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死城拉特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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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骑士站在自己的队长身后，低垂着的头只能看到自己布满泥泞的双脚。
这是他有幸受勋成为骑士的第二年，年轻的男孩在两年前做梦也没想过，作为一个来自于乡下小地主家庭的第三子，他也能有机会直接同帝国最显赫的贵族老爷说话。
或许是内心的激动分散了注意力，在他前方的队长不得不踢了年轻的骑士一脚，才将他飘远的意识重新拉了回来。
“是，是的，大人！”骑士立刻尖着嗓子紧张地回答道，不敢抬头去看主座上公爵的表情：“我们搜遍了周围森林的每一个角落，也询问过圣都附近的其他村子，都……都没有发现教皇猊下的身影。”
“我很抱歉，大人。”真心觉得遗憾的骑士又赶紧补上了这一句，他早有耳闻教皇猊下来自伊尔特兰家，是公爵大人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如今年幼的教皇已经从圣都消失了近两周之久，公爵大人派出去搜查的队伍一支接着一支，却连一丝半点的好消息都没有带来。
“不，没关系，兰顿，你已经尽力了。”主座上的公爵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那优雅的嗓音里似乎永远带笑，仿佛再紧急的情况也无法让他丢失哪怕一丝的风度。
一阵兴奋的颤栗席卷年轻骑士的周身，公爵大人竟然记得我的名字！他激动地想，男人那温和的声音给了他更多的鼓励，让兰顿有勇气将之前不敢说出来的话脱口而出。
“但是在问到在最后一个村子时，有位晚上未睡着的老人家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只有，只有我知道。”这股勇气甚至能促使着他抬头，紧张却又满怀希望地看着高座上的公爵：“她说她看到有两个孩子骑马经过了村子，其中一人长得很像我们给她看过的画像。”
“哦？”原本端坐着的公爵向前微倾身体，他挑挑眉，嘴角更深的笑意似乎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单纯的骑士因为那笑容而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咽了口口水，心中为自己能够服务于这样贤明和蔼的主人而感到由衷的自豪。
他注意到身前的队长转过头来不悦地转头瞪他，中年人饱经沧桑的脸上神情复杂又带着些嫉妒，仿佛是在责怪他没有事先将这重要的消息告诉给自己。
对不起了，队长。年轻的骑士此刻心里充满了对未来飞黄腾达的美好幻想，这是我想尽办法问出来的消息，功劳自然也要都由我来占走。
“但是，但是那方向是……”在说出那个名字前，兰顿还是犹豫了片刻。即使身处远离那座城市千里之遥的圣都正中心，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能大声地念出这个被诅咒的名字：“是……传说中的，死，死城……拉特洛。”
在这短短的几个音节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仿佛周身被猛地浸入了冰水中，麻酥酥的凉意顺着脊椎尾一路向上，直冲脖颈，让他全身冰冷。
兰顿听到队长长叹一口气，转回原本看向他的头，一言不发。
而端坐着的公爵即使在听到这样糟糕的消息时也仍然笑意盎然，上扬的嘴角仿佛是在赞赏他不懈的努力。
“谢谢你，兰顿。”他诚恳地说：“这个消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年轻的骑士激动地俯身鞠躬。
“公爵大人，”他颤声说：“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阿斯纳特公爵点点头，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走到兰顿的面前。
当侍从打开手中原本合着的小箱子向他展示那其中闪耀着璀璨光华的首饰时，年轻而又贫穷的骑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整块蓝宝石制成的胸针，一条纯金的项链，数枚不同材质制成的戒指，一堆帝国贵族才能拥有的纯金金币，还有一把剑柄处镶着红宝石的美丽匕首。
“大人？”他感激地看向公爵，询问的口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贪婪。
公爵点点头，确认了他的渴望。翠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都是你的了，我的孩子。”
他顿了顿，继而又慷慨地说道：“为了感谢你重大的发现，我决定再送你一件更重要的礼物。”
“凯尔？”他朗声说道，背对着兰顿的队长立刻转过身来，中年人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严肃，一道伤疤从他的额头贯穿而下直至脸颊，让他的模样看起来凶恶可怕。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金银和翠绿相间的剑鞘昭示了持剑人身为伊尔特兰家近卫队队长的身份。男人将剑与剑鞘一起递给满怀期待的年轻骑士，不情愿地粗声粗气道：“这也是你的了。”
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发现竟然能得到如此之重的奖赏，兰顿哆嗦着接过代表着队长权力的佩剑，他着迷地将银白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在大厅顶上吊着数十盏水晶吊灯的照耀下，他能看到它紧实的剑身和那之上美丽的纹路。
可还没等年轻的骑士更好地仔细打量这突然到手的权力之剑，一阵痛彻心扉的冰凉让他的身体在一阵痉挛后无力地弯曲。
缓慢而又颓然地倒在了地上的骑士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那柄原本躺在宝盒中的美丽匕首如今正准确地插在了他的胸膛。
随他一起掉落在地的还有那把金绿相间的剑，中年的队长弯腰拾起自己的佩剑，顺便将插/进兰顿胸口的匕首向更深处推挤了一点。
濒死的男孩茫然地张大嘴。
“为……”他说，但从他口中不断溢出的血泡将他未说出口的句子揉得破碎。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的孩子。”公爵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和，虽然看不见，但兰顿可以想象那自始至终从来没有远离过他嘴角的笑容仍在：“可惜的是，我比较喜欢秘密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的感觉。”
“凯尔。”公爵又声音不高地喊了一声，他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沉默的中年队长便心领神会地向他鞠躬领命。
“辛苦你了。”阿斯纳特微笑着说。
“我的荣幸，大人。”队长神色不惊地回答，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大厅，身后扬起的白色披风在男孩的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你看，兰顿。”公爵温柔地对男孩说，仿佛是在告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人生最基本的道理：“我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死去的骑士所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号外号外！教皇出逃！圣都宝座岌岌可危！—————————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两个骑着马的身影缓缓走近。
“我早就说过这边是死路了！”一个骑在白马上的男孩赌气地说道，手中的马鞭乱挥，仿佛是想搅碎这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你明明说的是另一条……”在骑在白马的男孩身边，另一位个头很高但面容却仍然稚嫩的男孩抓抓脸，低声嘀咕道。
劳德大约是在七天前遇到这个自以为是又爱叨叨的讨厌家伙。那时的他为了追寻女神的脚步，毅然决然地带了几枚银币，收拾好包袱就从家里离开了。但还没等他踏出圣都的领地，从未出过远门的他就被可恶的小偷偷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在那一天晚上，身无分文的劳德只好饿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睡在一家旅馆的马厩里，这还是因为他下午替旅馆的老板娘卸货换来的奖赏。
正是长身体时候的劳德半夜里饿得实在睡不着，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他从干草堆上爬起来，准备再一次恳求一下善良的老板娘，看看能不能靠体力换点东西吃。
可还没等他走到旅馆，一个穿着白衣的矮小身影就一把抓住了他。
“快帮我藏起来！”素不相识的蓝发少年狠狠地盯着他，用命令的口吻吩咐劳德，一时被他的气势镇住了的劳德来不及思考，就将他带到了自己睡觉的马厩里。
“什么鬼地方。”白衣的少年嫌弃地捂住鼻子，对动物和粪便的臭味感到非常不满。但急切想躲开什么人的他还是听从了劳德的建议，钻进了厚厚的干草堆里。
劳德看到不远处旅馆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有嘈杂的人声和马声从那儿传来，似乎是圣殿来了一群骑士大人，正挨个盘问旅馆中的住客。
又过了一会儿，灯一盏接一盏地灭下，一无所获的骑士大人们重新跨上马背，向着更远的地方疾驰而去。
“喂，”劳德伸手捣捣草堆里的少年：“他们都走了，你能出来了。”
但刚刚还嫌弃这里臭得要命的少年如今却双眼紧闭，搂着一团稻草，咧着的嘴里发出轻轻的鼾声，幸福地在这又脏又臭的马厩里熟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谢过老板娘收留的劳德看到白衣少年趾高气昂地站在马厩外等着他。
“早上好，傻大个。”
比劳德矮上两个头的少年昂头看他，在白天阳光的照耀下，劳德这才看清他身上的白衣不是一片简单的纯白：繁复的刺绣和暗纹遍布这件长袍的每一个角落，细密织出的金丝在他的领口和手腕处绘出天使的模样，闪着柔光的珍珠在他的胸前连缀成片，构成了一个小小的X，劳德认出，那正是教会用来指代女神的符号。
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少年似乎未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能给他的逃跑带来怎样的麻烦，此刻在马厩里睡足了一夜的他头上仍粘着两三根稻草，但脸上高傲的表情却仿佛刚从皇宫的寝床上醒来。
“喂，你能打架吗？”他问劳德，紫色的眼睛里闪着天真的狡猾：“我花十个金币雇你做我的雇佣骑士。”
生性老实温和的劳德本不想淌他的浑水，但又一次咕咕响起的肚子出卖了他的内心。
少年哈哈大笑，又为自己的雇佣增添了筹码：“除了金币之外包你吃饱，怎么样？”
犹豫了片刻，劳德这才开口道：“可是俺，呃，我不是骑士。”
“这没关系。”身着华贵白袍的少年耸耸肩，轻松道：“我知道授予骑士的办法，只要等我们找到一把剑，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但只有骑士或高阶修士之上的人才能赐予另一人骑士的身份，劳德看了看少年洋洋得意的脸，将这句话咽回到肚子里。
“好吧，”他不情愿地说：“不过你能说说你要去哪里吗？我希望能往东走，因为听说女神最后一次出现时消失的方向就是那边。”
这句话仿佛捅了马蜂窝，刚刚还一脸居高临下的少年脸刷地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劳德的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你也要去寻找女神？！”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尖了好几度：“我也是！”
“我叫安赛！”放下了架子的少年诚恳得可爱，他伸出手抓住劳德晃了晃：“忘记那些什么雇佣不雇佣的鬼话吧，我们是一起寻找女神的朝圣者伙伴！以后或许还能有幸一起成为神使呢！天啊，想想就让人兴奋！你还记得女神出现那天降下的金雨吗？！我叔叔说那才是真正的神迹……”
连珠带炮说了一大串话的他猛地想起还未问过对方的名字，赶忙开口道：“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劳德。”高大的少年本来就比同龄人的反应来得迟钝，在机敏的少年对比下这一特征尤为明显，只能在他说话的间隙才插得上嘴。无奈地俯视着自己这位矮小的“同伴”，他苦笑着回答道。
“你好，劳德。”安赛毫不避讳地抓住他新同伴脏兮兮的手，使劲地摇了摇：“很高兴遇到你。”
回握他手的劳德对安赛露出了一个笨拙的笑容，不善言辞的他低声道：“我也是。”
初升的阳光洒在一高一矮相视而笑的两位少年身上，给他们的身躯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和这个古老的世界相比，他们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如上古虔诚的朝圣者，被内心的希望和对这个世界的爱所驱动，执着地追寻着女神的脚步，并在追寻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
后世将永远铭记他们的功绩和伟业，父母们以他们的名字为自己的孩子命名，吟游诗人们世代传颂那牢不可破的坚定友谊，史学家们曾费尽心思，想研究出高高的在上的教皇是怎么结识名不见经传的农家男孩，但散轶的史料让这一疑问的答案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没有人曾能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这个马厩外的早晨。
——————————
但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尤为残酷。
指望着能成为朋友的二人仅存的耐心早就在七天里漫无目的的闲逛下被消磨殆尽，与之相伴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
靠着安赛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蓝宝石吊坠——他说是大法师萨丁留下的被祝福过的圣器，但劳德才不相信呢——他们这一路来平安无事，连一只魔兽都没有遇到过。
但没有遇到魔兽，也就意味着根本没有希望遇到女神。
毕竟在流传下的传说故事里，女神和魔兽总是像光与影般相伴相生，凶恶的魔兽所到之处，必然能看到女神紧随而至消灭它们的身影。
但劳德当然不能让安赛丢掉那条可以驱逐魔兽的珍贵项链，更何况，只有一身蛮力的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看到那两只牛头半兽人时的恐惧——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女神出现前平安地活下来。
因此靠着一腔热情逃出圣都的二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骑马在前往东方森林的路上四处询问打听，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女神经过的踪迹。
但神的思想又怎是凡人的他们所能妄自判断的？
一无所获的二人只能日夜兼程一路往东，当不详的白色浓雾包围住他们的时候，劳德这才恍然察觉到他们已经走过太远的路了。
“安赛……”他不安地看着前方，在浓雾的包裹下，一片漆黑厚重的城墙缓缓在二人眼前出现。
早已换上其他不显眼衣服的蓝发少年也抿住了嘴，神色不善地打量着这座突然出现的城市。
“进城吧。”在片刻的犹豫后，他做下了决定：“距离离开上个村子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存下来的食物几乎都被吃光了。”
劳德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肚，驱动不情愿前行的马跟随少年上前。无声的巨大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那之内的城市也被浓雾包裹，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安赛！”突然，吊在城墙上一个垂下的笼子吸引了劳德的注意力，当他看清楚那之中放着的是什么后，一股强烈的恐惧缠绕住他的周身，让他僵硬在马上一动不动。
安赛闻声抬头看去，靛紫色的眼睛猛地睁大。
吊起的笼中有两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在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笼子里他们被紧紧地塞在一起。
尸体面对面地站着，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仿佛是被放在笼里活生生被饿死。二人的腐化程度不同，一人已经溃烂流水，枯瘦的身躯上覆盖满黑压压的苍蝇，另一人却仿佛刚死去不久，面容发青的脸埋在自己同伴的脖子上，仿佛是终于忍受不了饥饿，决定在死前吃下同伴的肉。
但让安赛最为震惊的不是尸体们让人作呕的模样和凄厉的死法，而是它们身上所穿着的衣服。
那是代表圣都修士的白袍，其上用红色绘出的花纹曾日日在他眼前出现，安赛再熟悉不过。
他惊恐地抬头看去，发现在浓雾的掩映下，一串串看不到尽头的铁笼子被密密麻麻地吊在城墙上，每一个笼子中都塞进了身着类似服饰的人。
有的已是白骨森森的骷髅，有的才刚刚开始腐烂。
但无一例外，在这所被浓雾包裹的阴森城市里，城墙上挂满了来自圣都的死人。
一阵比发现魔兽来袭更深沉的绝望压倒了安赛，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在这片大陆上，只有一种人，只有一座城市，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
——死城拉特洛。
年轻的骑士站在自己的队长身后，低垂着的头只能看到自己布满泥泞的双脚。
这是他有幸受勋成为骑士的第二年，年轻的男孩在两年前做梦也没想过，作为一个来自于乡下小地主家庭的第三子，他也能有机会直接同帝国最显赫的贵族老爷说话。
或许是内心的激动分散了注意力，在他前方的队长不得不踢了年轻的骑士一脚，才将他飘远的意识重新拉了回来。
“是，是的，大人！”骑士立刻尖着嗓子紧张地回答道，不敢抬头去看主座上公爵的表情：“我们搜遍了周围森林的每一个角落，也询问过圣都附近的其他村子，都……都没有发现教皇猊下的身影。”
“我很抱歉，大人。”真心觉得遗憾的骑士又赶紧补上了这一句，他早有耳闻教皇猊下来自伊尔特兰家，是公爵大人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如今年幼的教皇已经从圣都消失了近两周之久，公爵大人派出去搜查的队伍一支接着一支，却连一丝半点的好消息都没有带来。
“不，没关系，兰顿，你已经尽力了。”主座上的公爵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那优雅的嗓音里似乎永远带笑，仿佛再紧急的情况也无法让他丢失哪怕一丝的风度。
一阵兴奋的颤栗席卷年轻骑士的周身，公爵大人竟然记得我的名字！他激动地想，男人那温和的声音给了他更多的鼓励，让兰顿有勇气将之前不敢说出来的话脱口而出。
“但是在问到在最后一个村子时，有位晚上未睡着的老人家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只有，只有我知道。”这股勇气甚至能促使着他抬头，紧张却又满怀希望地看着高座上的公爵：“她说她看到有两个孩子骑马经过了村子，其中一人长得很像我们给她看过的画像。”
“哦？”原本端坐着的公爵向前微倾身体，他挑挑眉，嘴角更深的笑意似乎是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单纯的骑士因为那笑容而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咽了口口水，心中为自己能够服务于这样贤明和蔼的主人而感到由衷的自豪。
他注意到身前的队长转过头来不悦地转头瞪他，中年人饱经沧桑的脸上神情复杂又带着些嫉妒，仿佛是在责怪他没有事先将这重要的消息告诉给自己。
对不起了，队长。年轻的骑士此刻心里充满了对未来飞黄腾达的美好幻想，这是我想尽办法问出来的消息，功劳自然也要都由我来占走。
“但是，但是那方向是……”在说出那个名字前，兰顿还是犹豫了片刻。即使身处远离那座城市千里之遥的圣都正中心，他也没有足够的勇气能大声地念出这个被诅咒的名字：“是……传说中的，死，死城……拉特洛。”
在这短短的几个音节脱口而出的时候，他仿佛周身被猛地浸入了冰水中，麻酥酥的凉意顺着脊椎尾一路向上，直冲脖颈，让他全身冰冷。
兰顿听到队长长叹一口气，转回原本看向他的头，一言不发。
而端坐着的公爵即使在听到这样糟糕的消息时也仍然笑意盎然，上扬的嘴角仿佛是在赞赏他不懈的努力。
“谢谢你，兰顿。”他诚恳地说：“这个消息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年轻的骑士激动地俯身鞠躬。
“公爵大人，”他颤声说：“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
阿斯纳特公爵点点头，挥手示意身边的侍从走到兰顿的面前。
当侍从打开手中原本合着的小箱子向他展示那其中闪耀着璀璨光华的首饰时，年轻而又贫穷的骑士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一整块蓝宝石制成的胸针，一条纯金的项链，数枚不同材质制成的戒指，一堆帝国贵族才能拥有的纯金金币，还有一把剑柄处镶着红宝石的美丽匕首。
“大人？”他感激地看向公爵，询问的口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贪婪。
公爵点点头，确认了他的渴望。翠色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都是你的了，我的孩子。”
他顿了顿，继而又慷慨地说道：“为了感谢你重大的发现，我决定再送你一件更重要的礼物。”
“凯尔？”他朗声说道，背对着兰顿的队长立刻转过身来，中年人的表情还是那么的严肃，一道伤疤从他的额头贯穿而下直至脸颊，让他的模样看起来凶恶可怕。
他解下自己腰间的佩剑，金银和翠绿相间的剑鞘昭示了持剑人身为伊尔特兰家近卫队队长的身份。男人将剑与剑鞘一起递给满怀期待的年轻骑士，不情愿地粗声粗气道：“这也是你的了。”
没想到自己的一个小小的发现竟然能得到如此之重的奖赏，兰顿哆嗦着接过代表着队长权力的佩剑，他着迷地将银白的长剑从剑鞘中抽出，在大厅顶上吊着数十盏水晶吊灯的照耀下，他能看到它紧实的剑身和那之上美丽的纹路。
可还没等年轻的骑士更好地仔细打量这突然到手的权力之剑，一阵痛彻心扉的冰凉让他的身体在一阵痉挛后无力地弯曲。
缓慢而又颓然地倒在了地上的骑士不可思议地低头看去，那柄原本躺在宝盒中的美丽匕首如今正准确地插在了他的胸膛。
随他一起掉落在地的还有那把金绿相间的剑，中年的队长弯腰拾起自己的佩剑，顺便将插/进兰顿胸口的匕首向更深处推挤了一点。
濒死的男孩茫然地张大嘴。
“为……”他说，但从他口中不断溢出的血泡将他未说出口的句子揉得破碎。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的孩子。”公爵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和，虽然看不见，但兰顿可以想象那自始至终从来没有远离过他嘴角的笑容仍在：“可惜的是，我比较喜欢秘密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的感觉。”
“凯尔。”公爵又声音不高地喊了一声，他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要求，而沉默的中年队长便心领神会地向他鞠躬领命。
“辛苦你了。”阿斯纳特微笑着说。
“我的荣幸，大人。”队长神色不惊地回答，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大厅，身后扬起的白色披风在男孩的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你看，兰顿。”公爵温柔地对男孩说，仿佛是在告诉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人生最基本的道理：“我记得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死去的骑士所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号外号外！教皇出逃！圣都宝座岌岌可危！—————————
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两个骑着马的身影缓缓走近。
“我早就说过这边是死路了！”一个骑在白马上的男孩赌气地说道，手中的马鞭乱挥，仿佛是想搅碎这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气。
“你明明说的是另一条……”在骑在白马的男孩身边，另一位个头很高但面容却仍然稚嫩的男孩抓抓脸，低声嘀咕道。
劳德大约是在七天前遇到这个自以为是又爱叨叨的讨厌家伙。那时的他为了追寻女神的脚步，毅然决然地带了几枚银币，收拾好包袱就从家里离开了。但还没等他踏出圣都的领地，从未出过远门的他就被可恶的小偷偷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在那一天晚上，身无分文的劳德只好饿着肚子可怜兮兮地睡在一家旅馆的马厩里，这还是因为他下午替旅馆的老板娘卸货换来的奖赏。
正是长身体时候的劳德半夜里饿得实在睡不着，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他从干草堆上爬起来，准备再一次恳求一下善良的老板娘，看看能不能靠体力换点东西吃。
可还没等他走到旅馆，一个穿着白衣的矮小身影就一把抓住了他。
“快帮我藏起来！”素不相识的蓝发少年狠狠地盯着他，用命令的口吻吩咐劳德，一时被他的气势镇住了的劳德来不及思考，就将他带到了自己睡觉的马厩里。
“什么鬼地方。”白衣的少年嫌弃地捂住鼻子，对动物和粪便的臭味感到非常不满。但急切想躲开什么人的他还是听从了劳德的建议，钻进了厚厚的干草堆里。
劳德看到不远处旅馆的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有嘈杂的人声和马声从那儿传来，似乎是圣殿来了一群骑士大人，正挨个盘问旅馆中的住客。
又过了一会儿，灯一盏接一盏地灭下，一无所获的骑士大人们重新跨上马背，向着更远的地方疾驰而去。
“喂，”劳德伸手捣捣草堆里的少年：“他们都走了，你能出来了。”
但刚刚还嫌弃这里臭得要命的少年如今却双眼紧闭，搂着一团稻草，咧着的嘴里发出轻轻的鼾声，幸福地在这又脏又臭的马厩里熟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谢过老板娘收留的劳德看到白衣少年趾高气昂地站在马厩外等着他。
“早上好，傻大个。”
比劳德矮上两个头的少年昂头看他，在白天阳光的照耀下，劳德这才看清他身上的白衣不是一片简单的纯白：繁复的刺绣和暗纹遍布这件长袍的每一个角落，细密织出的金丝在他的领口和手腕处绘出天使的模样，闪着柔光的珍珠在他的胸前连缀成片，构成了一个小小的X，劳德认出，那正是教会用来指代女神的符号。
一看便知身份不凡的少年似乎未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能给他的逃跑带来怎样的麻烦，此刻在马厩里睡足了一夜的他头上仍粘着两三根稻草，但脸上高傲的表情却仿佛刚从皇宫的寝床上醒来。
“喂，你能打架吗？”他问劳德，紫色的眼睛里闪着天真的狡猾：“我花十个金币雇你做我的雇佣骑士。”
生性老实温和的劳德本不想淌他的浑水，但又一次咕咕响起的肚子出卖了他的内心。
少年哈哈大笑，又为自己的雇佣增添了筹码：“除了金币之外包你吃饱，怎么样？”
犹豫了片刻，劳德这才开口道：“可是俺，呃，我不是骑士。”
“这没关系。”身着华贵白袍的少年耸耸肩，轻松道：“我知道授予骑士的办法，只要等我们找到一把剑，我随时都可以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但只有骑士或高阶修士之上的人才能赐予另一人骑士的身份，劳德看了看少年洋洋得意的脸，将这句话咽回到肚子里。
“好吧，”他不情愿地说：“不过你能说说你要去哪里吗？我希望能往东走，因为听说女神最后一次出现时消失的方向就是那边。”
这句话仿佛捅了马蜂窝，刚刚还一脸居高临下的少年脸刷地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劳德的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服。
“你也要去寻找女神？！”他激动得连声音都尖了好几度：“我也是！”
“我叫安赛！”放下了架子的少年诚恳得可爱，他伸出手抓住劳德晃了晃：“忘记那些什么雇佣不雇佣的鬼话吧，我们是一起寻找女神的朝圣者伙伴！以后或许还能有幸一起成为神使呢！天啊，想想就让人兴奋！你还记得女神出现那天降下的金雨吗？！我叔叔说那才是真正的神迹……”
连珠带炮说了一大串话的他猛地想起还未问过对方的名字，赶忙开口道：“对了，你叫什么？”
“我叫劳德。”高大的少年本来就比同龄人的反应来得迟钝，在机敏的少年对比下这一特征尤为明显，只能在他说话的间隙才插得上嘴。无奈地俯视着自己这位矮小的“同伴”，他苦笑着回答道。
“你好，劳德。”安赛毫不避讳地抓住他新同伴脏兮兮的手，使劲地摇了摇：“很高兴遇到你。”
回握他手的劳德对安赛露出了一个笨拙的笑容，不善言辞的他低声道：“我也是。”
初升的阳光洒在一高一矮相视而笑的两位少年身上，给他们的身躯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和这个古老的世界相比，他们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如上古虔诚的朝圣者，被内心的希望和对这个世界的爱所驱动，执着地追寻着女神的脚步，并在追寻的过程中，发现一个全新的自己。
后世将永远铭记他们的功绩和伟业，父母们以他们的名字为自己的孩子命名，吟游诗人们世代传颂那牢不可破的坚定友谊，史学家们曾费尽心思，想研究出高高的在上的教皇是怎么结识名不见经传的农家男孩，但散轶的史料让这一疑问的答案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没有人曾能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这个马厩外的早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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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却尤为残酷。
指望着能成为朋友的二人仅存的耐心早就在七天里漫无目的的闲逛下被消磨殆尽，与之相伴而来的，便是无止尽的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
靠着安赛不知从哪里偷来的蓝宝石吊坠——他说是大法师萨丁留下的被祝福过的圣器，但劳德才不相信呢——他们这一路来平安无事，连一只魔兽都没有遇到过。
但没有遇到魔兽，也就意味着根本没有希望遇到女神。
毕竟在流传下的传说故事里，女神和魔兽总是像光与影般相伴相生，凶恶的魔兽所到之处，必然能看到女神紧随而至消灭它们的身影。
但劳德当然不能让安赛丢掉那条可以驱逐魔兽的珍贵项链，更何况，只有一身蛮力的他还记得自己当初看到那两只牛头半兽人时的恐惧——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可不敢保证自己能在女神出现前平安地活下来。
因此靠着一腔热情逃出圣都的二人就这样跌跌撞撞地骑马在前往东方森林的路上四处询问打听，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点女神经过的踪迹。
但神的思想又怎是凡人的他们所能妄自判断的？
一无所获的二人只能日夜兼程一路往东，当不详的白色浓雾包围住他们的时候，劳德这才恍然察觉到他们已经走过太远的路了。
“安赛……”他不安地看着前方，在浓雾的包裹下，一片漆黑厚重的城墙缓缓在二人眼前出现。
早已换上其他不显眼衣服的蓝发少年也抿住了嘴，神色不善地打量着这座突然出现的城市。
“进城吧。”在片刻的犹豫后，他做下了决定：“距离离开上个村子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存下来的食物几乎都被吃光了。”
劳德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肚，驱动不情愿前行的马跟随少年上前。无声的巨大城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那之内的城市也被浓雾包裹，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安赛！”突然，吊在城墙上一个垂下的笼子吸引了劳德的注意力，当他看清楚那之中放着的是什么后，一股强烈的恐惧缠绕住他的周身，让他僵硬在马上一动不动。
安赛闻声抬头看去，靛紫色的眼睛猛地睁大。
吊起的笼中有两具正在腐烂的尸体，在只能容纳下一个人的笼子里他们被紧紧地塞在一起。
尸体面对面地站着，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仿佛是被放在笼里活生生被饿死。二人的腐化程度不同，一人已经溃烂流水，枯瘦的身躯上覆盖满黑压压的苍蝇，另一人却仿佛刚死去不久，面容发青的脸埋在自己同伴的脖子上，仿佛是终于忍受不了饥饿，决定在死前吃下同伴的肉。
但让安赛最为震惊的不是尸体们让人作呕的模样和凄厉的死法，而是它们身上所穿着的衣服。
那是代表圣都修士的白袍，其上用红色绘出的花纹曾日日在他眼前出现，安赛再熟悉不过。
他惊恐地抬头看去，发现在浓雾的掩映下，一串串看不到尽头的铁笼子被密密麻麻地吊在城墙上，每一个笼子中都塞进了身着类似服饰的人。
有的已是白骨森森的骷髅，有的才刚刚开始腐烂。
但无一例外，在这所被浓雾包裹的阴森城市里，城墙上挂满了来自圣都的死人。
一阵比发现魔兽来袭更深沉的绝望压倒了安赛，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在这片大陆上，只有一种人，只有一座城市，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
——死城拉特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