忍不住想说。

    “娘,您是不是想说,若夏衫果真身子有问题生不出孩子,您要我直接休了她,或纳偏房?”锐利的黑眸直直注视着自己母亲,路云深平稳的语调里却含着风雨欲来的危险。

    几乎所有人都被他话里的一针见血骇得倒抽一口气,尤其是老夫人,她的脸色马上变白了。

    “云深,我是为了你好。”咬着牙,她承认了她的打算。既然他都说白了,那大家干脆就把话摊开来说吧!即使她知道这孩子自小便霸道任性;什么事都自有主见,但她还是非提不可。“咱们家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路家的希望在你身上,难不成你真要路家绝了后”

    “路家就算没有我,也不会绝后。”截口,他平视了自己的爹一眼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岩石般的酷脸被暴风雨笼罩,他扶着夏衫的肘臂一起站起身。“我只说这一次,这辈子我的妻子只有洪夏衫一个,就算没有孩子,我也不会再有其他女人。”宣誓似地撂下这些话,留下呆若木鸡的三人,他带着洪夏衫,饭也不吃地走了。

    洪夏衫被他的誓言震得耳膜跟心头同样轰隆作响。

    毫不抗拒地被他拉出了饭厅,直到一踏上夜晚的回廊,迎上刺骨寒风,她猛地一醒,并且

    “哈哈啾。”打了一个喷嚏,下一瞬,她就被围进一堵温热的躯体里,他懊恼的声音从她头顶落下

    “夏衫,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外衣还在里面。”跨步要转回去。

    洪夏衫马上扯住了他。“没关系。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她可不想让尚未冷静下来的双方再轰炸一次。她主动将手环在他腰际,靠着他取暖,也是催促着他前行。

    脸色仍凌厉冷峻,不过他眼底的怒火至少已因她柔软身躯的偎近而被浇熄了六、七分。

    臂膀圈拢着她的细肩,尽量减少她身子暴露在夜寒空气里,他配合着她的步伐走,不过沿途有提着灯的下人经过,他取了一盏来,让它的火光可以温暖她一些。

    “还冷吗?”最怕她又说出要丢下他回南方过冬的气话,他小心呵护道。

    有他的体温,再加上又走了一会儿路,她其实已不特别感到冷了。摇摇头,她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开口:“小深,你不是当真的吧?”脑际仍回荡着他刚才对着他爹娘说的那番话,她的心揪紧着,却不知是悲伤还是感动。

    为了她,他不惜和他爹娘撕破脸,是她的错吧?

    她不但是个不尽职的妻子,同时也是个不及格的媳妇。

    路云深揽住她肩头的臂力略紧了一紧,半眯着森眸垂睇向她。“不准怀疑我的决心,不准以为我只是把你当作生孩子的工具。”

    “我没这么想。”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察觉到他盯向她的视线,但她没看他:她望着前方在朦胧月色之下显得神秘又别具一番风情的园子。“只是小深,你娘说得并没有错,她全是为了你着想”站在老夫人的立场思考,她就一点也不怪老夫人不喜欢她这个媳妇,因为她好像把他带坏了。

    “所以,你要我听我娘的话休了你再娶?”身边男人的口气凶恶了起来。

    知道他要生气了,她偷偷叹气,好想从他后脑勺一拳捶下去。

    “你敢?”她哼。要她成亲不到半年就被夫家休弃?她还要面子好吗!

    她这恼怒的一嗔,反而让路云深以为她不在乎的满身痛楚、气丧,奇异消褪,他停住了脚步,脸上忽然咧开了一抹傻傻的笑。

    被他拖住苞着顿足,微怔,她朝他仰起下巴,却随即被他雨点般落下的吻封住了唇。“唔小”余下的话语尽数被吞没。

    谤本不在意会不会有旁人经过,路云深把她拉到胸前,给了她一个几乎令她断气的猛烈深吻后,才终于放开她。

    “夏衫你不要我看别的女人一眼,我就不看;你不要我娶别的女人,我绝不娶。夏衫这辈子我只要你当我的妻子,这辈子我只有你一个女人,你在意我的,是不是?夏衫,是不是?”因为浓烈的激情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仍未完全平复,他急着要她的答案。

    而洪夏衫好不容易被他放开了,这会儿几乎摊软在他怀臂里不断喘息的她,脑子根本还没完全恢复运转。

    “你你你”无力地瞪了一眼这只会偷袭她的家伙。是是是!这的确是让她体温急遽上升、大概躺在雪地里也不会冻死的方法,但他就不能稍挑个地点吗可恶!她眼角又瞄到两个掩嘴偷笑、绕道走过的丫头了。

    深呼吸两口,总算平缓下气息心跳,力气也回来了后,她马上站直身子,接着二话不说推开他,大步朝拾楼的方向走。

    冷不防被她推开,怀里马上像少了重要东西般地空虚冰冷了下来,路云深愣了愣,马上一个跨步便追上她。“夏衫,等等”伸手,捞住了她的纤腰。“难道我说错了?”他粗哑着声音。

    即使又被他抓住,她的脚步还是没缓下。“不,你没说错。”承认自己对他的在意。

    笨蛋!他是她的夫君,她怎么可能会不在意他!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娶另一个女人进门,而她是笑着祝福的!她对他的在意,可远比他想到还要的深啊!就连她自己也是直到刚刚才明白,她对他的感情早已超过他要的。

    她的回答,马上使路云深绷紧的表情和心放松下来,他脸上咧出张扬得意的笑。

    “夏衫,我发誓,这辈子我要是辜负你,我会不得好死。”嘴上对她说的,却是谨慎的誓言。

    等她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抬手要捂住他的口已来不及。于是,她只好瞪着他笑得可恶又狡猾的脸。

    “笨蛋!谁要你发这种毒誓的!”听他咒自己死,她哪儿还感动得起来!

    没错过机会地在她手心啄吻了下,在她颤颤地缩回手前,他抓住它,用自己的大掌坚定地包裹住。

    “因为你比我的生命还重要。”他的回应,却是这句毫不矫饰的直言。

    屏住呼吸,再慢慢吐气,她沉默地继续走着,什么都没说。

    从那晚在席间的不欢而散之后,路家老夫人显然决定将所有帐全算到媳妇头上,而且仗着自己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婆婆,谅她不敢怎么样,所以隔两天,便开始有了动作只要儿子不在家,她想到就把媳妇召来,要她煮茶、奉茶,替她这婆婆缝衣补鞋是小事,有时明明没事,她和彩依在聊天说笑,她就令她捶背捏脚,要不就在一旁站着;听说媳妇曾下厨煮东西给儿子吃过,有一次便特意说要吃媳妇做的午膳,等到媳妇真的弄出一桌香喷喷的料理,她又临时称头痛没胃口,当场要她把满桌饭菜撤下去喂狗。

    总而言之,摆明着就是要让媳妇难堪、不好过。不过,她原以为媳妇会马上去向儿子告状,所以一开始她并没有做得太明显,没想到儿子却一直没吭声,这表示媳妇什么都没说,因此她愈来愈不掩饰当面对媳妇百般挑剔的态度。

    洪夏衫可以不说什么,可以不在意老夫人的故意指使和言语上的冷嘲热讽,不过贵花婶和翠萍她们可是替她抱不平,简直快看不下去了。要不是老夫人下令,要是谁敢在主子爷面前嚼舌根多嘴就要赶出府,恐怕早就有人去跟主子爷告状了。

    本来老夫人就不好相处,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再加上那位表四小姐在旁煽风点火,所以她们也只能摇头了。

    相对于身边其他人的义愤填膺,洪夏衫自己倒是抱持着“反正她做的就是一般人家媳妇该做的份内事”的心态,便不感到最近老夫人将她使来唤去有什么难受的。当然,她也不是不会感到心里不舒坦、差点要把手上的东西丢到老夫人头上的恶劣情绪,但最后她还是忍了下来。

    只不过这阵子为了应付老夫人,有时候她都得将手边正处理到重要阶段的酿酒工作停下来,所以最近她把酒做坏、白白浪费了材料的机会特别多。

    就像现在,原本她要做烧酒的糯米需要先蒸熟,再和面酿瓮中数日,但稍早前她正看顾着这糯米即将蒸熟的阶段,老夫人又派了人来将她找去,等到她去伺候要和罗彩依出门去庙里上香的老夫人回来,替她看火的翠萍和小红因为将火烧过头,她要的糯米就不能用了。

    这会儿,她一边得安慰自责难过的翠萍和小红,一边还要整理自己突如其来的倦怠靶。让两人帮她把做坏的东西全部收拾好,再找借口要她们替她将午饭送到小厅里,她才下去藏酒窖。

    站在放着大大小小陶瓮陶缸的整列架子前,置身在弥漫各种迷人酒香的酒窖中,她原本低落的心情总算好些了。

    在酒窖里又待了一阵子,最后滤了一壶松子酒带上去。

    吃了些饭菜,又隔了一会儿后,她开始一边轻啜慢饮着从酒窖带上来的酒,一边在册子上记下这酒的色香味变化,以做为下次再酿松子酒的参考。

    直到现在,她才慢慢摸索出在北方水质气候各方面不同于南方、她酿酒的火候、时间都得调整到什么程度的等等改变老实说,虽然做失败的机率很高,但难得一见的佳酿,反而令她雀跃不已。就如她此刻手上这酒,经过她前两次错误再修正的方法后,这第三坛的酒,总算色泽、香气和酒度都对了七分。

    午后,一抹高大的身影回到房里。

    在门外就将胡同遣去做自己的事,路云深一进房,第一眼便发现卧睡在窗棂边椅榻上的妻子。

    毫不迟疑地阔步移到榻前,他的两道浓眉马上打结。想也不想,他弯身、探臂,把睡得蜷缩、微微发抖的妻子从榻上轻易捞抱了起来,接着直接将她安置回温暖舒适的床上,并在她身上密密拢上被。

    不知是累了或是酒作祟,洪夏衫被他这样移动着,竟一直没张开眼睛醒来。

    路云深自然也察觉到她身上和呼息间稍浓的酒气,虎目在房里迅速搜寻过一遍,果然找到小几上一壶酒和一本摊开的册子。

    他知道她又在做什么了。

    眼光转回她逐渐现出舒缓神情的睡颜上,他的心情也不禁跟着放松下来,嘴角不由得勾起满足宠溺的笑痕,俯首不过在他的唇印上她的之前,她洁白左额角上一道浅细的微红印迹,却猛地让他的目光钉了住。

    这是什么?

    目光停在她脸蛋上方,他略眯起精眸,这一次仔细地打量着这一道多出来的浅痕很像是被某种锐器划过的痕迹。

    手指几下触着她肌肤地在这约有他小指长的浅痕上抚滑过,他抿紧唇,无奈地猜测她又是在哪里弄伤了自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酿酒不是件轻松的工作,但偏偏她乐在其中;而且直到现在,即使他派了下人和丫头替她接手酿酒过程中较粗重的工作,她却宁愿除非必要,很少假手他人。他唠叨她、心疼她,她答应了,他一不在,她还不是照自己意思来?到最后,他只好妥协。不过睁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是,偶尔得见到她手上、身上有不小心在准备酿酒时弄到的扭伤、划伤、烫伤是小伤,也真的很久才见到她粗心到让自己伤到一次,只是她还是有办法令他跟着痛。

    这时,房门突地被人从外面轻轻推了开依夫人叮嘱半个时辰后再进来叫醒她的翠萍,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主子爷出现在房里,她吓了一大跳。

    “啊爷小婢不知道您回来了。”回过神,她赶紧朝坐在床沿的主子爷福身请安。

    路云深只略颔首。

    翠萍赶紧把手上的茶放到桌上,然后再轻声退出房。不过就在她只差一步就要跨出门之前,她迟疑了一下。

    要不要趁机跟爷说老夫人、表四小姐的事?

    很喜欢自己女主人的翠萍,想起了老夫人的刁难,也想着夫人的叮咛,她在心里挣扎了又挣扎。可猛然间,当她意识到主子爷已经起疑地将视线向她投射过来时,她的心一凛,牙一咬

    “爷小婢有话想对您说,请您出来一下好吗?”她豁出去了。趁夫人还没醒,主子爷也正好在,她要是再憋下去,就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夫人了。

    洪夏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醉了,只知道自己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才察觉窗外的阳光稍弱,而她的脑子仍微醺着,忍不住抬指捏了捏眉际,正当她要掀被下床之时,这才忽地记起一件事

    咦!她不是躺在窗下的椅榻上吗?什么时候她自己跑回床上睡了?

    难道她真的醉迷糊啦?

    算了,不想。

    踏下床,她到桌前倒了杯茶喝。瞄到她原本放在小几上的空酒壶已经不见,而她的随身册子则端整放在原位,自然想到是翠萍进来收拾的;但她怎么没叫醒她?

    她不只睡了半个时辰而已吧?

    看来她的动作得快一点,要不,可会赶不及让云深吃晚饭。

    因为他说今天会回来和她一起吃饭,所以她才决定到厨房烧两样他爱吃的菜穿上轻暖的外衣,她马上赶往厨房。

    在厨房里忙了好一阵的洪夏衫,忽然被气喘吁吁跑进来、并且直冲着她大叫一声的阿才吓了一跳。

    “啊!太好了!终于找到您了!”满头大汗、简直快软跪在地上的阿才差点要哭出来了。“夫人,主子爷主子爷急着找您快您快随小的走吧!”经过东问西跑,总算让他在厨房里找到人。

    不仅洪夏衫,在厨房里忙着的其他人也全讶异地看着非急着将她带去主子爷面前的阿才。

    而她倒是意外云深已经回来了。但他为何急着找她?

    她沾满粉团的双手只停了一下,接着再继续在豆腐皮上裹上面粉。“我这道菜等会儿就可以做好了,你回去请爷再等我一下他有没有说什么事?”还是忍不住问。

    阿才猛摇头。“爷没说,可是可是爷因为没见到您很生气总之,请夫人还是别管这事了,快去见爷吧。”

    没人承受得起爷的暴烈怒火,现在也只有夫人可以灭火了。

    拗不过阿才的哀求,洪夏衫最后还是将剩下的烹调工作交给厨房其他人,跟着他回去。

    回到拾楼,她在门外就看见立在窗后动也不动的路云深。

    她一接近房门口,他便察觉了。回过头,他面色寻常地对还站在外面的她道:“进来。”

    咦!他哪里有暴跳如雷?哪里有血花四溅的迹象?一路上阿才说得结结巴巴,还一副简直要抱头鼠窜的模样,让她也不禁随之紧张起来,并且猜想究竟是什么事惹火了他,可现在

    他看起来根本没事啊。

    莫名忐忑的心因为见到他平静的表情而放松,不过当她一踏进房,愈走近他,就愈敏感地感受到源自他身上一股被极力压抑,却隐隐可见的深层怒意。

    其实他眼底也是。

    在他身前站定,仰首迎视他灿光火亮的眼,她清楚看到那层怒意了。而且是针对她。

    “我去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只是因为回来看不到她在生气吗?应该不是。他又不是急着找娘的小孩。

    默然攫住她的视线,然后他伸出手,大拇指轻轻抹掉不小心沾在她下巴的一小块面粉。

    “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指节仿佛留恋指下柔嫩触感地继续停留在她的肌肤上,但他的眉眼神色仍没有一丝笑意。

    洪夏衫怔了怔。原来他已经回来一阵子了。

    立即联想到那件事,她恍然大悟。“是你把我抱回床上睡的?”原来不是她醉迷糊了。

    他点头,手指慢慢滑到她额际上去,眸底开始火花四射。“你这里,怎么会有伤的?”

    “伤?”她微愣,下意识伸手去摸。

    他脸上的恼意逐渐凝聚。“你竟没发现自己受伤了?我问你,这是你自己弄伤的,还是别人蓄意伤了你的?”拉下她迟疑摸索的手,他愈说愈恶狠的口气透露着不祥。

    “你在说什么?谁会蓄意”直觉回应,但她猛地住口。呃她额上这该不会是

    早上她去伺候老夫人准备出门的行头时,中间是被表小姐抢快要帮老夫人拿出的发钗子不小心划过了一下,当时她微惊,可完全没感到疼或怎样,再加上她看得出来表四小姐虽然讨厌她,可也不至于讨厌到要故意用钗子伤她,所以她根本没把它当一回事,直到现在他提起

    可她忽然起疑了。他怎会突地怀疑有人要故意伤她?莫非他以为上回在徐府筵上要绑走她的歹徒出现在现在戒备森严的家里?还是

    “告诉我,是我娘,或是彩依?”她的思虑才动到那里去,路云深这一开口,马上证实了她的揣测。

    她的胸口一窒。看着他一脸了然并且煞气腾腾的表情,她大概就明白了

    两只巨掌扣着她纤细的双肩,他的下颚因为紧绷而微微抽动。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将她拥进怀疼怜一番,抑或为她的刻意隐瞒捏死她。

    “娘找你麻烦的事,为什么不说?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你打算一直让她们把你当下人使唤是不是?”口气凶恶狠悍。“你是我的妻子!”

    “她是你的娘。”好吧,他知道了。没被他的怒火吓到,这时她反而心平气和。冷静凝看着他为她大动肝火的神色。“小深,她是你的娘,也是我的。她既没有打我、虐待我,也没有要我做超出媳妇该做的事。如果我过得不好,难道你会看不出来吗?”朱唇漾出一抹微笑。“我知道娘对我不满、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我做再多事都是多余的,但我却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她的如花浅笑,他瞧得痴,却仍灭不了他满腹的火。他不自觉拢紧他的指掌。“笨蛋!你做的全是下人会做的事,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劈头就轰。在这世上,能让他娘看得顺眼、满意的人不多,就算是他,也只因为是她的儿子才勉强没在他面前抱怨,更何况是夏衫。“我娘的事让我来处理,以后你别再傻傻地被牵着鼻子走,听到没有?”要她答应。

    就因为明白他若知道了这些事,肯定会有这种反应,所以她才不说,没想到还是有人多嘴了。

    “你要怎么处理?”清楚他呵护不舍的心情,她的心泛过一股暖流,可她又怕他乱来。

    路云深铁青的脸色慢慢转为犀锐,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力道,他倏地放松抓紧她肩头的手。

    “把彩依那臭丫头轰出去,永远不准她再踏进路家一步。”强悍果断。他望进她惊讶的眸心,继续说:“至于我娘,我会多派两个丫头供她差遣,若我发现她再把你找去胡乱指使,我就告诉她,既然她讨厌孙子的娘,这辈子她也别想抱到孙子。”

    这是明显的威胁吧?不过他这威胁

    忽地不知该气该笑,洪夏衫摇摇头。“你不能这么做。”

    眉一挑,没想到他也干脆。“好,那你要我怎么做,你说。”

    咦!

    稍怔了怔,可她立即回过神,晶灵水盈的美眸一转,浅笑觑着他。“你真听我的?”

    被她的巧笑倩兮勾得心荡神驰,堂堂大男人脸上的刚硬线条马上软化好几分,不过他的理智可没被淹没。“有道理的我就听。”手指已经悄悄滑上她的粉颊。

    笑颜一敛,轻哼,她拍掉他的手,纤纤玉指戳上他的胸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说的话都是没道理的?”故意刁他一下。

    路云深反应很快,马上对爱妻涎着笑脸投降。“没、没,我的亲亲娘子说的当然都是道理、说什么都对,我听你的、全听你的。你说吧,我一定照办。”不忍她的手指堵上他这身粗皮硬肉弄了伤,他赶紧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再安置在心口上。

    被他的呵惜举动搅翻了情思,她先是心头揪拧了一下,接着她让自己全然放松,再上前,主动偎进他宽阔温暖的怀里。

    “算了,反正我也当不成什么好媳妇”叹息声自他胸前逸出她放弃扮演缓冲角色的念头了。“虽然知道这样当人家的媳妇不应该,但其实我也有一点儿累了小深,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也想不出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在路云深的冷面铁腕下,不断哭闹、大吵求情的罗彩依,即使被老夫人拚死拚活地护着,最后还是改变不了被强押上轿送回去的命运。

    至于老夫人,则被路云深的无情强硬态度,和他完全不顾她面子的作为弄得既难堪又愤怨。接下来有好几天,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门。

    路家,算是暂时恢复了平静。

    当然,不意外的是,因为洪夏衫的不愿再委曲求全,她和老夫人之间的心结也自此结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