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萌爷 上 > 第三章

第三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何以认为洑洄尚有一张伴琴?”

    男子支着颐,笑笑答道:“洑洄的琴式确实是幽篁馆楚云流派手法,但弦的制作便不同了,材质为丝,揉丝作出粗细不同的精致七弦,近琴尾龙龈处,琴弦再揉。正因你前后两次的揉弦制法,抚洑洄琴时,滑音多变,不易驾驭,却是趣味横生。”

    趣味要“横生”的话,也得瞧琴艺高不高绝、厉不厉害啊“又不是每个人都顶着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名号。”她嘟囔了声,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他玉颚微颔。“确实,并非谁都能在洑洄上寻乐趣,但若有正音之琴相伴相护,鼓洑洄便轻易多了,所以才向姑娘探问那张伴琴。”

    “玉石才不是伴琴呢!”她又闷声嘟囔。

    闻言,他放下撑着头的手,坐直身躯,沉吟道:“玉石?一张洑洄,一张玉石,一张多变,另一张沉稳吗?嗯”微微颔首。“挺好。”

    跟着,似思及什么,迷蒙眼神无着点地飘了飘。

    “姑娘抚琴吗?”语调慢吞吞。

    “偶尔。”

    “抚得好吗?”

    “唔”尽管他看不见,她仍羞惭地低下头。

    沉静片刻,男子徐徐显笑,懂得她沉默之意,他上身一歪,再次以手支颐。

    她悄悄抬睫,便规见他仿佛想通一切的愉悦面庞,那张朱色薄唇轻掀--

    “原来啊原来,你是先制了弦清音正的玉石;之后才有洑洄问世。在我所想,洑洄是主,而玉石是伴。但依你所想,玉石并非伴琴,洑洄才是配角儿。”

    他笑容更显,露出齐整洁牙,似未察觉自个儿的笑靥足可扣得人心弦乱颤、头晕目眩,只慵懒眨眸,愉声又道:“你制出的这一对琴,随抚琴者不同,琴技高低有别,琴的主、伴地位也能跟着变,深意潜藏,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就说了,跟琴沾了边:心正的人多,但尽是些脾性古怪的主儿。

    他那时头上有伤,伤及目力,还虚寒到每说几句话就大咳、轻咳或小咳,那张雪白玉面却不见忧苦,眉目并无惊惧,问到跟琴有关的事,失了着点的瞳心竟也神釆奕奕。

    他那样的人啊,不笑不语都已够引人目珠,何况既笑又语,且还直透她琴中用意,她焉能不心动神迷?

    深意潜藏,原来如此她之所以在这儿,或者便为当时的心动神迷。

    “露姊儿,快过来喝碗甜汤,歇会儿啊!瞧你冻得嘴都发白了。”

    苗家凤宝庄,专精甜点的一级厨娘卢婆子朝刚踏进灶房的平露招招手,一碗冒热烟和甜甜香气的红豆团子汤随即递将过来。

    “卢婆婆,您也让露姊儿先放下那一大盆沉得要命的萝卜再说啊!”捧着大碗甜汤蹲在火灶旁,边喝边取暖的小少年冲着平露例嘴笑开。

    平露原要回笑,但卢婆子单手抄起一根木杓敲下,敲得那男孩子哀叫了声,险些洒掉碗里好滋味。

    卢婆子骂道:“吃吃吃,只晓得吃!知道萝卜沉得要命,哪不知上前帮忙?”

    守益可怜兮兮地瘪嘴。“婆婆,咱、咱跑来跑去、跑进跑出的,这不都跑腿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蹲下来歇会儿,您干么这样”

    “咱就这个祥!”她哼了声,倒是将原要给平露的甜汤,倒了大半到守益喝得仅剩三分之一的碗里。“快吃,等会儿还有得你忙。”

    平露看卢婆子这般刀子嘴、豆腐心,又见守益低头偷笑,她圆亮眸子也弯起。

    灶房卢婆子管的这个小角落,一向是苗家厨子、厨娘,或打下手的粗使丫鬟们,午后时分的小小休憩之地。

    此时除了平露和跑来蹭食的小家仆守益外,尚有三位年岁皆过四十的厨娘、掌杓厨子连师傅,以及两名对厨艺甚有天赋、被苗家家主安排在连师傅身边学艺的年轻长工。

    此时过来小憩的人不多,是轮流着休息的。

    毕竟今儿个日子不一般,正值元宵佳节,然后苗家准备在今晚夜宴底下各行各铺的大小掌柜们及其家眷,席开五十桌。

    届时,身为家主的苗家大爷苗洋元自是要与众位得力助手把酒同欢、聊叙新旧,而长年在外、翻腾江湖事的二爷苗涞英亦赶回凤宝庄过年节,当然也得乖乖上宴席,露露脸,应酬应酬。

    这话说得像苗家二爷不擅与人应酬聊叙似的。

    进凤宝庄当粗使丫头一年多,平露其实从卢婆子那儿听到不少事儿,说二爷在外走五湖、闯四海,那也是一门行当,做的是接盘、销盘的活儿,盘便是货,货色千奇百怪,有时还来路不明,一转手就是暴利,黑得很哪!

    卢婆子还说,有一回她还真真撞见二爷拉了批刀械回来--

    “那刀啊枪的,亮晃晃都不知有多吓人!咱们哪能私下屯那么多兵器,你说是不是?二爷倒好,教人撞见了,瞅出是婆子我,只冲着咱诡笑,牙齿白得跟刀光有得比,吓得咱险些尿失裤子。”

    平露听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还被卢婆子赏了一眼瞪。

    所以说,凤宝庄明面上的正当营生,有大爷顶着,暗地里那些不可告人的暗盘,则有二爷帮衬着,至于苗家老三这位三爷啊“大爷笑面虎,二爷绵里针,啧喷,咱卢婆子在苗家待了也都三十年,瞧来瞧去,就三爷一个好脾性的,纯良又心实,不管对谁,说话都斯斯文文、轻轻柔柔,跟他弹的曲子一祥好听得不得了!

    “呃,可惜就是心肠太软、太好,被欺负惨了也不追究。三爷那双眼啊,自三年前从湖东的幽篁馆回来后,便瞧不见喽!大爷请来名医诊疗后,说是眼珠子没坏,坏的是脑勺里积着血块,更糟的是血还没止,还一点一滴慢慢地渗。”

    “呃呃,可三爷的眼啊,到底还是盲了呀!朱大夫明明说能治的,这一治治了整整三年,也没见好转,都不知大爷是不是把庸医当名医了?还有那幽篁馆,把三爷弄成这模样,肯定得担些干系,但三爷就是心慈,直说是自个儿跌跤,撞伤脑勺了,要大爷、二爷别去寻对方秽气。唉唉唉,都不知三爷留宿幽篁馆那夜,到底发生什么事啊?”

    那一夜的事,没有谁比陆世平更明白了。

    而她陆世平,在苗家凤宝庄里,众人只知她叫平露。

    至于那位苗家三爷是否真纯良心实,陆世平不敢说,仅能闷在肚子里悄声嘀咕。那人表面上清清淡淡,似无脾气,其实根本是懒得动情动绪罢了,倘是扯上跟琴有关的事,刁钻又不依不挠的性情便整个倾巢而出。

    打蛇打七寸,她掐着他“七寸之处”硬是讨来他的承诺。

    然而,也得谢他离开幽篁馆后,真真守诺了。

    事后苗家并未遣人过来质问,又或者刻意刁难、暗地里下绊子。

    她对他很感激啊“露丫头,还不快过来吃些东西?待会儿有你忙的!”连大厨洪声嚷嚷,还扔过来一根炸得酥脆的老油条。

    幸得她已将一盆子萝卜放下,才腾得出手接住老油条。

    “来了。”她咧嘴笑,娃儿相的五官颇为可喜,但溜出唇间的声音却沙沙撕哑,似勉强从喉中挤出,跟她外表模样不太搭调。

    她伸长手接了卢婆子盛来的甜汤,跟着大伙儿坐在灶旁取暖。

    红豆绵软,团子有嚼劲,甜汤热呼呼好滋味。

    这祥的元宵佳节,她离以往那个家不近亦不远,心里是思念的,却也知晓那些人,他们会过得好的,无须她牵挂。

    她本也没什么念想,只是有人对她守诺了,而她那时也曾当他的面起誓兴许他从未在乎过,但她还是来了,以自个儿的法子悄悄实践曾发下的誓言。

    不需接近,亦无须交谈,偶尔远远望他一眼、听说他的一些事。

    在灶房打下手,有时帮他新收的两个竹僮烧烧水、煮煮茶,有时帮大厨、二厨师傅们以及卢婆婆,额外又准备他爱吃的清淡菜色和小食。

    她的厨艺算不上精,但几道家常菜也还端得上台面,以往若窝在师叔公的草庐,都是她负责打理三餐,也没听老人家抱怨过。

    进了凤宝庄灶房大院,她手艺又被这儿的厨子、厨娘们磨了磨,就跟磨镜子似的,越磨越亮。

    她想,如果哪天他大好了,目力得以复原,她也就对得起自个儿的良心,到那时,她可以走得潇潇洒洒,诸事不萦怀。

    真是那样,她就弄个小摊子卖吃食,甜的、咸的都能卖,再不,她一手从师叔公那儿习来的木工本领,也能让她当个木匠挣钱过活,只不过木匠师傅少有姑娘家,她真要以此营生,嗯或者起头得辛苦些。

    “露姊儿,发什么呆?睁着眼也能睡着啊?”蹲在一旁的守益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偷偷对她挤眉弄眼。

    “没、才没呢--”她捺下翻飞的思绪,笑容更盛,大口吃起午后点心。

    以后的事,以后再打算吧!

    下来又有两小批人手轮流过来小憩。

    卢婆子把甜汤灶头托给两名厨娘看管,老人家进房里小睡片刻,养精蓄锐等着应付今晚的夜宴。

    结束了点心时候,大厨、二厨师傅正领着几名学徒大张旗鼓地动起来,灶房中忙而不乱,每个人各司其职,连负责甜点的厨娘也按着之前卢婆子的交代,先将该做的活儿准备准备。

    陆世平是个打下手的粗使丫头,众人忙着,她则自动自发整理起方才煮过甜汤的灶头,顺便烧了点儿热水,打算和着井水把大伙儿用过的碗清洗干浄,这么一来,便不怕井水太寒,冻得指头发僵。

    之后夕照映在薄薄雪地上,细雪泛霞光。

    灶房更忙了,管着苗家内务的方总管还亲自来了一趟,跟大厨说了会儿话。

    此时,用好几条长板子架出的大桌,上头摆满精致的大盘、小盘和圆盅,前头几个大小丫鬟都来等在一旁,就等灶房备妥,等主子爷开宴,好依序端菜出去。

    自清理好甜品灶头和那一堆汤碗后,陆世平就被唤过来、招过去的--

    “露姊儿,你能不能过来搭把手?”

    “露姊儿,这盆子甜薯全要刨成丝,等会儿就要下锅炸了,你帮帮忙行吗?”

    “露丫头,李老板昨儿个送来的那袋北关菇,你收哪儿了?咱没找着啊!”她一一应承了,事有轻重缓急,而急事还得稳着心办。

    对她来说,听别人指示办事,要比自个儿发号施令轻松容易多了,这一点师妹就强过她。

    师妹是当家的料子,绝对能撑好一个家,而她嘛,她“唯二”自作主张的事,一是不管不顾制了玉石、洑洄,二是逼出苗家三爷一个承诺。

    酉时三刻,前头叫上菜了。

    丫鬟们端着一道道佳肴鱼贯而出,待上到第五道,灶房这儿算是过了重头戏,余下菜肴皆已备妥,有的在蒸笼上保温,有的也已装盘等待。

    再过了会,卢婆子和两厨娘负责最后一轮的甜品甜汤也都上桌了,灶房终于大定,大伙儿又轮流到饭间用饭。

    陆世平请卢婆子和厨娘们先过去吃,偌大灶房里就剩几个忙着清理的仆役。

    她正要过去把蒸笼卸下,一抹矮矮的、甚是福态的黑影突然冒了出来,也不知何时来的,就蹲在制甜品的灶头边,她甫走近便瞧见,吓了一跳。

    “太老太爷,您怎躲在这儿?”她嗓声不清,压低问,听起来更沙哑了。

    “露姊儿,咱儿孙不孝啊!呜呜,他们都欺负我,不给我吃的!”老人抬起圆乎乎又养得白里透红光的脸,很可怜地瘪嘴。闻言,陆世平有些心知肚明了。

    她也蹲下来,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劝慰。“太老太爷,嗯吃清淡一些,那也很好啊!咱们大厨师傅的菜确实美昧,您就每盘挟个几箸、每盅喝个几调羹,不要太过,也都能尝遍滋味不是吗?”

    过了这个年,苗家太老太爷便要迎接他一百逾四岁的寿诞了。

    苗家三位年轻的爷是一母同胞,苗老爷在长子苗淬元有本事当家后,早早就把肩上重担抛给长子承接,然后偕同连产三子、身骨虚亏的爱妻长住江北的一处别业,那隐在山林中的宅第有一处天然泉眼,用来养身健鼻再好不过。

    两老几次想将身子骨不佳的老三接至温泉宅第将养,过隐居生活,苗家三爷始终不肯,说是跟着哥哥们过活,有趣。

    而苗老太爷--苗老爷的爹、三位年轻苗爷的祖父,几年前已仙逝。

    但苗家太老太爷--苗老爷的祖父、三位年轻苗爷的曾祖,都跟吃了返老还童丹似的,高龄逾百岁,依旧红光满面,但就是脾性益发像个任性孩儿。

    然后陆世平之所以会让太老太爷记上,全因她那擅于木工细活的手艺。

    那时她刚进凤宝庄不久,在宅子里迷了路,忽见一名老人坐在人工池畔哭得可怜。

    当时四周无人,她壮着胆子靠近去看,见老人怀里抱着一只七巧朱木盒。

    瞥见她在看他的盒子,老人很委屈地低嚷--

    “这是巧娘留给咱的,可它却坏了,坏掉了”

    七巧盒内嵌巧妙小机关,七个小屉子各有暗扣,老人不小心力道下猛了,将其中一个屉子弄出暗轨,其余六个小屉也遭牵连,全打不开。

    是她帮老人家修好七巧盒的,就用一根随地拾起的小木枝。

    之后两名丫鬟急急忙忙寻来,她才知老人身分。

    尔后,事情过去一阵子,某次闲聊中她也才从卢婆子口中得知,太老太爷的元配夫人小名便叫“巧娘”七巧盒是亡妻留给他的。

    所以她跟这位年逾百岁的老人,就这么诡异地牵扯上。

    她当然不可能找他玩,但他来寻她,她总不能不理睬。

    今儿个元宵佳节,前厅不仅仅是家宴,更是东家宴请众位掌柜的场子,苗家得展现出十足的赤诚情意,太老太爷肯定要从松柏长青院移驾到前厅,供大小掌柜们瞻仰呃,跟大伙儿们说话聊叙,同欢同乐一番。

    苗家三位年轻主子挡着大鱼大肉不给他吃,那也无可厚非。

    “您快起来,再蹲着对腿脚不好啊!”她叹气道。

    “不起来不起来!老大、老二联手欺负人,咱想吃那盘红烧蹄膀烩海参,老大就把那盘子佳肴全端到老三面前,老二存心呕我似的,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盅竹笙豆腐粥,还说粥底是用干贝和鱼骨熬了一天一夜才熬成的,一直劝咱吃哼!咱不吃豆腐,不吃!”委屈到快哭了。

    陆世平有些头疼了。

    想了想,也没再劝他起身,只是拉了张小矮凳过来,二话不说便往老人家臀下一塞,让他胖胖的身躯有张凳子撑持,免得蹲到腿麻。

    太老太爷倒没拒绝,吸吸鼻子,还是可怜兮兮的。

    她起身,从灶上保温的一大盅甜品里舀出一碗,放上调羹,复又蹲下。

    太老太爷见状,双目发亮,口水都快泌出嘴角。

    “紫米银耳莲子汤是、是老大要卢婆子专为老三准备的?”

    她不及答话,老人家已哼声连连--

    “可恶,疼弟弟也不是这么个疼法啊!老三偏爱这道甜汤,就见天的弄给他,那咱呢?咱的红烧蹄膀呢?咱的烩三鲜呢?可恶!没天良!我我吃光它!”

    说着,他一把夺走她手里的碗,唏哩呼噜一阵,两下轻易碗便见底了。

    “还要!”空碗递过来。

    “不行!”

    “就要!”鼓起腮帮子。

    “不行!”

    “就要!就还要!”

    陆世平很狠心地用力揺头。

    老人双层下颚抖了抖,眼里仿佛有水光。

    “露姊儿,你连你也来欺负我你跟他们一国的、一伙儿的”

    “我没有!您不能这祥--”

    “露姊儿,前头人手不够,在催三爷的甜汤了,你帮忙端、端出去太老太爷?”卢婆子细眯眯的眼缝忽地大瞠,直瞪挨在角落的浑胖身影。

    陆世平一骨碌赶紧跃起,快声快语道:“有的有的,三爷要的甜汤都温热着,没凉,我上了盅、摆好碗和调羹,就能上桌”她陡地愣住,因卢婆子的话这时才全数被她听进耳里、脑里。

    说是人手不够。

    说是要她帮忙端出去?

    端出去见人吗?

    欸,总不能把事情推回给卢婆子。

    没事的,端个东西出去罢了,外头宾客和仆婢那么多,谁会留意到她?没事的陆世平咬咬牙,气息一整,硬着头皮上了。

    然后为了防止太老太爷不听话,贪吃吃个不停,她很坚决地把整大盅的紫米银耳莲子汤全端走,临去时还特意托付卢婆子,千千万万别再给太老太爷甜食,全然不顾他哀怨的眼神。

    从灶房来到前厅大院,进出几道月洞门、上回廊,转过几个弯,一路上皆亮晃晃的,因每个廊道、檐下、转角处,皆点上大灯笼,很有年节味儿。

    一来到前厅,闹元宵的氛围更盛。

    厅外大院两边架起竹架,装饰着五花八门的七彩灯笼,灯笼下方挂着一道道谜题,陆世平很快地喵了一眼,见不少宾客围在灯笼底下凑趣儿,若有谁猜出谜底了,苗家家仆便会敲锣大响,大声报唱,跟着奉上苗家准备的彩头。

    不远处,几个今日随爹娘进凤宝庄作客的孩子们玩在一块儿,苗家仆婢备上各式各祥的烟火和小炮竹,孩子们又叫又笑,玩得脸蛋红通通。

    莫怪说人手不足,此时众宾客酒足饭饱,一宅子仆婢得招呼大人猜谜题,还得照顾小的玩耍,几个得留在主子身边伺候,还得尽快将杯盘狼藉的桌面收拾干浄,换上热茶和果子。

    陆世平端甜汤跨进厅内时,头低低的,直盯着自个儿的足尖。

    厅内的红木雕狮圆桌,桌上丰盛的酒菜尚未全数撤下,苗家三位年轻主子围桌而坐,苗家二爷仍吃得颇香,大爷则对候在一旁的方总管问起--

    “太老太爷呢?还在闹不痛快?”

    “老人家嚷着要在宅里走走逛逛散散心,不肯丫鬟跟着,我遣人远远守着了,晚些再送太老太爷回松柏长青院。”

    陆世平闻言有些吃惊。

    不知是否心虚,竟觉方总管答话吋,目光似朝她扫来。

    太老太爷溜去甜食灶房蹭吃,方总管遣去的人定是瞧见了,而她“大逆不道”无视家主之意,偷渡甜汤给老人家被大爷知道了,说不准得挨罚。

    所以方总管是打算对她和太老太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悄悄吁出口气,又听大爷跟方总管交代近日欲请大夫进府,要帮太老太爷调制膳食,也要替三爷再开些固本培元的药膳等等事务。

    方才仆婢传话,说是厅上催三爷的甜饧催得急,根本没有。

    但想想也是,哪有让主家爷儿们等待之理?

    自然是底下人巴巴地将东西送来,挨在边边等着传唤。

    站在她身边的是府里大丫鬟梅茉,年岁肯定较她还小,倒颇有淑年师妹那种精明干练的小气势。

    本以为梅茉会接过她手中托盘,让她这个灶房粗使丫头快快走人,但她朝梅茉瞟去,小姑娘站得直挺挺,眼观鼻、鼻观心的。

    她心音怦怦响,莫名其妙地头皮发麻。

    闭了闭眸,始终轻垂的颈项终是抬起,她阵线略扬--

    铮嗡--

    仿佛七弦琴中的第一弦被猛地挑勾,粗弦声沉,使得回音阵阵,划破心湖。

    她对上苗家三爷酥蒙如春雨的眼。

    明知他目力丧失,她心头仍惊,倏地低下脸。

    没用、真没用啊陆世平!

    她好生唾弃了自己一番后,重新鼓足勇气,复又扬睫去瞧。

    那双迷美长目依旧淡淡“望”来,瞳心幽幽,无神釆似深渊,有谁临渊一照,仿佛所有的小动作、无用的内心、扑腾的思绪,全收落在那两潭渊底,教他“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自惭形秽,大致就是这祥的感觉吧陆世平抿唇苦笑。

    这是她进凤宝庄一年多以来,头一回离他如此之近。

    心跳如擂鼓,擂得胸中生疼,又似有火苗闷烧,烧得她整个人热呼呼。她、她没喜欢他的,至少不是姑娘家思春或什么知好色则慕少艾的。

    她都几岁人了?是什么身分?怎可能对他有什么古怪想法?

    之所以脸热心热,那是因接近了知己,她琴中的知音。

    她制琴的用意,他是唯一析透分明的人。

    也许啊也许还有一些些崇拜和仰慕,但那样的心情,绝对仅止于他的琴艺。如此而已。

    “三弟,你吃得真少,痩得脸都见骨了。”

    苗二爷终于停箸,一边满足地拍拍吞食一大堆佳肴后依旧平坦精实的肚腹,一边挑眉审视像喝风就饱的自家三弟。

    男子玉面微侧,泽唇掀动时,陆世平已又敛下眉眸,烫耳捕捉那柔嗓--

    “二哥一连几月在外奔波,餐风露宿,难得佳节同聚一堂,自然要多吃些掌杓大厨的拿手好菜。再有,我哪是瘦了?每日自个儿浄脸时,都觉圆了,腰身也粗了些。”

    苗二爷一听,笑哼了声。“你这身板粗了些?”瞄了眼丫鬟们布在苗沃萌盘中的菜,着实剩下不少,他叹气又道:“要是咱们家太老太爷跟你一祥挑食,也就用不着狠着心惹他不开心了。”

    苗沃萌微微笑。“等会儿还得再去寻太老太爷,总得把老人家哄好了。”

    他端起温茶嗫饮,耳中分辨周遭声音--大哥犹跟方总管询问与吩咐诸事,方总管正细心答复。外边热热闹闹的,锣声大响,家仆报唱,还有烟火和炮竹声,孩子们尖叫笑嚷声

    他忽而徐声问道:“二哥,之前托你查探之人,可有眉目?”

    苗二爷将茶一口气灌完,抓袖擦嘴后,这才道:“两年前幽篁馆一场大火,馆主杜作波不幸葬身火场,你要找的这位陆姑娘据说当时受了点伤,之后便离开湖东故居,连向来与她感情亲厚的师弟、师妹,一概断了连系,这条线探不出个所以然。至于你提过的那位师叔公,啧、啧,就两个字--”

    一指敲着桌面。“难缠。”

    眼底倏地刷过光,苗二爷嘴角一咧。“但我敢打包票,那位四两拨千斤、不变应万变之法使得炉火纯青的毒派师叔公,肯定知道些什么。”

    陆世平知道梅茉丫鬟侧目觑了她一眼,似觉她古怪。

    没法子啊,因她一颗心狂闹!

    她端住托盘的手握得好紧、好紧,托盘上的瓷盅、碗和调羹全都轻轻颤动,仿佛她突然间胆小如鼠,没办法应付眼下场面。他在找她

    为什么?

    他一直留意着幽篁馆吗?要不,怎知那场大火?怎知师父的事?

    他在找她这事钻进她耳中,一下下敲击她胸口,一股惊人的热气在血液中迅速拓漫,烧得她面红耳赤,气息紊乱。

    苗大爷此时结束跟方总管的谈话,虽与别人说事,仍分一半心神听取苗二和苗三的交谈,他眉峰微蹙,问:“这幽篁馆的陆姑娘究竟有哪里好?值三弟这般心心念念?”

    陆世平几是费尽气力才抬起宛若千斤重的颈项,鼓起勇气朝苗三爷看去。

    结果,他淡笑不语,微敛的眉睫真意难测。

    苗大爷也不纠缠,锦袖略挥,朝立在一边的婢子们道:“把菜全撤下,换新茶过来。再给二爷添些酒。”又问:“三爷的甜汤备好了吗?”

    梅茉见陆世平怔了似的,连忙替她答是,答话间,已率领两名侍膳的婢子动手收拾桌面,顷刻间便大致清空。

    梅茉立在桌边,朝她伸手,眼神拚命对她示意,想接过她手中托盘。

    陆世平在被瞪了五、六眼后,终于回过神。

    她挪动脚步靠近,一步步接近,仅差些许距离就能碰到苗三爷衣角,她咬住叹息,正要递出托盘,眼角余光却映进一道灿亮火光!

    咻飕飕――

    耳中被炮竹冲天的厉响完全侵占!

    点燃的冲天炮竟窜进大门敞开的前厅,且离她最近,倘若没挡下,她身侧的人怕要遭殃啊!她身侧的人是他

    脑中一凛,她凭本能动作,手中托盘反面挥将出去,一记绝佳击打,瞬间竟将那根射歪的冲天炮击出前厅!

    砰爆―─

    火炮在厅外的大红柱边炸开,耀眼一闪!

    然后厅内所有人都僵住,包括陆世平。

    她拿托盘去挥,整盅的紫米银耳莲子汤往身侧一倒,而坐在她身侧那人自然首当其冲。

    从宽肩到胸前,再从胸前到膝上,苗沃萌被甜汤浇淋得颇“精彩”

    然后,他怔怔地抬起脸容,怔怔地“望”着她,语气无辜地说--

    “你绊了一跤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