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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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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九年美国华府

    两个男人友好地坐在胡桃木骨董书桌边,大理石桌面上摆着精致的棋盘和手工雕刻的棋子。他们置身的书房舒适却有点破旧,并不是温法蓝没钱整修,而是他喜欢它现在的样子。他的妻子杜蒂在去世前一年才把书房重新装渍过,他在她为他挑选的这些东西里得到了安慰。

    例如这套西洋棋就是她在新罕布什尔州的一场庄园拍卖会上买的。法蓝回亿起杜蒂有多么喜欢在庄园拍卖会琳琅满目的拍卖品里寻宝。一转眼她已去世十年,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到她,有时难免感伤,但大部分的时候,美好的回忆都使他面带笑容。

    苞往常一样,他和强恩掷铜板决定谁先走。法蓝选了白子,一开始就采取饱势,把国王前面的卒子往前移动两步。他喜欢采取最通俗的走法,因为不出所料有时反而最出人意料。

    法蓝知道自己的棋下得很好,但想在棋盘上赢强恩却不容易。强恩不但精于分析,耐性十足,在时机恰当时又极具攻击力。这些特质使麦强恩在棋赛和他选择的行业里,都成为最危险的对手。

    大型德国牧羊犬“凯撒”在他们的脚边打瞌睡,偶尔发出小狈般的叫声,可能是梦到在草原上追兔子。“凯撒”的安详令人心安。

    屋子在早上时做过窃婷器的搜查,等到晚上法蓝回家时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电子噪音设备可以防止他们的谈话被碗状窃婷器窃听。

    这栋外表看似普通富商住家的屋子,其实是装有最先进保全系统的要塞。但他们两个都知道即使是铜墙铁壁还是会有漏洞。法蓝的手枪放在书桌抽屉里,强恩的手枪塞在背腰的枪套里。担任中央情报局特工部副部长的法蓝是谍报圈的贵重商品,因此知道他住处的人寥寥无几。他的名字不在任何契约或公家记录上,进出他私人号码的电话都经过好几个转接站使它们无法被追踪。

    尽管如此,法蓝自我挖苦地想,如果敌对政府能够选择绑架他或麦强恩,被留下来的那个一定是他。

    强恩端详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决定之后,他移动棋子。“我在纽奥良的朋友们好吗?”

    他的问题并没有令法蓝感到意外。他可能好几个月见不到强恩,但见到时强恩总是会问某些问题。“不错。他们的儿子在上个月出世。齐马克升官当了副队长。”

    “凯莉呢?”

    “生产前在创伤中心工作。她向医院请了长假,至少一年,我想,或者更久。”

    “我相信她在准备好要回医院上班时,不会有任何困难。”强恩以平和的语气说。但法蓝十分了解强恩,所以听得出他言外之意的要求,或者该说是命令。虽然他在名义上是强恩的上级,但强恩其实不受任何人的管辖。

    “那当然。”法蓝说,对他作出保证。

    两年前,凯莉的父亲和强恩的父亲都在一桩掩饰黎斯迪参议员买凶杀兄的阴谋中丧生。在揭穿那个阴谋的过程中,强恩认识了大胆的凯莉和她强悍的丈夫。虽然他们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从那时起,他就一直在暗中帮助他们。

    “柏太太呢?”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问题。“莉玫很好。她研发出一种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新式窃婷器。国家安全局已经借用她两次了。”

    强恩看来颇感兴趣。“不可能被察觉的窃婷器?什么时候供应?”

    “快了。它连接在现有的线路上,但不会造成电力下降。电子扫描仪根本扫描不出它。”

    “她是怎么做到的?”强恩把卒子移动一格。

    法蓝皱眉瞪着棋盘。小小的一步却改变了整盘棋的走向。“跟调频有关。如果我懂,我就可以弄到一份真正的工作了。”

    强恩放声而笑。知道他真实身分又能受他信任的人不多,但跟那些人在一起时,他会放松心情和流露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开朗。如果他喜欢你,那么你永远不必怀疑他的友谊。也许是因为他大半辈子都在危险和阴暗中度过,以太多不同的名字自称和不同的面目示人,所以他特别珍惜真实可靠的东西。

    “她再婚了吗?”

    “莉玫?没有。”卒的位置令他担心,法蓝继续皱眉凝视棋盘,心不在焉地回答:“她没有固定跟任何人来往,只有偶尔约个会。”

    “五年了。”

    强恩的语气引起法蓝的注意。他抬头看到强恩眉头微蹙,好像不高兴得知柏莉玫还是单身。

    “她看起来快乐吗?”

    “快乐?”法蓝吃了一惊,往后靠在椅背上,忘了进行到一半的棋赛。“她很忙。她喜欢她的工作,她的工作待遇优渥,她有一栋不错的房子,开一辆新车。我可以料理那些事,但我不可能左右或知道她的心情。”在强恩暗中守护的那些人中,他追踪最密切的就是柏莉玫。他在她丈夫遇害后把她带离伊朗,从那时起,他对她的安康似乎特别感兴趣。

    直觉使法蓝灵机一动地说:“你自己想要她。”他很少这样脱口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非常肯定他的直觉没错。只是他对自己此刻的行为感到有点难为情。

    强恩抬起头,嘲弄地耸起眉毛。“那当然。”他说,好像那是已知的事实。“但只是空想而已。”

    “什么意思?”

    “我根本没有资格跟任何人交往。我不但一离开就是几个月,而且很可能一去不回。”他冷静而不带感情地说。他很清楚自己的职业风险,他接受它们,甚至主动去寻求它们。

    “别的行业也有这种情形,例如精英部队和建筑工人。然而他们并未因此不结婚成家。我就结婚了。”

    “你的情况不同。”

    他的意思是法蓝并非特务。强恩专门从事没有帐单和记录的资金所资助的秘密任务,处理那些政府必须处理却会在曝光时否认涉入的事务。

    法蓝一直在考虑跟强恩提一件事,现在的时机似乎很恰当。“你的情况也可以不同。”

    “是吗?”

    “我不打算操劳而死,退休变得越来越吸引人。你可以驾轻就熟地接替我的职务。”

    “特工部副部长?”强恩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坐办公室的料。”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其实你比我当初接任时还适合。考虑考虑。”电话铃声打断他的话。他拿起话筒,三言两语后就挂断电话。“报告马上送到。”

    他们撇开棋局,开始谈正事。一周前,一架从亚特兰大飞往伦敦的达美航空客机失事坠毁,机上两百六十三人全部罹难。联邦调查局和国家运输安全局在坠机地点的卡罗莱纳山区四处搜寻碎片,企图查明失事原因。班机失事前的无线电通讯并无不寻常之处。飞行记录器寻获,初步报告指出正副驾驶并未察觉任何异状。灾难是在瞬间发生,因此格外启人疑窦。

    强恩听他的秘密情报来源说,有一种新型炸葯甚至可以逃过亚特兰大机场新式大光检验设备ctx-5000的检查。他把这个情报告知法蓝,法蓝马上命令手下在最快时间内,取得联邦调查局和国家运输安全局,搜集到的有关失事班机相关资料的副本。

    坠机地点的山区林木茂密,无路可达。飞机残骸分布的范围十分广大,金属碎片和尸块散落树梢。搜查队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星期,先是收集尸块交给法医做几乎不可能的身分辨识工作,然后是钜细靡遗地搜寻飞机碎片。找到的碎片越多,越能拼凑出失事的真相。

    十五分钟后,一个中情局干员抵达温家,敲门声惊动了“凯撒”强恩留在书房里,法蓝带着“凯撒”去拿报告。

    法蓝要求给予两份副本,回到书房时把其中一份递给强恩。他坐回椅子里看报告,报告的内容便他搜起眉头。

    “绝对是爆炸,毫无疑问。”当地居民说,突然听到一声轰然巨响和看到一道强烈闪光。是否真的有人看到什么仍令人怀疑,因为飞机坠落在外界看不见的深山里。人们通常不会没事盯着天空看,如果机身反射的午后阳光正好在出事前一刻引起注意,那么就有可能有人真的看到爆炸。但更可能的是,人们在听到轰然巨响后四下张望,看到浓烟和飞掠的碎片,想象力使他们自以为看到一团火球。

    达美客机遭飞弹击落的谣言马上兴起,因为众议会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卢唐纳众议员在那班客机上。想必是有人出于某种原因想置他于死,但出现在网络上的各种原因都很牵强。飞弹论者认为坠机是项阴谋的证据是:住在伊利诺州的卢众议员据说要与妻子前往欧洲度假,但不知何故未在芝加哥登机,反而在亚特兰大登机。

    即使这个疑点后来获得澄清,原来卢众议员夫妇在飞往欧洲前,先去探望住在亚特兰大的长子。但击落一架飞机置某人于死的流言仍然没有平息。而调查人员并没有找到飞弹的证据。金属撕裂的方式,机身燃烧的痕迹和碎片上的残余物,在在都显示客机坠落,是因为内在的爆炸摧毁了一大段机身和整个左机翼。

    初步的化学分析显示爆炸物是塑料炸弹,但他们没有找到任何雷管的证据。即使是威力如此强大的爆炸,仍然会残留下细微的化学证据。只要是存在过的东西,一定会留下痕迹。

    “这么大的损害需要相当大的炸弹,亚特兰大机场的设备应该检查得出来。”法蓝忧心忡忡地说。如果真如强恩所言,现今的科技无法侦测出那种新型炸葯,那么他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所有登机的行李,无论是托运或手提,都必须经过机器或人工的检查。但民航客机不是唯一易受攻击的目标,这种新型炸葯可以装在炸弹包裹里炸毁公共建筑,摧毁桥梁公路等交通运输设施。

    那种炸葯可以伪装成别的东西而逃过亚特兰大机场机器的检查。那套系统偶尔会出错,因为没有任何机器是万无一失的。尽管如此,还是应该有雷管的证据,例如无线电发报器、水银开关、简单的定时器,或任何能够引爆炸葯的装置。大部分的炸弹都是因雷管而被发现,因为雷管在x光扫描时比较容易被发觉。

    强恩抚摩下唇,把报告扔到法蓝的桌上。最令他感兴趣的是化学分析,他们发现的炸葯有些成分类似塑料炸葯。“我认为是rdx。”rdx是一种高性能炸葯。它本身的敏感度太高不易处理,所以通常与塑化剂混合成混合炸葯,因此它会有一些跟塑料炸葯相同的化学元素。rdx可以塑造成任何形状,包括鞋带在内。

    法蓝抬起头。“怎么会?你知道行李常被丢来去去,不稳定的炸葯在一碰触到地面就会引爆了。”

    “如果它不是天生不稳定呢?如果化合物会变质,引起化学反应造成爆炸呢?只要知道变质的速率,就可以轻易控制爆炸的时间。”

    “起初跟塑料炸葯一样稳定,但会变质成为自身的雷管?天啊!”法蓝闭上眼睛。

    “虽然有可能是某个反社会份子,在某地的实验室制造出这种东西,但我听说它出自欧洲一所极机密实验室。”

    “爱尔兰共和军?”

    “我相信他们会在排队购买的队伍中,但我没有收到情报说他们资助这项研究。”

    “那么是谁?”

    “随你挑,可能的人选多得是。”恐怖份子遍布世界各地。已知的组织至少就有两千五百个,有些出现不久就消失,其它的存在了几十年,成员数以千计。

    “他们都会拥有这种新型炸葯。”

    “如果他们有钱购买。”恐怖组织有时会互相合作,但完全是出于利害关系。新型炸葯是赚大钱的生意,会受到严密的控制,使其制造者只有一个。但就像其它的新科技一样,退早人人都会拥有,到时侦测它的方法也会研发出来。

    “如果是在欧洲,背后又有雄厚的资金,那么龙陆义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强恩说。

    那本身就是个大问题。龙陆义是个神出鬼没的法国人,没有特定的效忠对象,但他是许多东西的管道,靠提供所需而发大财。他或许不是研发该炸葯的幕后金主,但他绝对是买方要找的中间人,负责处理付款和交货;当然是要收费的。

    要解决龙陆义并非不可能,他并没有躲藏着。但他的保全措施十分严密,活捉他远比杀死他困难。即使被捉,他恐怕也不会透露任何有用的情报。密集训练和意志力控制可以对抗先进的讯问技术。龙陆义在法国政府里有许多有权有势的朋友,再加上他既没有制造也没有使用他所提供的那些军火,所以他一直安然无事。他扮演的只是管道的角色,就像控制调节的活门。就算解决了他,还会有别人取而代之。

    找到炸葯来源才是关键,但强恩还必须查明是否已有其它人拿到了这种炸葯,因此他必须接近龙陆义。

    麦强恩来到华府时,从不在同一个地方投宿两次。他是个名副其实没有家的人;家会成为别人寻找他的起点。如果有家,你迟早会回那里去,所以他都住在旅馆、汽车旅馆、出租公寓,偶尔也会住在整栋出租的屋子,或是农舍、帐篷、洞穴、地洞等任何能栖身的地方。

    出租公寓是他最喜欢住的地方。它们比旅馆具有隐私,又不像汽车旅馆一样只有一个出入口。他不喜欢睡在有可能使他被困其中的地方。

    这次他选择的旅馆每个房间外面都有铸铁阳台。他先检查过房间有无窃婷器,研究过保全系统,然后才去跟温法蓝见面。此刻他穿过大厅走向电梯时,没有人认得出他就是前来登记住宿的那个人。

    伪装并非难事。登记住宿时,他身穿灰色宽松长裤、白色牛津布衬衫、绿色风衣,头发上喷了灰色发胶,戴眼镜,脸颊里塞了棉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操纽约州港市口音。现在他拿下眼镜,洗去发胶,换上牛仔裤、彩格布衬衫和既能掩饰佩枪又不失流行感的黑外套。

    他在门外挂了“请勿打搅”的牌子防止旅馆员工进入。大部分人都会很惊讶他们白天不在时,旅馆员工经常出入他们的房间。清洁维修和管理人员都有钥匙可以进入每个房间,再加上职业窃贼经常在旅馆流连。

    他们只需要挑好目标,逗留在柜台附近偷听某人要住多久,然后悄悄跟上楼看他进入哪个房间。等到第二天早上再打电话去那个房间查看有没有人接听。然后上楼,为了安全起见,敲敲门。如果还是没有人响应就进去。

    “请勿打搅”的牌子至少可以给人房间里有人的印象。他还拨了一个无法追踪的号码,然后把话筒放在旁边。如果窃贼打电话到房间,听到的会是忙线的信号。

    币在房内门把上的是电池供电的小型警报器。如果有人不顾“请勿打搅”的牌子打开房门,刺耳的警报声就会响起,那势必会引起注意和吓走企图擅闯的人。要不是把笔记型计算机留在房间里,强恩才懒得用警报器。他用口袋里的遥控器关掉警报器。

    房里跟他离开时一样,但他还是照例检查有无窃婷器。他想到莉玫研发的新式窃婷器。科技就像下棋游戏,研发出新科技的一方会在一时之间占优势,但等对抗的方法被研发出来时,占优势的又会变成另一方。莉玫的窃婷器目前会使他们占优势,但科技无法永远保密,恐怖份子、间谍和敌对政府迟早也会拥有它。它会被用来对付他,用来捕捉或杀害他。莉玫会很高兴她的发明导致他送命。但她不会知道他死了,只有少数人会知道。他没有家人、朋友或同事。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身分。

    但他不必对温法蓝或父亲的好友费杰斯隐瞒他的身分。跟他们在一起时,他可以放松戒备,做他自己。

    他坐在桌边,切断电话,把电话线接到计算机上。他键入几个指令进入中情局的数据库。他是世上少数还在使用dos操作系统的人,因为他不喜欢需要鼠标的操作系统。鼠标用来上网或玩游戏是很棒,但用来工作只会使他的速度变慢。他键入指令的速度远比操作鼠标来得快。在他的世界里,有时快几秒就代表得到所需的情报和安全逃脱,慢几秒就代表被捕。

    强恩在数据库里找到许多龙陆义的个人资料:他的父母、生长的地方、学业成绩、同学和课外活动。陆义是个不虞匮乏的孩子;父亲是富裕的实业家;母亲是大家闺秀,十分疼爱她的长子陆义和小他三岁的妹妹玛丽。

    陆义就读巴黎大学时,母亲因卵巢癌去世。五年后父亲到德国出差时,在高速公路上因车祸而丧生。陆义接管家族企业,后来不知何故脱离正道。从那时起到现在,他的个人资料就十分稀少,但他绝非隐居之士。

    龙陆义在法国南部拥有一座戒备森严的庄园,他雇用了一支小型私人军队来保护他的安全。其中一人是中情局的卧底干员,但那名干员一直没能找到有用的情报,因为他本身的活动就受到严格限制。但他还在他的岗位上,强恩记下那名干员的名字和卧底身分。

    档案里有一张近照;龙陆义是个帅哥,微带异国风情的五官,黝黑的肌肤,黑色长发通常在颈后扎成马尾,在社交场合则披散着。在这张照片里,身着晚礼服的他挽着一个金发美女正从某个宴会出来,她满眼爱慕地微笑望着他。她名叫简舒妃,与陆义有过一段恋情,但已不再联络。

    陆义的情人名单有一长串。女人觉得他魅力十足。他的恋情都很短暂,但在另结新欢前,他对旧爱显然十分体贴及关怀。

    档案里只有庭园而没有房屋的平面图。陆义偶尔会在庄园宴客,但那些宴会限制甚严,中情局一直无法使干员乔装成宾客或工作人员混入其中。但话说回来,龙陆义并不在他们监控名单的榜首,所以他们也没有在那方面煞费苦心。

    但情况将有改变。龙陆义刚刚挤上了榜首。

    强恩又叫出几个档案,查看陆义的已知财务状况;庄园保全系统的设计安装者,有没有现存的窃听计划。他所查到的资料少之又少。不是陆义把他的记录清除了,就是那些记录根本没有存在过。

    等他弄完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他伸个懒腰,肩膀肌肉突然抽筋了一下。他跟法蓝约好今晚见面,也许到时他们会有更多关于坠机的资料。在那之前,他可以放松。

    他洗澡上床。他有战士那种立即入睡的本领,但今晚他发现自己瞪着天花板上烟雾警报器那一明一灭的小红灯。他不必纳闷自己为什么失眠,他知道原因。

    莉玫。

    达勒去世五年了。她为什么没有再婚,或至少跟某人固定交往?她还年轻,达勒去世时,她才二十五岁,人长得又漂亮。五年来他一直不让自己过问她的私生活,但现在他觉得过了这么久,应该可以间她是否有个丈夫和一、两个孩子,以及继续她的人生。

    她没有。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她有没有改变?胖了,或是长了几根白头发?许多人在二十几岁就有白头发了。她大大的黑眼睛是否还是跟以前一样,深邃得令人迷失其中而毫不在乎?

    他可以看看她。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对她带给他的生理压力一笑置之,然后潇洒地走开。但他知道他不会去见她,有时断就要断得干净。他的身分和工作还是跟以前一样,所以没有必要作白日梦。

    知道是一回事,收敛那些欲望却是另一回事。他会做他应该做的事,但他想要做的是拥她入怀,只要一次就好,让她知道她亲吻的是他,跟她做ài的是他。只要一次就好,因为他不敢冒更多的风险。

    但拥有那一次就得冒极大的风险,所以他最后还是斩断幻想,翻身入睡。

    *******

    强恩跟前晚一样开着一辆窗户漆黑的汽车来到温法蓝家。车库门在他靠近时打开,在他进入后马上关闭。白天时他花时间挖掘了更多有关龙陆义的详细资料,努力构思如何进入龙陆义的宅邸,和取得他所需要的情报。虽然目前仍无头绪,但他终究会想出办法来的。

    法蓝前来开门,脸上莫测高深的表情显然跟仍握在手中的档案有关。法蓝似乎从不停止工作,连在家也不例外。杜蒂在世时,他还努力尝试暂时拋开工作陪伴她,但他经常为了公事陷入沉思中,使她笑着把他赶进办公室。如今杜蒂不在了,他经常一天工作十六小时。

    “我正要喝咖啡。”他对强恩说。“到书房去,我会端过去。”

    强恩蓦然止步,嘲弄地看老友一眼。法蓝不会做家事,连咖啡都煮不好。杜蒂死后,强恩很快就发现,如果想要在法蓝家喝到还能下咽的咖啡,他最好自己动手。

    看到他的眼神,法蓝恼怒地说:“咖啡是瑞琪煮的。”瑞琪是中情局的雇员,在法蓝担任特工部副部长之后,就在温家当管家。如果法蓝在家吃晚饭,她会服侍他吃完晚餐和清理好厨房后才回家。咖啡一定是她事先煮好放在保温瓶里的。

    “既然如此,我也来一杯。”强恩例子邙笑地走出厨房。

    “兔崽子。”法蓝嘟嚷着跟在他后面。

    书房门开着。强恩刚跨过门槛就嘎然止步,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发出一句无声的咒骂。可恶!多管闲事的法蓝。

    柏莉玫从椅子里缓缓地站起来,她的脸色在柔和的灯光下条地煞白。她眯起他记忆中那对又黑又大的眼眸瞪着他,不敢置信地说:“戴塔克。”

    强恩强迫自己以若无其事的态度走进书房,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在里面。他关上房门,让法蓝去猜想那是什么意思。“其实你说的没错,”他说,好像五年的时间并不存在。“戴塔克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麦强恩。”

    他从未茫然不知所措;他受的训练就是要他处变不惊。但她的突然出现太令他震惊,冲击力之大有如挨了一记重拳。看来他并未察觉自己有多么渴望见到她,不然他怎么会脱口说出五年前不让她知道的事?

    苞他相识的人几乎都不知道他的真名,这样对双方都比较安全。既然如此,他为什么偏偏要告诉这个女人?她就算不恨他,也有充分的理由回避他。她亲耳听到他叫她丈夫做出无异自杀的事。当他命令达勒按下按钮、牺牲性命完成任务时,面无血色的她就在旁边用漆黑如夜的眼眸凝视他。那不是女人可以遗忘和原谅的事。

    此刻的她同样是面纸血色。一时之间,他希望她没有听说过他。那不无可能;他是秘密特务,特工部人员只在私下谈论他的名字。而她是内勤的科技部人员,跟外勤人员接触的机率微乎其微。

    她清了清喉咙。“麦强恩是只是传奇人物。”她以紧绷的声音说,由此可见她听过说他。

    “谢谢。”他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但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只是这两个字,我是真人。想要咬我一口证明看看吗?”他在法蓝的书桌边缘坐下,一条腿荡来荡去。虽然内心紧张无比,但从他的姿势完全看不出来。

    “我还以为证明的方法是用拧的。”

    “我比较喜欢用咬的。”

    她的脸颊开始泛红,但没有转开视线。“你的眼珠以前是褐色的,”她责备地说。“它们现在是蓝色的。”

    “彩色隐形眼镜。蓝色是我眼珠的真正颜色。”

    “或者你现在戴着彩色隐形眼镜。”

    “你可以过来看个仔细。”他邀请道,但不出他所料,她不愿意靠他那么近。

    她恢复镇静,坐回椅子里。她交叉起双腿,摆出跟他同样轻松的姿势。也许更有过之;她的动作使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她露出的那一小段大腿上。他没有看过她的腿,五年前她都穿长裤,而且经常被长袍遮盖着。她微带古铜色的腿修长漂亮,她看起来状况很好,似乎经常运动。

    突然发现身体的反应,强恩连忙控制住自己。他抬起头发现她在看他,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故意交叉双腿,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如果是,那么她的诡计得逞了。他恼火自己竟然落入美色这个最古老陈腐的圈套。

    法蓝打开书房门,打破两人间僵持的沉默。他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大保温瓶的咖啡,但没有牛奶和糖。“你们两个自我介绍了吗?”他望向强恩,要强恩暗示他选了哪个化名告诉莉玫。

    “他说他的真名叫麦强恩。”莉玫说,声音冷静而沉着,使强恩不得不再次佩服她的镇定。“五年前我认识他时,他名叫戴塔克。”

    法蓝又看了强恩一眼,十分惊讶他这么快就透露真实身分。“他有许多化名;那是他职务的一部分。”

    “那么麦强恩也可能是化名。”

    “这我就没办法安慰你了。”法蓝挖苦道。“我认识他大半辈子了,他是如假包换的麦强恩。”

    强恩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看到她眼中闪过一抹狐疑,显然是在怀疑法蓝有没有可能也在说谎。她不是会轻易信赖别人的天真小姑娘,但也没有那么擅长隐藏她的想法和情绪。

    “我为什么在这里?”她突然问,把目光转向强恩。

    法蓝把她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我们有个状况。”他倒了一杯咖啡递给她。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可不可以拿些糖和牛奶给我?”

    那个简单的问题使不擅家务的法蓝窘迫不安。他惊慌地看托盘一眼,好像希望她要的东西会自己出现。“呃我”

    “算了,”她说,泰然地啜了一口黑咖啡。“我可以这样喝。什么状况?”

    强恩忍住一声大笑。他记得很清楚她以前向来喝黑咖啡。莉玫那样说是在故意激法蓝,报复他害她如此吃惊。她向来能够与其它组员相匹敌,这一点至今仍令他惊讶,因为她看起来是那么淑女。

    法蓝用眼神向他求救。强恩耸耸肩。这是法蓝搞的小戏码,就让他自导自演下去。除了法蓝多管闲事地想作媒,否则他想不出莉玫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可能认为强恩需要一点休息娱乐,由于他承认受莉玫吸引,所以有何不可?但是法蓝当时不在伊朗,没有看到他下令达勒自杀时,莉玫的脸色,否则他就会知道为何不可。

    “呃,我们对你目前的研究很感兴趣。察觉不到的窃婷器将是无价之宝,我们现在正好非常需要它。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因为它是你设计的。你正好也有一些外勤经验”

    “不,”她打断他的话。“我不做外勤。”她下颚紧绷,脸色煞白地站起来。

    “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这个,那么很抱歉你浪费了我们双方的时间。打通电话就可以省去把我带来这里的麻烦。”她停顿一下,然后嘲讽地嘟嚷:“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还没有听完所有的细节。”法蓝说,又飞快地看了强恩一眼。“容我补充一句,你是中情局的员工,不是独立的特约情报员。”

    “如果她拒绝,你就要开除她吗?”强恩故意逼法蓝表态,为的只是使他局促不安。

    “不,当然不”

    “那么我们没有什么好讨论的。”她坚决地说。“请派人送我回家。”

    法蓝死了心地叹口气。“好吧。很抱歉给你带来不便,柏太太。”他不是个惯于道歉的人,但他还是道了歉。

    强恩等法蓝伸手去拿电话时才插嘴。“不用麻烦了,”一直懒洋洋坐在书桌边缘的他站直身子。“我开车送她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