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曾许诺 > 第13章 薄情转是多情累

第13章 薄情转是多情累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五月初五,是高辛的五月节,大吉之日,宜婚嫁。高辛少昊和轩辕妭的成婚大典也就在这日举行。

    轩辕百姓看才华,重英雄,高辛少昊是天下第一的出众男儿,是每个少女梦寐以求的完美夫君,他们唯一的王姬能嫁给少昊,他们很高兴。高辛百姓看门第、重血统,轩辕妭是轩辕王后缬祖所出,轩辕王的血统是差了点,可缬祖出自西陵名门,血统尊贵,族中还曾出过一代神农王后,轩辕妭足以匹配他们的大王子。

    两国风俗不同,但毫无疑问,都很喜欢这场联姻。高辛少昊和轩辕妭的婚事变成了每家每户的喜事。自从出了轩辕山,轩辕族的送亲队伍所到之处,都是欢庆祝福的百姓。

    仲意敲了敲凤辇,高兴地对车内的轩辕妭说:“看到了吗?到处都是载歌载舞的人!”

    轩辕妭端坐在车内,细声说:“嗯,听到了。”

    仲意说:“前面就是湘水,少昊的迎亲队伍就在河对岸,按照礼仪,我只能送你到岸边,不如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好。”

    仲意靠着车壁,轻声说:“明明应该很高兴,可我一边高兴又一边难过,都恨不得永远不要到湘水。”

    轩辕妭也把头靠在车壁上,就好似靠着哥哥,“少昊是大哥的好朋友,他一定会待我很好,你不必挂虑,再说了,我只是嫁到高辛,你又不是不能来看我。”

    仲意笑了,“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我的封地若水距离高辛又很近。”

    轩辕妭问:“你什么时候迎娶未来的嫂嫂过门?”

    “就这几年吧,正好也算个借口能请你回家,和我们团聚一下。”

    “四哥,你以后常去看看母亲。”

    “会的,我会照顾好母亲,你不要挂虑家中。”

    负责礼仪时辰的礼官来催,“殿下,再不启程就要错过吉时,高辛的迎亲队伍已经到岸边。”

    仲意轻叹口气,吩咐启程。

    不一会儿,就到了湘水岸边。

    两边的送亲、迎亲队伍看到彼此,鼓乐声吹奏得越发卖力,再加上两岸百姓的欢叫声,天地间一片喜气洋洋。

    在仲意的搀扶下,轩辕妭下了凤辇,她的衣着已是高辛的服饰,高辛以白色为尊,她一身素白长裙,袅袅婷婷,对岸的少昊锦衣玉冠,濯濯华华。两人隔江而望,一个青丝飞扬,清丽无双,一个衣袂飘拂,风姿卓绝,令两岸观礼的百姓都心花怒放,真心赞美他们是天作佳偶、一对璧人。

    嘈杂喧闹的喜乐停了,先是礼官祝祷,然后鸣钟、敲磬。

    当钟磬声悠扬地传出去后,高辛族上百名穿着礼服的童男童女开始咏唱迎亲歌。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在盛大的高辛礼乐声中,成千上万只美丽的玄鸟翩翩飞来,在湘水上搭桥,这是高辛族最隆重的迎亲礼节,上万年间,虽有无数高辛王族成婚,可只有高辛王的结发妻子享受过这样的礼仪。

    两岸的百姓都没有见过这么奇诡美丽的场面,发出惊喜兴奋的欢呼声。

    少昊踏上玄鸟桥,在玄鸟的引领下,向轩辕妭行来,衣袂风翻,姿态端仪。

    仲意笑着往后退了几步,对阿珩说:“小妹,去吧!你的夫婿就在前面等着你。”看到高辛的礼节,他终于可以放心让妹妹踏过这条河了。

    在悦耳隆重的歌声中,随着玄鸟的牵引,轩辕妭也踏上了玄鸟搭建的姻缘桥。

    此时,日光和煦,清风徐徐,河岸两侧蒹葭苍苍,荻花瑟瑟,而河面上,碧波浩荡,空无一物,只一座横空搭建的玄鸟桥若一弯彩虹,穿破虚空,连起两岸。

    少昊和轩辕妭按照礼仪教导,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所有人都激动地凝望着他们,期待着他们在桥上相会、执手的一刻。

    突然,一声穿云裂石的怒喝传来,“西陵珩!”

    高辛族的迎亲歌有上百人在唱,却完全压盖不住这云霄深处传来的悲愤叫声。轩辕妭充耳不闻,依旧朝少昊走去。

    少昊瞟了眼云霄深处,也好似没听到一样,向着轩辕妭走去,手指却暗结灵印,风势突起,江面上云雾翻腾、水汽滚涌,两岸人的视线渐渐模糊,看不清江面。

    少昊和轩辕妭走到桥中间时,江面上已经是云雾密布,少昊向轩辕妭伸出了手,轩辕妭刚想把自己的手交给少昊。

    “西陵珩,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云涛翻涌中,一个红衣如血的男子脚踩黑色大鹏,从天而降,眼中满是惊怒和悲愤。

    轩辕妭定了定心神,才敢回头,眼睛一跳,好似被那袭鲜红给刺痛了眼,这是她亲手养蚕纺织的衣袍。

    “你忘记你许的诺言了吗?年年与我相会于桃花树下,你真的愿意嫁给他吗?”赤宸飞到她身边,愤怒地质问。

    阿珩居然淡淡一笑,说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立即离开。”

    “阿珩,随我走!”赤宸向轩辕妭伸出了手,神情倔强坚毅,眼中却藏着隐隐的哀求,“是你父兄逼迫你吗?”

    轩辕妭凝视着赤宸,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他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来抢亲,他此举相当于向整个天下挑衅,到时候即使榆襄想护他都没有办法。

    “我与少昊自小就有婚约,嫁给他是理所当然,何来逼迫?”

    说完,她看向了少昊。少昊从始至终一直平静无波,就好似眼前的一切完全和他无关。

    轩辕妭把手放在了少昊手里,少昊淡淡一笑,握住了。

    赤宸猛地出手,欲从少昊手里把轩辕妭带走,少昊一只手握住轩辕妭,另一只手架住了赤宸的雷霆一击。

    两人胳膊相抵,赤宸怒气如火,少昊平静如水。

    一个刹那,赤宸就已经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少昊的对手,这个已经成名千年的神族第一高手实力深不可测,可是他却不管不顾,连连出手,只想把阿珩从少昊手里抢回来。

    少昊一边把赤宸的招式化解掉,一边温和有礼地说:“赤宸大将军,这是高辛和轩辕两国的婚礼,请随侍女去观礼台观礼。”

    赤宸不说话,只疯狂地进攻。少昊虽然已经下结界封住了一切,两岸百姓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这里发生的一切,但时间一长百姓肯定会起疑。

    不能再拖延,他轻声说:“得罪了!”一言刚毕,他的五指化作了五条白色水龙,昂着龙头,张着大嘴,扑向赤宸。

    惊天巨浪,赤宸被五龙攻击,完全抵挡不住,被打下了鹏鸟的背,落入河中,鹏鸟哀鸣一声,急速下降去救主人。

    少昊此时一手仍稳稳地握着轩辕妭的手,询问地看向她,轩辕妭点了点头,少昊带着她向前走去。

    没走一会儿,赤宸竟然又从水中跃起,驱策鹏鸟挡在他们面前,他已经受伤,浑身湿淋淋,狼狈不堪,可眉眼间依旧是毫不畏惧的桀骜不驯,压根儿不在乎自己不是少昊的对手,两岸还有高辛和轩辕的精锐军队,只要少昊一声令下,他就会被当场绞杀。

    赤宸双掌变成血红色,准备出手,这一次少昊也不敢轻敌,放开了轩辕妭,左手徐徐举起,轩辕妭心中惊怕,一个急步,挡在少昊身前,厉声斥骂赤宸,“就是那些不懂礼教的野人们抢亲也要先看看自己的分量,少昊身份尊贵,神力高强,仪容卓绝,你哪一点比得上他?难道我会弃珍珠选鱼目?请你自重,不要不自量力!”

    赤宸不敢相信地盯着阿珩,悲愤交加,伤怒攻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不相信这是我认识的西陵珩说出来的话。”

    “本来就是你一厢情愿地叫着西陵珩,我告诉你,自始至终只有轩辕妭。”

    赤宸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暗淡无光,他点点头,不怒反笑,“原来是我瞎了眼,给错了心!”他边纵声悲笑,边脱衣服,把衣服扔向阿珩。

    大鹏鸟载着他向远处飞去,很快连人带鸟就消失在云雾中,鲜红的衣袍飘飘荡荡地落下,掉在轩辕妭脚前。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随着风势,云雾渐渐散去,两岸的百姓又能看清楚江面。他们看到少昊已经站在轩辕妭身边,他们怀着喜悦激动,随着高辛的礼乐队一块高声唱诵着高辛的迎亲歌。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在迎亲的歌声中,在两岸百姓的期待中,少昊和轩辕妭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握住了彼此。

    霎时间,两岸百姓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即使隔着云霄,依旧远远地传了出去。

    那个坐在大鹏鸟上,正在运灵力疗伤的人听到喜悦的欢呼声,气息猛地一乱,一口鲜血涌到喉间,他却硬是一咬牙,又把鲜血咽了回去。

    少昊看着脚前红袍,迟迟未行,轩辕妭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脚踏在袍子上,两人在玄鸟的牵引下继续走着。

    一步又一步,谨遵礼仪地走过了玄鸟桥,走到了高辛国的土地上。

    成千只玄鸟上下飞舞,上万朵鲜花缤纷绽放,无数人欢呼雀跃。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沿着鲜花铺满的道路,少昊牵着轩辕妭的手,走到了龙凤共翔的玉辇前,轩辕妭提起裙裾蹬车,头却不自禁地转回,看向对岸,那里是她出生长大的故国,有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仲意似和她有心灵感应,立即高高举起了手,一边沿着江岸急走,一边朝她挥着手。

    轩辕妭微微一笑,转回头,登上玉辇,坐在了少昊身旁,却在玉辇飞起时,忍不住望向了云霄深处。

    他现在可好?

    高辛少昊用最盛大的礼节迎娶了轩辕妭,高辛王也对这位刚进门的儿媳妇表达了无与伦比的宠爱,赐住五神山[1]的第二大宫殿——承华殿,其他各种各样的赏赐更是难以细说。

    整个高辛国都在为大王子妃欢庆,大王子妃所住的承华殿却鸦雀无声。原来的宫人不知道这位新主子的性子,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跟随轩辕妭来的侍女们都是轩辕王亲手所挑,个个谨言慎行,自也不会随意出声,以至于偌大一座宫殿,侍从虽然多,可个个都和鬼影子一样,轻手轻脚,没有一丝杂音。

    阿珩静坐在屋内,呆若泥人,脑内翻来覆去都是白天的一幕,当时只是紧张赤宸的安危,生怕少昊真的动怒下杀手,恨不得立即赶走赤宸,现在眼前却总是浮现着赤宸激怒扔衣,决然而去的样子。

    烈阳忽然从窗户飞入,在屋里乱抓一气,打碎器皿,打碎了夜明珠,屋子里骤然黑暗,侍女们又是忙着驱鸟,又是忙着收拾东西。

    阿獙悄无声息地溜到阿珩身边,将一件脏污的红袍交给阿珩。

    等侍女们重新拿来夜明珠,屋子里光华璀璨时,阿珩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侍女们不敢责骂烈阳,还担心惊扰了大王子妃,频频告罪。烈阳停在树梢头,笑得鸟身乱颤。

    过了一更,陪嫁的侍女半夏来问:“王子妃要先歇息吗?看样子殿下今夜赶不过来了。”

    “再等等。”

    轩辕妭相信少昊会来,她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很快会呈报到高辛王那里,少昊也知道轩辕王清楚地知道他是否善待轩辕族的王姬。

    少昊不会犯这种令轩辕王误会的错误。

    二更时分,外面热闹起来,“殿下来了、殿下来了。”

    正说着,少昊走了进来,满身酒气,脚步踉跄,人倒还有几分清醒,在喜婆的引导下,勉强和阿珩喝了三杯合欢酒。

    侍女们服侍少昊洗漱宽衣后,陆续退了出去。

    少昊醉眼蒙眬地对阿珩行礼,“宴席上敬酒的兄弟太多,好不容易才脱身,让你久等了。”

    阿珩低声说:“没有关系。”先上了榻,闭目静躺着。不一会儿,少昊也躺到她身旁,屋子里黑了下来。

    阿珩全身僵硬,屏息静气,紧紧抓着衣服,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少昊很快就醉睡过去,她等了半晌,少昊都没有任何动静,她用手指试探地戳了戳少昊,少昊仍旧沉沉而睡,阿珩终于松了口气。

    阿珩翻了个身,背对着少昊,思绪万千,今夜是躲过了,以后呢?

    清晨时分,少昊轻声叫她,“阿珩,今儿要早起,按规矩要去给父王和母后行礼。”

    阿珩一个激灵,紧张地坐起,少昊已经穿戴妥当,正坐在一旁,等候她起身。

    阿珩红着脸,少昊也似知道她尴尬,随手拿起一卷书,低头翻看。

    几个侍女捧着妆盒,一边偷偷地看他们,一边偷偷地笑。在外人眼里还真是新婚宴尔的恩爱夫妻呢!

    阿珩在侍女的服侍下,盛装打扮后,和少昊一起去给高辛王和高辛王后磕头请安。

    昨天是国礼,隔着满殿的臣子,阿珩压根儿没看清楚高辛王,今天是家礼,阿珩才算真正看清楚了这位大荒三王之一,也明白了王母说高辛王儒雅风流的意思。

    虽然三王齐名,可在大荒内,没有几个神能都见过三王,阿珩不禁在心内暗暗比较着这三位帝王。

    神农王毫不在乎自己的外貌,阿珩见到他时,他葛服短襦,一双草鞋,两腿泥土,就是一个满脸皱纹,干瘦憔悴的老头,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绝不会相信他就是令天下归心的神农王。

    轩辕王并不注重容貌,只在乎帝王的庄重威严,大概觉得容貌既不能太苍老,显得没有力量,又不能太年轻,显得不够稳重,所以他看上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举手投足稳重威严,令人敬服,十分符合人们对威震天下的轩辕王的想象。

    高辛王则显然非常爱惜自己的仪容,相貌依旧维持在年轻的二十来岁,也不穿王袍,而是一身家常的衣衫,看似寻常,实则是罕见的玉蚕丝所织。高辛王的五官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可少昊是并具山水丰神,而高辛王只有水、没有山,眉眼温柔多情,有着浓浓的书卷味,乍一看,完全就是红尘中的翩翩公子。

    阿珩进去时,高辛王正拿着一卷书册在看,边看边点头,食指在空中无意识地描摹着。侍女想通传,少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阿珩静立等候。

    阿珩不禁想起了仲意,四哥也是这样,对歌赋字画的喜欢远远多过案牍文书。她好奇地偷偷看了眼高辛王看的东西,抿着嘴笑起来。

    高辛王一抬眼,恰看到阿珩在抿嘴偷笑,他合拢书卷,问道:“你在笑什么?”

    少昊心中一惊,高辛王后似笑非笑地静看着。

    阿珩忙跪下,回道:“父王所看的书是我的一个朋友所写,看到父王如此欣赏,替他感到高兴,不禁就失礼了。”

    高辛王大喜,“你真认识写这些歌赋的人?我派人去寻访过他,却一直没有消息。”

    阿珩道:“他家里的人并不喜欢他专注于这些,他只是偷偷写着玩,可又常恨无知音,不甘寂寞地把文字偷偷流传出去。如今有知音欣赏,他已满足,并不想被人知道。”

    高辛王点点头,似乎十分理解,也不再追问,“看他写的这些东西就明白他求的是松间一弯月,而不是殿前金玉身,你起来吧!”

    阿珩这才正式给高辛王、高辛王后行礼。

    高辛王后又赏赐了无数东西,一旁的侍从高声奏报各件礼品。

    轩辕王室很简朴,阿珩又自小不在这些物什上面上心,并不知道东西好坏,可看周围侍女的神色,也知道自己荣宠至极了。不过,这位王后出身高辛四部的常曦部,是二王子宴龙的生母,自嫁给高辛王后,接连生了六个儿子。她的妹妹和她同时入宫,位列妃嫔之首,养育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嫁给了白虎部,所以白虎部与宴龙、中容他们休戚与共。这对常曦氏姐妹在朝堂中势力极大,王后越是微笑和蔼,阿珩越是不敢掉以轻心。

    高辛是上古神族,礼仪烦琐,阿珩和王后、王妃、王子、王子妃、王姬们全部见过礼后,又一一叙过家常,才能告辞离去。等走出大殿时,阿珩觉得自己都快笑僵了。

    少昊和阿珩同乘云辇下山,他在车内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可是仲意?”

    阿珩吃了一惊,“嗯,是四哥。不过,请你保密,别告诉大哥,否则他又该责骂四哥了。”

    少昊道:“其实,青阳……”阿珩看着他,他摇摇头,“没什么,我会保密。”

    少昊因为有事要处理,把阿珩送到承华殿后,就匆匆离去。

    阿珩刚换上家居便服,侍女半夏来禀告:“诺奈将军来给殿下送东西,因为东西金贵,殿下不在,他说一定要王子妃过目。”

    阿珩忙说:“反正没什么事,那我就去看看。”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诺奈立即站起,看到阿珩,他微笑着行礼,笑容下却透着苦涩。

    阿珩吩咐侍女们都站在屋外听吩咐,因为门窗大开,屋内一切一目了然,所以倒也不算有违礼仪。

    阿珩和诺奈寒暄一番后,暗用驻颜花布置了一个结界,有的话侍女们能听到,有的却不行。这是临行前,大哥研究了一番驻颜花后,特意教她的法术。

    阿珩对诺奈道歉:“当日玉山上,一时胡闹,假称西陵珩,没想到日后出了那么多事,实在对不住将军。”

    “谁能想到堂堂轩辕王姬会如此戏弄我呢?我糊里糊涂上了当也不能算愚笨。”

    诺奈没有恭敬地唯唯诺诺,带着几分怨气的自嘲反倒透出了释然和真挚。阿珩心中暗赞,难怪少昊和云桑都对此人青眼有加。“几年前,我曾拜托少昊给你带过一封信,后来你去看过云桑吗?”

    “实不相瞒,当日看完信后,一时之间仍不能接受,其实我并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可也许因为太在意了,反倒容不得一点欺骗。后来心平气和下来,想明白一切都只是机缘巧合的错上加错,可当时我有婚约在身,也没什么面目去见她,见了她又能说什么?我只能坚持先退婚,殿下帮我左右周旋,恰好女方那边犯了点错,殿下就以此逼迫常曦部解除了婚约。这事如今说来不过三言两语,可当时却僵持了三年多。解除婚约后,我高兴地以为终于可以光明磊落地见云桑,于是赶往神农山向神农王请求见神农的大王姬,没想到……”

    诺奈神色黯然,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神农的侍卫都很不友好,我想着见到她就好了,可她也神色冷然,连神农山都不允许我上,我去的路上还暗自兴奋地打算私下问问她,如果我向神农王求婚,她可愿意。没想到她一脸漠然,在山下和我匆匆说了几句话,就要离开。我一腔热情都化作了寒冰,只能返回高辛。”

    阿珩柔声问:“你现在明白云桑当时为什么那样了吗?”

    诺奈点点头,“想来当时神农王已经不行了,云桑神色冰冷,眼神却躲躲藏藏,只是因为不想我看出她心中的哀痛。不停地赶我走,只是不想我察觉出神农王病重。”诺奈眼中难掩伤心,“她也未免太小瞧了我!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

    阿珩说:“你错了,云桑姐姐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想你为难。如果你知道了神农王病危,这么重大的消息,事关天下局势、高辛安危,你是高辛的将领,是少昊的好友,你是该忠于高辛,忠于少昊,还是该保护云桑?”

    诺奈愣住,迟迟不能作答。阿珩说:“与其让你痛苦得难以抉择,不如云桑自己承担一切。这样你既未辜负她,也未辜负少昊。”

    诺奈起身向阿珩行礼,“多谢王子妃一语点醒梦中人,在下告辞。”

    “你去哪里?”

    诺奈头也不回地说:“神农山。”

    阿珩含笑凝视着诺奈匆匆远去,至少,有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可以让云桑姐姐号啕痛哭,把所有的委屈和悲伤都发泄出来。转瞬间,想到自己,又不禁神色黯然。

    晚上,赶在少昊回来之前,阿珩早早地睡了,想着以少昊的性子,绝不至于把她从睡梦里叫醒。果然,少昊回来时,看她已经安歇,轻手轻脚,没有打扰她丝毫。

    清晨,阿珩起身时,少昊已经离去,临走前,还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轩辕的小吃给阿珩做早点。

    连着半个多月,不是这个原因,就是那个原因,阿珩和少昊始终没有真正圆房。

    阿珩每日天一黑就提心吊胆,根本睡不好,人很快瘦下来。一日夜里,她为了躲避少昊,借口水土不服,早早就上榻安歇。

    从商议婚期到现在,已经一个来月没有休息好,竟然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少昊进屋时,看到半幅丝被都拖在地上,阿珩的一头青丝也半垂在榻下,他笑着摇摇头,轻轻拢起阿珩的头发,想替她盖好被子,手刚挨到阿珩的肩膀,阿珩立即惊醒,顺手就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刺向少昊。

    寒光闪过,少昊手背留下一道血痕,鲜血滴滴答答流下。阿珩蜷缩在榻角,紧握着匕首,盯着少昊,因为苍白瘦削,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显得弱不胜衣。

    少昊一边用绢帕擦去血痕,一边说:“把匕首放下,我若真用强,你的一把匕首能管什么用?”

    “我也不是想用来伤你,我只是、只是……”阿珩说不下去,把匕首扔到少昊脚下。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少昊决定把话挑明了说,他坐到榻旁,“你和我都知道我们的婚姻意味着什么,很多事情不是你我能做主。不管我们的父王怎么想,只从我们自己的利益出发,你需要我的帮助,我也需要你的支持,我们谁都离不开谁。不管你之前怎么想,也不管你和别的男子有什么,可你现在已经嫁给我,我希望从今往后,你能做一个真正的大王子妃。”

    “是王子妃,还是你的妻子?”

    少昊一愣,“这有区别吗?”

    阿珩说:“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像神农王对神农王后一样。你能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都和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永远信任我、爱护我吗?”

    少昊怎么都没想到阿珩会如此质问,意外之余,竟然有心惊的感觉,几次三番张口,却一直无法承诺。高辛和轩辕现在是盟友,可将来呢?他与阿珩之间有两个国家的黎民苍生,两个家族的生死存亡,怎么可能没有猜忌和提防?

    半晌后,他问:“那王子妃是什么?”

    “王子妃就像高辛王后,她和你父王休戚与共,彼此利用、彼此提防,他们只是利益的盟友,所以高辛王妃嫔众多,王后不但不伤心,还会亲自甄选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讨高辛王欢心,因为王后也没把他当成生死相依的丈夫,从来没有全心全意信任过他、爱过他。你说你需要我的支持,你需要的是哪种?帮你登上王位吗?”

    少昊盯着这个陌生的阿珩,似乎不久之前,满天星光下,她还只是个烂漫天真的女孩。

    “少昊,既然你需要的只是一个能帮助你登上王位的王子妃,那么我们订个盟约吧,我们不做夫妻,做盟友。”

    少昊定了定心神,“愿闻其详。”

    “二王子宴龙谈吐风雅,才貌风流,网罗了众多能人志士,在朝中很得人心,还获得了其他众多兄弟的全力支持。他的母亲是王后,执掌后宫,你的生母虽是高辛王的结发妻,可生你时就已经去世,你在后宫没有任何势力。你面临的局面是内有后宫层出不穷的阴谋,外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兄弟,你心里很明白,你的父王能信任你一时,却不可能信任你一世。为了自保,你只能常年游走在民间,寄情山水。几十年前,你想趁天下太平,未雨绸缪,整饬军队,为将来的天下动荡做准备,宴龙却频频阻挠,生怕你借机掌握军队。你本以为能取得高辛王的支持,没想到因为你在大荒内的声望太高,连你的父王也在忌惮你,你只能越发克制隐忍。宴龙他们却不肯罢休,竟然想通过和诺奈的联姻,控制偏向你的羲和部。你虽然暗中帮着诺奈把婚事推掉了,但高辛王因此对诺奈从十分欣赏变作了十分不满,你也算元气大伤。”

    少昊问道:“这些是青阳告诉你的吗?”

    阿珩说:“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确能帮到你。我可以做一个完美的大王子妃,借助轩辕族的力量,让宴龙他们无法再和你争夺王位,你将来可以随意调用高辛的将士来守护这块美丽的土地,守护那些在这块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们。”

    少昊越来越惊讶。他并不诧异轩辕妭能看透他的无限风光下实际隐藏着的重重危险,可他十分诧异轩辕妭知道他的志向。他之前只把这个女孩看作青阳的小妹,一个天真烂漫,冲动倔强的少女,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阿珩看少昊一直盯着她,以为他不同意,忽地变换了容貌,模仿着少昊的语气,“看天上的星星要在地上,看地上的星星自然要到天上!请问公子愿意和我一起守护这幅人间天境图吗?”

    “你是西陵公子?”少昊震惊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珩点点头,“正是在下,我说了我们一定会重逢。”

    “神农王仙逝后,大荒内传出谣言,说西陵公子是神农王的关门弟子,《百草经注》在你手中,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天下有多少神和妖在找你?”

    “我知道,因为这就是我放出去的谣言,云桑已经够苦了,我不想他们再去骚扰云桑。而且,那不是谣言,《百草经注》就是在我手里。”

    少昊不能相信地感叹,“神农王怎么会把《百草经注》传给你?你可是轩辕王的女儿!”可事实在眼前,他又不得不相信。

    “你现在愿意和我结盟吗?”

    少昊谨慎地问:“既然是盟友,那就是互利,你的条件是什么?”

    “第一,我们同榻但不……”阿珩咬唇看着少昊手掌上的伤痕。

    少昊苦笑,他又不是急色之徒,立即说:“同意,第二呢?”

    “有朝一日,你若成为高辛王,请不要封我为后。”

    少昊盯着阿珩,“同意!”

    “第三,你成为高辛王之后,请以你帝王的无上权力赐给我一次选择的自由,让我自己决定是去是留。”阿珩眼中隐有泪光,从出生起,她就注定了没有选择的自由,可她想为自己争得一次选择的自由。

    少昊第一次有点真正理解了阿珩,因为有些东西他感同身受,他点点头,郑重地许诺,“我答应你!”

    阿珩严肃地伸出手掌,“从今往后,我们只是为了各自利益而战的盟友,所以不管猜忌,还是提防、利用都没有关系,只需要记住遵守诺言即可!”

    少昊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好!做盟友,不做夫妻!”

    他与阿珩三击掌,订下了盟约。

    阿珩如释重负,打了个哈欠,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倒头就睡,不一会儿竟然有轻微的鼾声传来。

    窗外月色明亮,隔着纱窗流泻进来,照得地上如有玉霜。少昊侧身躺着,也许因为高辛的宫廷里都习惯绕着弯子说话,他已经太久没有如此直接地说过话,他了无睡意。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妻子就是一生一世的唯一……你能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都和我不离不弃,生死相依,永远信任我,爱护我吗?”那么丈夫呢?丈夫也会是妻子一生一世的唯一,不管荣辱得失,生老病死、兴衰沉浮,妻子都会信他,爱他,对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少昊想着想着,哑然失笑。他需要的不是妻子,需要的是王位,站在王位旁边的女子也绝不会是妻子,因为那个地方太窄了,容不下两个并肩而立的人。

    清晨,少昊把阿珩摇醒,“该起来了,知道我们的父王希望看到什么吗?”

    阿珩发了会儿呆,揉着眼睛用力点点头。

    两人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阿珩笑坐到梳妆台前,梳理发髻。

    少昊靠坐在一旁,一边翻着书,一边和她说着闲话。

    等侍女替阿珩梳妆打扮好,少昊亲手从院中剪了一朵海棠花,为阿珩簪到髻上。

    阿珩带着几分羞涩,低声说:“你去处理公务吧。”

    少昊点点头,握着阿珩的手,一直走到大门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一直暗中盯着他们的侍女,不管是轩辕族的,还是高辛族的都抿着嘴偷笑起来。

    阿珩微笑地看着她们,心内却长长叹了口气。

    半夏把茶盅放到她面前,看着她,欲言又止,阿珩知道她实际上是大哥的属下,也猜到她想说什么,当作没看见,自顾拿出书籍,开始翻看。

    晚上,少昊早早就回来了,和阿珩一起用饭,饭后又一起在园中散步。阿珩随口说她喜欢花草,想要一个大大的花圃,最好能一年四季都有鲜花。少昊竟然立即叫来侍从,命他们立即去找府邸的图纸,送到诺奈府上,要诺奈重新设计,为王子妃建一个大花圃,让她推窗即见花,关窗亦闻香。

    少昊向来简单随意,第一次如此奢华铺张,惹得王族中议论纷纷。

    阿珩也未辜负少昊的心意和诺奈的设计,一双巧手把花圃侍弄得闻名遐迩,因为高辛王也喜欢这些陶冶性情的奇花异草,后宫妃嫔、高门大族纷纷效仿高辛王,既是附庸风雅,也是讨得帝王欢心,知道大王子妃善于养花弄草,纷纷前来求教,连和少昊不和的常曦部的夫人小姐们也忍不住登门求见。

    少昊和阿珩常常一同用过晚饭后,一个坐在案前的灯下披阅各地文书,另一个侧躺在榻上翻看医书。夕阳西下时,两人也会并肩坐于窗前,少昊抚琴,阿珩侧耳倾听。兴致来时,两人还会一起采集园子中的芙蓉花,酿造芙蓉花露,进献给高辛王后。

    少昊喜酿酒,阿珩会品酒,往往别人喝不出的差异,阿珩都能一言道破,同样喜酒的八王子季厘在府邸举行宴会,故意刁难他们,把少昊历年来酿造的酒全搬出来,混在他从大荒各地收集来的美酒中让大王子妃品尝,没想到蒙着双眼的王子妃一一道破来历,这还不稀奇,更稀奇的是她把少昊酿造的每种酒的缺点也一一指了出来,向来从容镇定的少昊都难掩惊讶,季厘佩服得五体投地,众人也引为奇谈。

    在高辛神族的眼中,少昊和轩辕妭堪称天造地设的佳偶,连宴龙都似羡似讥地说:“大哥别的倒是罢了,就是运气好,什么好事都被他撞上了,原本只是个王族的政治联姻,能不冷眼相忌就不错了,他却偏偏碰上个情投意合的。”

    一次,殿内议事,时间晚了。高辛王刚命诸位臣子退下,少昊就急急往外走,高辛王叫他,他都没听到,等被侍卫唤回,他一脸惶恐。高辛王问道:“你在想什么?”

    少昊低声回道:“前几天阿妭腌制了家乡小菜,今日开坛,早上出门时我让她等我回去后一起吃饭,没想到今日会这么晚,怕她饿过了。”

    高辛王不以为忤,反而大笑,对着众位朝臣说:“你们看看,我这个儿子娶了妻后才算有点烟火气了,以前一举一动哪里会犯错?”

    满朝哄堂大笑,众人引为笑谈,至此,少昊爱妻的名声直接从朝上传到了民间,整个大荒都知道少昊与轩辕妭十分恩爱。

    这些王族的闺房趣谈传入神农,自然也就被赤宸一句不落地全听了进去,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利剑,剜得他心血淋淋。阿珩一心只想着如何骗过精明的轩辕王,哪里会想到这些点点滴滴竟然会狠狠伤到赤宸,越发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注释:

    [1]《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为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渐州,五曰蓬莱,其山高下周旋三万里,其顶平处九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