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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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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算得到些许线索,曦月难掩愉悦,身形如雀,在密林间快步飞跃。

    “我是在朗月峰遇见丽妲。她未曾提过家居何方,只轻描淡写说,随父母隐居深山,过着与世相隔的生活。”

    江俊心先前的答复,教她精神大振。

    “我若见到丽妲,我会转告她,你没有弃她不顾。”她不忍见两人因误解而分离。

    江俊心苦笑,眼神倒很感激。

    “不过,她相信与否,我无法担保,或许她不信,永不回来。”她仍须把丑话说在前。

    “兽比人更加忠诚,不因贫富,而决定交不交朋友、爱不爱人,金银讨好不了它们,唯有诚心相待。”江俊心幽幽说道:“一旦被其所爱,它们能掏心挖肺同样,一旦失去它们的信任,它们亦会走得决绝,若丽妲已不信我,我也只能接受。”

    朗月峰。

    最起码有了目标,不用像只无头苍蝇,四处瞎走。

    入了朗月峰,曦月开始探寻狐息。

    可惜气味太淡,兴许丽妲此刻不在这里,只存一些些灵气,才有这等情况。

    曦月不气馁,守在朗月峰,静待。

    随遇而安的她,早已不是那位在暗林浓丛内,发着抖、忍着哭泣的小丫头了。

    现在,山豺看到她,全会夹着尾巴逃呢。

    她找了棵大树,在上头“筑巢”颇有长期抗战之姿。

    几日过去,奇峰幽悄,并无太多变化。

    林间,鸟叫啾啾,虫鸣唧唧,交织晨曦轻曲。

    岚烟未散,周遭淡蒙,曦月诠卧在薄裳之下,状似沉睡。

    她争跌坠在梦境里,尚未苏醒。

    她想醒来,急欲想醒,因为她知道——

    这个梦,这一日,这一景,即将带来的,破灭。

    可是她无法动掸,在梦境里,张开了眼。

    第一眼,看见温琦如,大腹便便,坐在竹桌旁,啜饮山泉水。

    温琦如语带埋怨,神情亦是淡淡不悦。

    “果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曦月姊竟连我怀孕七个月都不记得了,一看到我,还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

    “原来,过了那么久?”曦月是当真很诧异,才会看到温琦如浑圆的肚子,怔得说不出话来。

    她未曾细数日子,在竹舍的岁月,轻悠似流水,并无计算的必要。

    “曦月姊一回都没来瞧过我,唉,咱们姊妹情谊,已不似以往”

    曦月没有回话,应“是”太直白;应“不是”又虚伪,不如静默。

    “婚宴那日,你没来,当晚,卿哥与我大吵一架,若非我怀着身子,说不定他便会动手掌掴我”

    即便当晚,大发雷霆的是她,见习威卿整夜失神,一时怒火熊熊,将习威卿抓出满脸伤,温琦如仍能说得仿佛委屈小媳妇。

    何止新婚之夜,她与习威卿几乎日日吵,争吵的主因,难脱温曦月。

    她倒好,在幽林雅舍中过得好惬意,气色红润,比先前住在习家庄时,更显娇嫩、健康。

    温琦如越瞧,越发不悦,尤其今日离府前,她仍是与习威卿吵完架,才踏出大门。

    “”别人夫妻间的事,曦月无从置喙,只是困惑的想:我去不去婚宴,与你们吵架何干?

    温琦如来意不善,一手摸着肚子,一手以绢拭着额,扯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说到底卿哥还是很记挂你,怕你哪,被人欺负去了,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万一他心怀不轨,你又能逃哪去?”

    口略掩,温琦如故作惊讶,一副在曦月脸上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

    “还是曦月姊,你你与勾陈公子,已经”

    提及勾陈,曦月面容赧柔,泛开两团彤霞,藏不住恋慕之色。

    温琦如随其一笑,却不为堂姊的幸福而笑。

    她笑,是因为接下来更有趣了。

    温曦月让她不好过,她来,自然也是心存报复。

    “曦月姊,你爱上勾陈公子?|她佯装惊呼。爱或不爱,曦月并不想和温琦如分享那是她与勾陈的私事。

    那是,勾陈在她耳边,轻声索讨,要听她亲口说的话。

    那是,勾陈紧贴她的唇,舔弄着,探啄着,逐字逐字喂入她口中,教她昏眩、教她迷醉,甜美的情话。

    毋须说给温琦如知晓。

    “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这天作之合,值得众人齐贺——”温琦如本是唇角含笑,蓦地,一抹忧色染上脸庞,幽幽低叹,口吻那么遗憾:“我本想这么说,但是唉,真不敢相信,勾陈公子,他竟——”

    句尾故意截断,停留在绵延低叹中。

    换成平时,曦月不会想追问,对于温琦如的唉声叹气,没有太多好奇,然而,攸关勾陈,她无法不在意。

    “勾陈?他怎么了?”

    “唉。”温琦如不急着说,慢慢抚摸圆肚,只是浅叹。良久过后,终于愿意开口:“真不好启齿我怕曦月姊承受不住。”

    “你直说吧。”

    这种吊人胃口的吞吐,她才快承受不住。

    “你可记得,那日我告诉你,我怀了卿哥孩子一事,之后,勾陈带走你,整夜未归?”

    确有其事,只是如今想来,恍若隔世,仿佛过了好久

    “嗯,记得。”

    “卿哥不放心,派人出府寻你,其中习刀在川边小亭,发现你们两人”温琦如藏不住笑,漾满得意,双眼眯成细缝:“哦,不,是发现了你一人,外加一只妖。”

    最后那三字,吐来森悄,与其说是害怕,更似刻意放轻了嗓。

    曦月眉一紧,容颜凛肃。

    一只妖?

    是在说勾陈?

    “这事儿,我也是前两日不经意听见,习刀与其他人谈论。习刀以为是自己眼花,便不敢告诉卿哥,若非几杯黄汤下肚,这秘密他八成还想藏起,一辈子不说呢。”

    “习刀凭什么——做此言论?!”曦月深深吸气,才再问。

    温琦如投来一记眸光,充满轻蔑。

    “他看到了呀,亲眼目睹。”

    “习刀看见什么?”

    温琦如逸了声笑,又迅速忍下。

    “他看见,你躺在勾陈身上,他身后长出一条毛茸茸大尾,也不知是哪种兽尾,将你圈盖住,往你脸上挠,啧啧啧我光想都觉得可怕呢。”

    “胡说!贝陈他是人!”曦月即刻否决。

    “头一次见他,我就察觉他怪,美成那德行,非妖即怪,半点也不像凡人——呀,他该不会是狐精吧?传说只有狐一类的精怪,才生得无比艳美,以色魅人,勾引人类上当,受其迷惑。”

    曦月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温琦如看着,心里笑声张狂,加倍爽快——

    这,就是她今日来,想看到的结果。

    这,就是她听见习刀之言后,恨不得立刻冲上山,告诉温曦月,她所爱并非为人的结果。

    真教人作呕,与妖,同床共枕!

    他知道,温曦月有多惧怕“妖”、多痛恨“妖”

    双亲被撕食的残酷,深烙在曦月的记忆,忘不掉、挥不去,如梦魇一般,紧紧相随。

    她等着,要看曦月崩溃、痛苦、尖叫。

    然而,温琦如未能如愿。

    “你说的,我不相信。”曦月虽苍白着脸,气息略急,语气却仍冷静“我只信勾陈亲口说,其余人说什么,我都不信。”不疾,不徐,她淡淡说。

    温琦如神情冷狞,微微扭曲。

    “你可以问习刀!我叫他上山一趟——”

    “习刀所言,我也不信。”曦月背对她,不再看她。

    她只信任勾陈。

    之后,温琦如还说了许多,试图劝她相信,勾陈是只可怕的妖。

    曦月无心再听,关上了耳,沉浸于窗外景致之间。

    温琦如何时离去,她并不清楚,日已西沉,暗夜如幕,缓降,笼罩。

    她忘了燃上烛,室内陷入阒黑。

    她眼前,也是一片的黑。

    她想起了,失去爹娘时,亦是这样的夜晚,屋中的烛光,盏盏俱灭,取而代之是兽的狠目,在黑暗中森然亮起。

    那种滚在咽喉深处,闷雷一般的冷狺

    那种爪子耙在砖瓦间,毛骨悚然的刺耳

    夹带着野兽身上,惯有的骚味

    咬断爹亲脖子的牙,森白尖锐,撕开胸腹的爪,比刀更锋利

    天,她想吐!

    蓦地,温暖的烛火点燃。

    光亮瞬间驱散了黑,以及在她眼前,张牙舞爪的恶梦,全数消失。

    她以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蜷在竹椅上,瑟缩的身姿,落入归来的勾陈眼中。

    鼻间仍能嗅到,不属于此处的气味是温琦如所有。

    勾陈大抵知晓有人找上了门,说了或做了些什么。

    “曦月?”

    烛光暖炙,红艳的他,更暖。

    她急欲获取暖意,扑入他怀中。

    “今日,谁到家里来?”勾陈抚顺她的发,明知故问。

    先前,为防野兽或恶徒入侵,勾陈在竹舍四周施下薄术,足以掩人耳目,难以察觉竹舍方位,以保护曦月安全。

    大概是千羽天女那一掌,打散他的术力,才让温琦如闯入。

    早知会遇上千羽,老仙翁的“万松宴”他说什么也不去,白白挨打。

    千羽虽是女仙,发起狠来,要徒手碎山亦非难事。

    落在他胸口的掌力,打得他险些翻脸。

    “是琦如。”

    曦月深深吸口气,嗅入他的气味,盈满肺叶间,是安心。

    “她来做什么?挺着颗大肚,跑到这深山里来?真‘有心’哪。”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她没要做什么,姊妹闲聊,是我粗心了,不知已过那么久,一回都没下山瞧瞧她。”

    温琦如的诬蔑,曦月不愿提。

    勾陈不是妖物,她很坚信,所以毋须多言。

    “闲聊,能聊到你失神,可怜兮兮蜷在椅上,我倒很好奇,你们聊些什么?”这套说辞勾陈不信。

    “只是想起我爹娘,我有些难受。”这是事实,他不算扯谎。

    她心情的低落,确实来自于此。

    不愿回忆的过往,每次不经意想起,都会将她扯入痛苦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