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天若有情 > 第一章

第一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大寒流的清晨。

    第一班北上的火车缓缓进站,车还未曾停妥,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已从车门中跳了下来,他穿着陆军官校的学生制服,背着一个小旅行袋,踏着迫不及待的步子冲出了闸口,直奔向计程车处。

    他看来英俊而挺拔,两眼虎虎生威,绝不因一夜火车的颠簸而略有疲惫,他还显得兴奋和压抑不住的骄傲感。跳上计程车,他马上说了一个地址,司机发动了引擎,在鱼肚白尚未退尽的天色下直驶目的地。

    他,傅天威,坐在后面很急躁,他知道司机已用最快的速度在前进,他知道已催无可催,他只能不安地轻捶椅背,又莫名其妙地看表,再看表,计程车只不过驶了十分钟,他起码看了二十次手表。

    终于到了,他付了钱跳下车,站在那熟悉、亲切又百感交集的红门前,这就是他离开了一年的家,这就是他又恨又爱的地方,他年了,终于还是回来!

    一年前离开家去凤山陆军官校报到时,他发过誓,如果他不能改变以往的生活习惯,如果他不能断绝以前那批朋友,如果他不能使自己走上正道的话,他一定不回来。如今当然他已走上正道,断绝了那批朋友,改变了所有不良的习惯和生活方式,他回来了,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他回来了!

    他用钥匙打开了红门,脸上闪过一抹复杂得令自己也难以明白的表情。这次回来是那般不易,也是那样光荣的,换了任何一个另外的人或者并不稀奇,但他他曾经是那样败坏、那样堕落的一个男孩,他曾经经历过那样荒唐的一段日子,却能得到这次学校里的惟一的一个特别假,那不但令所有认识他的人惊讶,他自己也颇自傲。他得到了内务第一、学科第一、出操第一的三项荣誉,更加上一年来的全勤,才能得到这特别假的,对他来说这简直太不容易了,如同脱胎换骨的改变,不是全靠自己的毅力吗?

    毅力他咬咬唇,眉宇之间跳动着无比的坚毅,他是做到了,虽然过程痛苦哪一种改变不经历痛苦呢?毕竟做到了,痛苦也是值得!

    他从楼梯走上二楼,走上三楼,愈近家门就愈紧张,父母和妹妹全不知道他回来,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他想把自己骄人的成绩和惊人的改变亲自呈现在亲人的面前,他愿他们分享他的骄傲和喜悦

    走上四楼,站在家门外,他竟有着不试曝制的颤抖。现在是清晨七点钟,父母大概都没起来,妹妹天智大概正在房里做健身操,然后出来梳洗、早餐和上学推开门,一阵异样的气氛从门缝里透出来,天威呆怔一下,那气氛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那么亲切又那么遥远,那似乎是是

    推开大门迈进去,只看一眼,一阵巨大如排山倒海、能毁灭世界的悲愤痛楚在心中膨胀,屋中的情形绝非他所想象,以为未曾起身的父母大概彻夜未睡吧?他们身体疲乏、精神却旺盛地围坐台前,六个人正全神贯注地对着手中的扑克牌,对着台上的钞票。烟味、酒味和浑浊的隔宿气息中令人欲呕,他在门外感觉到那气氛的难受,这令人倾家荡产、万劫不复的赌博!

    天威铁青着脸站在那边好久,好久,脸上扭曲的肌肉都已僵硬,台前的赌徒都没看见他,谁会看他呢?他只不过一个归家的儿子,而那赌是那么刺激,谁会看他呢?谁会注意他呢?

    悲愤和心灵的痛楚使他的眼睛发红,他原是个刚烈、极端的男孩,他的爱与恨、好与坏之间没有妥协。他咬着唇,回家的满腔兴奋被那他所不能忍受的场面破坏,他吸一口气,突然用力扔下手中的旅行袋“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旅行袋中的玻璃瓶碎了,这突来的声音惊吓了每一个赌兴正浓的人,他们意外得或转头,或起身这个年轻的军校学生是谁?他怎么进来的?他

    “天威?!”母亲皱皱眉,认出了是儿子。“是你?天威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天威?!”父亲睁大了眼睛,充满红丝的眼中满是不悦。“回来就发脾气,你这是算什么?”

    母亲用手肘推父亲一下,她是精明的,她早已看出天威脸色不好,也知道为什么,只是她迅速看一眼台前的人,就离台走向天威。

    “天威,坐夜车回来的,是吗?”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微笑。那微笑在她过分精明、世故的脸上并不显得亲切。“先去洗把脸,我替你弄早餐”

    “滚!让他们滚!”天威哑着嗓子,铁青着脸地指着赌台边的人,他愤怒得手都在发抖。

    “天威”母亲的微笑消失了。“你怎么了?客人全是我们的朋友,你不能没礼貌!”

    “滚!”他根本不理母亲说什么。“滚!我不要看见这班堕落的东西!”

    “混账!”父亲傅人杰拍台而起。“这里哪轮到你说话?老子的朋友你也管?看不顺眼你滚,我不要你这反骨的东西,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老子不要看见你!”

    “人杰!”母亲田素文喝止丈夫。“你输疯了?少说一句行不行?天威”

    天威用力跺一跺脚,转身疾冲而出,一口气奔下四楼,倚在红门外的灰墙上直喘气。这就是他兴奋了整整一星期赶回来的结果,这就是他满心以为已经像他一样改变了的家,这就是母亲封封信催他回来一看的地方,他回来了,他看见了,他似乎从美丽的云端掉到丑恶的地狱里,冰冷、失望和愤怒。原来家中的一切依然故我,原来父母亲依然沉迷在赌台上,原来母亲骗了他!

    他胸膛起伏得好厉害,他必须大口大口地透气才能发泄胸中郁结的怒火。他英俊如雕刻过的脸上一片吓人的青白,他那虎虎生威的眼中一股凌厉如刀锋的光芒,他的心中一如废墟,他努力了整整一年,他以为一切都能得到美好的改变,但似乎白费了!

    案亲人杰依然和他水火不相容,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一见他就发怒、就骂人,为什么呢?别人的父子融洽又了解,互相扶持着走人生的道路,他的父亲却似乎永远逼着他走绝路,走歪路,为什么?为什么?

    母亲唉!怎么说呢?太精明的人就欠缺忠厚吧!天威实在不想批评自己的母亲,但即使儿子也不能在母亲脸上找到真诚,母亲重视和相信的只有一样钞票,无论用什么方法得来的钞票都能令她开心和满足,其他的全不在她心里怎样的悲剧呢?

    天威再深深吸一口气,站直了预备离开,滚就滚吧!大不了永远不回来,什么都看不见或者是幸运,这样的家,这样的父母,除非是白痴或麻木的人才不会觉得羞耻、痛心和矛盾。迈出一步,他突然停了下来,该看见天智的,她不会这么早上学,刚才闹得这么凶,难道她完全听不见?下意识的回头望望,他心灵一阵剧烈跳动,天智他惟一的妹妹正倚在红门上,了解却沉默地望着他。

    “天智”他走向她。她比他只小一岁,在政大念外交系二年级,但比他冷静和成熟得多。

    天智摇摇头,眼中是悲哀和无奈无奈?为什么?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十分漂亮而且清秀,一件普通呢外套,一条普通长裤,在她身上就显得出色或者,是她本身有着使一切变得美好的气质吧!

    “回台北怎么不先通知一声?”天智问。

    “通知做什么?让他们安排一个假场面给我看?”天威又激动起来。“我以为一切真的都改变了,我以为妈妈信上写的全是真的,我以为我是天下最蠢的傻蛋!”

    “哥哥,先不谈他们,好吗?”天智似有难言之隐。“我们整整有一年零三个月没见面了!”

    天威一窒,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兄妹间手足的温馨感情在胸臆间激荡,眼中的光芒也温柔了。

    “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他盯着漂亮又懂事的妹妹。“你不是生气我进军校吧?”

    “生气?怎么会呢?”她斯文地笑着。“军校有什么不好?只要是正路,任何一条都引领我们走向光明的前途!”

    “那为什么一封信都没有?”他皱眉。他发现天智的神色很特别。

    “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天智吐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不愿写妈妈说的那一套,也不愿意告诉你真实的情形,我知道你在那边很努力,不想影响你!”

    天威沉默一阵,痛苦地摇头。

    “我满怀希望,但失望几乎打垮我。”他慢慢说“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其实他们也有苦衷!”天智终于说,很费力,很困难似的。

    “苦衷?!”他完全不明白,依然沉迷于不正当赌博中会有苦衷?难道还有人逼他们?

    “我哎!”天智不安地移动一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你知道吗?爸爸欠了一大笔债!”

    “欠谁一大笔债?多少?”天威呆了。“怎么欠下的?”

    “我也不很清楚,”天智是不肯直说。“反正就是欠了,大概两百万左右,他们迫不得已!”

    天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又青一阵,不知是愤怒或是意外,然后,他压低了声音问:

    “他们他们还做手脚?”天威阴沉地。“那批人完全不怀疑?”

    “怀疑也不会一来再来了,”天智叹口气。“妈妈出手她说是十拿九稳的!”

    天威沉默了好久,好久,似乎整个人都僵住了。

    “哥哥”天智有些害怕,他怎么了?

    “这岂不是骗钱?”他自嘲又不屑地冷笑。“难道任我们兄妹俩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

    “那是他们的事,与我们俩无关,”天智马上说“我们只要自己努力,问心无愧就行了!”

    “我不能像你那么心安理得!”他的脸色非常奇怪。“再回学校,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得好!”“当初你去官校时不是比现在更糟?你一样能做得好,为什么现在不能?”天智扬起头。“你不能找借口!”

    “我永不会为自己找借口,”天威笑了。“你该知道我是个硬碰硬的人,宁愿碰得头破血流也不退后!”

    “那你就赶回学校?”她望着天威。无论哥哥好或坏,上进或沉沦,她同样是那么喜欢他,她相信,很难再找到一个像他那么刚烈、极端又正直的人沉沦的那段日子他也如此!

    “我有三天假期,是学校惟一的一个人。”他下意识的挺一挺胸,这是值得骄傲的。“我得到三项第一又全年全勤,很不错吧!”

    “那你回家?”她追问着她的问题。

    “不”他犹豫着。“你替我拿旅行袋出来,我自有去处!”

    “哥哥,别再找那班人!”天智马上提醒。

    “放心,”天威拍拍胸口。“你还对我没信心?”

    “不台北市有时实在太小,”天智笑了。“碰来碰去全是熟人!”

    “我明白!”他望望阴沉的天气。“天智,你可知道她的近况?”

    “她?!谁?!”天智有一些儿变脸,他却没注意到。

    “你开玩笑吗?”提起女孩子,天威竟脸红了。“除了林文莲,我还认识谁?”

    “哦!她”天智掠一掠头发,心中迅速地考虑着该怎么说。“我不怎么清楚,现在又不是同学了,也没什么来往,听说她还住在仁爱路!”

    “我当然知道她住在那里!”天威急了,漂亮得毫无瑕疵的脸孔涨得通红。“我是指哎!算了!”

    “哥哥,你可是想去找她?”天智试探着问。

    “这是我回台北的另一个目的!”他脸上、眼中全是柔情,那柔情令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但是”天智极不自然地。

    “我非去不可,离开台北时我曾答应过她,当有一天我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时,我会再去找她!”他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完全没注意天智的不自然。“她也答应我,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她愿带我去见她父亲!”

    “然而一年三个月了,你没想过其间可能有着什么变化?”她提醒他。

    “不会!我和她之间绝不可能有变化,”天威肯定得毋庸置疑。“我们是很认真的!”

    “认真并不能保证什么,这么久了,你们连信也没有通一封,不是吗?”天智说。

    “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有变化,我们互相发过誓,”天威在这方面是幼稚的、单纯的想法。“我绝对相信她!”

    天智轻轻地叹口气,对林文莲的近况她是知道的,那又富有又漂亮的女孩子怎可能遵守一个世纪前的誓言?然而她怎么对她那一往情深又固执的哥哥讲?

    “如果你要去找她,我想你最好先给她电话!”天智只能这样说“别太冒失了!”

    “我希望给她一个惊喜!”天威依然不察。

    “哥哥,我认为对任何事都别抱太大的希望,这样才不会被失望所伤!”她无法再不说。

    “什么意思?”他变了脸。

    天智咬着唇,矛盾着挣扎了好半天,或者让她说出来比较好些,她怕文莲会给他更大的打击。

    “我听中兴的人说,她林文莲和她一个助教不错,那助教是什么大官的儿子!”她终于说了。

    “可是真话?”天威整个人像被打了一记闷棍,为什么所有的事都非他所想象?

    “告诉我的人是沈耐雪,和她在中兴同系!”天智垂下头,她不敢看天威的神情。

    满怀希望而回的天威一连受到两个打击,他可受得了?挨得住?

    “我不信!我绝不相信!”天威惊逃诏地地爆发起来。他的脸铁青,眼睛红了,模样十分可怕,像要杀人一样。“他们胡说,我绝不信!”

    “哥哥”天智吓傻了,她说错了吗?她不该告诉他吗?“哥哥,别这样,你该理智!”

    “我不信,我绝对不信!”天威喘息着咬牙切齿地说“我去找她,我当面问清楚她,她若敢骗我,她若敢背信,我不放过她!”

    “哥哥,你不能这么去”天智抓住他的手。

    “谁也不能阻止我!”天威一手挥开了她,用力之大,几乎使她跌倒地上。“我现在就去找她!”

    “哥哥,你冷静一点!”天智担心地叫。

    天威已跳上一辆计程车,绝尘而去!

    寒流之下是阴沉的天气,就像天威的心。回到台北,似乎所有的事都不对劲,都不顺利,难道他不该回来?

    那是仁爱路和敦化南路交界处附近的一座相当新的大厦,大厦气派非凡,一进门的管理处就布置豪华,可以想象里面的住户一定非富则贵。

    天威从计程车上跳下来,激动过后,他的脸色更阴沉得可怕,他推开大厦的玻璃门直闯进去,他绝不考虑任何因素的必须马上找到林文莲。

    穿制服的管理员拦住了他。

    “请问找哪一家?几楼的?”管理员相当有礼貌,可能因为他那一身国家军官的制服。

    “别噜苏!”天威手一挥,极不耐烦地往电梯走。

    “对不起,先生,”管理员可能职责所在,再一次拦住他。

    “我们此地规矩,找人是要登记的!”

    “废话!难道你以为我来打劫的!”天威咆哮起来。一早晨所受的打击全发泄在这无辜的管理员身上。“登记什么?我不领救济米!”

    “先生”管理员为难极了。

    电梯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牛仔裤和马甲的女孩子跑着书本走出来,女孩子不算太漂亮,气质、风度都不错,一看就是出自良好家庭的。天威看见了她,浮在心中的气泡马上散了,他再也不理会管理员的迎上去。

    “文莲,我回来了!”他带着喜悦、带着深情地说。

    林文莲也看见了他,显然意外而吃惊,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似乎很害怕又很内疚似的。

    “你你傅天威?”她的神情和声音都是勉强的。

    避理员看看天威又看看文莲,摇摇头地退开,这个坏脾气的男孩子原来是找林文莲的,只是林家大小姐怎会有这么一个粗鲁的男朋友呢?

    “是!我回来了!”天威上前一步,兴奋使他看不见文莲的退缩和勉强。“你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不行,我有课”文莲才一出声,看见天威的脸色变了,或者因为内疚吧!她有些怕他。“也好!我们谈谈,不过不能太久!”

    “行!谈完了我送你去上课,然后等你放学。”他热烈起来。

    这是他惟一爱过的女孩子,阔别了一年三个月,再见面时怎能不兴奋?“我有三天特别假,我们可以去玩!”

    文莲没出声,沉默地随他走出大厦,走上人行道。

    “现在所有的餐厅怕都没开门,我们不如走走好了!”她提议。

    “也好!”天威凝视她,还是那个文莲,一点也没改变谁说她改变了?那个什么沈耐雪?“文莲,你没想到我会回来吧!”

    “很意外,”文莲乍见他的惊诧消失了,她变得很淡漠。“你们陆军官校可以随时回台北吗?”

    “我是特别假,三项荣誉换来的!”他说。他以为她会追问什么荣誉,她却完全不感兴趣。

    “我们学校正预备期中考,比较忙,”她很聪明地替自己找好退路。“你知道大二的功课比较忙!”

    “忙得连晚上也没时间?”他皱眉。文莲是有些改变。

    “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我想利用时间温习,”她故意不看他。

    “现在不像以前那么胡闹了!”

    “以前胡闹?”他呆住了。感情的事可以胡闹的?

    “以前小,不怎么懂事,”她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妥神情。“难道你不一样?”

    “是!我以前混过太保,打架伤人,舞厅、酒家、赌场都去,那是沉沦、是堕落、是明知故犯,不是胡闹,也不因为小!”

    “那么,你对以前所做的一切不后悔?”她还是笑。

    “若不后悔,我不会进官校!”他说。“惟一不后悔而且一直藏在心中的就是你!”

    “我?”她要好费力才能使自己不皱眉。“傅天威,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天威停下脚步,转身对住她。

    “你不明白?文莲,你凭点良心,”他激动地叫起来。“走之前我们在‘鸿霖’说过什么话?发过什么誓?你难道完全不记得了?”

    文莲不置可否地摇头,脸色却是十分难堪的。她怎能不记得呢?她爱过他,他是她的初恋,她的第一个男朋友,她曾经爱得很真、很烈,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他们分开,当他们之间再无联络,当她遇见了程之洛,她对他的爱情已渐渐变淡,渐渐消失了。那也不能怪她,当时她才十八岁,的确年轻,而且长时间的分离,长时间的音讯全无,年轻的誓言又算什么保证呢?何况,当她渐渐长大时,她发觉她已不能适应他那样的男孩子刚烈、极端、情绪多变、性格不稳,又曾经有过一段堕落的经历。她的家庭、她的背景、她的个性都比较适合程之洛,程之洛各方面的条件都强过天威,她选择了之洛,有什么不对呢?谁能怪她呢?

    “天威,你该知道那是过去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她平静地、慢慢地说“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你”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手指如铁钳,令她感到万分痛楚。“原来真是你背叛了我,天智说的是真话,沈耐雪说的也是真话,你有了一个新男朋友,是个助教,是个大官的儿子,是不是?是不是?你说!”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她努力挣扎,在马路边,那是万分窘困的事,好在还早,行人不多。

    “我要你讲清楚,”他红着眼睛逼视着她。“任何人能对我不忠,你不能!知道吗?你不能!当时你怎么对我说的?当时你怎么发的誓,你想想,你想想!”

    “不需要想,我根本完全记得,”她勇敢地扬起头,忍住手臂痛楚。“我说等你改变了回来带你见爸爸,我发誓说不会爱第二个人,我记得!”

    “既然记得,为什么变心?”他的声音从牙缝里进出来,和天气一样寒冷。

    “我说过,感情的事没办法勉强,你走了那么久,而我也发现,我和你根本不适合!。她说o

    “不适合不是借口,”他脸上的肌肉轻微地抽搐着,天智担心得对,他承受不了这打击,这比父母更伤他的心,伤他的感情。

    “你变心!”

    “你一定要说变心,我也只好承认!”她理智地。她知道他的脾气,绝不能再纠缠下去,免得大家痛苦。“而且你也知道,我父母根本不肯接受你!”

    “那是以前的我,现在我已完全改变,”他无法控制情绪地说“我在军校得到学科、内务、出操三项第一,你为什么不问?”

    “问又有什么用?”她摇摇头。“天威,我绝不是故意令你伤心,事实上我现在爱的是之洛”

    “不许说!”他怪叫起来。“你说过爱我的,怎可以改变?爱是永恒的,是一辈子的,不能分以前、现在和将来,你对不起我!”

    “我承认,我愿意道歉!”她马上接口。

    “道歉?!”他神色怪异地笑起来,笑得好狂,好放肆,也好不正常。“道歉就能弥补一切?我若杀了人,能不能道一声歉就算数?”

    “杀人和这件事怎么同?”她摇头。

    “怎么不同?”他眼中光芒闪动,似真似幻的泪影在晃,他是真正伤了心。“杀人是伤身体,是肉体的死亡。变心是伤心、伤感情、伤精神,是爱情和理想的死亡,怎么不同?你说,怎么不同!”

    文莲也是惊异,以前的天威只会吃喝玩乐、只会打架生事、只会花钱,现在的确是改变了,而且变得太多,太多,他居然能说出那一番话?

    “天威,现在你很激动,能不能等你冷静一点再说。”一开始她就无意隐瞒,她处理得很好。

    “不行!”天威一点也不肯妥协。他发觉,他努力、他奋斗的目的地已失去,精神上已再无鼓舞,父母的依然故我,文莲的居然变心他的奋斗简直毫无价值,他为什么呢?他真傻得厉害。

    “你一定要答应我,离开那个什么之洛,你是我的!”

    “不可能!那绝不可能!”文莲第一次露出一丝惊慌。天威是否有些不正常?爱情的事岂是如此简单?“你该明白,我根本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

    “谁说的?”他怪叫一声,捏着她手臂的手指用力,她痛得忍不住叫起来。“谁说我们不可以在一起?”

    “天威,你不能这么不讲理,”她眼中开始浮起泪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爱情怎能强夺?”

    “那个之洛不是强抢去你!”他不分青红皂白地。

    “不是抢,是很自然的,是互相吸引,”她吸一口气。

    天!要怎样才能说服天威?要怎样才能摆脱他,离开此地?“天威,放过我,好吗?”

    “我发过誓,你若背叛我,我永不放过你!”他瞪着她,无比认真又肯定地。“林文莲,你自己考虑清楚!”

    “你想怎么样?”她更慌乱了,天威疯狂了吗?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一定不放过你,除非你不再理那个之洛!”他说。

    “天威,你为什么认定我呢?天下有许多比我好的女孩,你不能这么固执,”她放柔了声音企图说服他。“而且我和之洛的事,爸爸已经答应了!”

    “你父亲”天威皱皱眉“你父亲没见过我,你怎知他一定不答应我?”

    “你”文莲好气又好笑,当初就因为他的“劣迹”令父母害怕才严禁她跟他来往的,虽然她那时不肯听父母的话,但父亲怎会答应他?简直荒谬,简直是异想天开。“不可能!”

    天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之间放开她,她重心不稳,几乎跌坐地上。

    “好!你说不可能,我现在就去见你父亲,”他那英气逼人的眸子里隐现杀气。“如果你父亲答应了,你就不能再反悔了!”

    “不,傅天威,不,”她大吃一惊,他怎能去见父亲?他会把—切都弄糟的。“不,你不能去见他,根本没有用的,你不能去!”

    天威怪异地一笑,跳上路边的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

    他知道文莲的父亲是一间大贸易公司的总经理,他知道那间贸易公司在中山北路的一幢大厦里,他冲动地,几乎没经大脑地就冲进去了。他冲得那么快,那么急,电动门里的守卫甚至无法拦阻他。

    他直奔上二楼,直奔到门上写着总经理三个字的房门外。一个女秘书诧异地抬起头,连他的样子也没看清,连想开口问话也没机会,天威已径自扭开房门进去了。

    那是间相当宽阔又十分气派的办公室,半圆型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头发灰白、和蔼可亲、风度很好的中年人,他必是文莲的父亲!

    “你是林克轩?”天威冷硬兼不礼貌地。

    “是!”林克轩怀疑地,这未经通报就闯进来的年轻人是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请问”

    天威“咔”的一声就反锁了办公厅的门,令外面的任何人都无法进来。

    一看锁门,林克轩吓傻了,年轻人想怎样?穿了制服来打劫?

    或是想绑他的?

    “你做什么?”林克轩声音也自发抖。“快出去,我要叫人来”

    “别紧张,我不会害你,”天威冷笑一下,大模大样的自己坐下来。他知道林克轩以前很反对他,他也绝不会喜欢这家伙。

    “我只想跟你谈一件事!”

    “谈一件事?”克轩不能置信地。“什么事?你你快说,什么事?”

    “我是傅天威,相信你听过这名字!”天威冷冷地。

    “傅天威”克轩一想,脸色骤变。“你你想和我谈什么?你不是离开了?”

    “离开又回来了,”他不屑地。这林克轩真奇怪,看见他就吓成这样,他又没带刀。“你一定知道,我和文莲是好朋友,我们感情很好!”“这这”林克轩不安地。“你怕弄错了吧?文莲和之洛就,就要”

    “听着,”天威打断他的话。“我刚和文莲分手,她告诉我是你一直在反对我,不许她和我在一起,我现在来告诉你,你以后不许再反对!”

    林克轩呆了,天威是在威胁?

    “我唉!请你快走,我不想和你谈这问题,我现在在办公,很忙,没时间!”克轩下逐客令。

    “我不走,”天威冷硬地扬一扬头。“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和你女儿结婚,你答不答应?”

    “你简直胡闹!”克轩跳了起来,结婚?

    天威似乎好欣赏克轩那哭笑不得的表情,他根本没想过结婚的,只是临时胡乱说的,为的是想令克轩生气,不脑控制情绪,他是不正常了吧?

    “不是胡闹,”天威甚觉有趣,什么心理呢?报复?“不论你答不答应,我一定要和文莲结婚,那是我们一年零三个月之前就说好了的,你阻止不了!我要娶文莲,这是不能改变的!”

    “你疯了!”克轩在这种天气下也满头大汗。这年轻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他绑架了文莲。“文莲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自己跟她谈!”

    “不必见她,见我也一样!”天威站了起来。克轩的惊惶令他受伤,难道他就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我和她都是同一心愿!”

    “你胡说!”克轩怪叫起来,实在忍耐不住了。“文莲就要和之洛订婚,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你这只会打架生事、只会骗女孩子的太保,你快点走,否则我报派出所抓你,你快走!”

    天威悠闲地拍一拍手上的帽子,好像在看戏一样。

    “你不必这么激动,”他故意地。“那个之洛不是我的对手,文莲爱的是我”

    “你”克轩气得双眼直往上翻,几乎一口气喘不过来。

    “你你荒谬!”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是打门,就是叫唤,是追着来的文莲。

    “爸爸,爸爸,快开门,”文莲叫着,叫着就哭起来。“爸爸快开门,别听他胡说,他骗人的!”

    克轩一听文莲的声音,整个人振作起来,原来文莲并没有被天威困住。他正预备去开门,天威比他更快地走到门边,迅速地拉开门。

    “你你这疯子,”文莲进来就指住天威骂。“你异想天开,你在做梦!我讨厌你,我恨你,你令我恶心,你快滚,我永远不要再看见你!”

    “文莲,”克轩心痛地拥着女儿的肩。“你没事吗?他没有欺负你吗?”

    “你滚,我讨厌你,我恨你”文莲还是哭叫。

    天威脸上闪过一抹深沉的难堪和仇恨,但是,他却冷冷地笑起来。

    “然而,我爱你!”他似乎是故意说的。“我怕这是你的不幸!”

    “你快滚!”文莲掩着脸,愤怒得全身都在抖。

    天威戴上帽子,又作状地行个军礼,露出一个微笑。

    “好!我这就走,”停一停,又说“相信我,我一定会再来的,再见!”

    也不等文莲父女的反应,大步走了出去。他听见文莲仍在继续的哭声,他看见女秘书和一些经过的职员面露诧异之色,他还是微笑,一直走出了那幢漂亮、宏伟的办公大厦。

    外面的天色更阴沉,也似乎更冷了,浓厚的雨意在阴冷中孕育,怕就要下雨了。天威慢慢地行走在马路上,中山北路汽车多而行人少,周围似乎全是快速移动的物体,看多了令人头昏眼花

    他抬头望天,细细的雨丝轻悠悠地飘下来,已经下雨了?啊是的!他的视线模糊了,潮湿了,是那雨丝飘进眼中又滚落面颊?脸上的雨丝是温热的,是急剧的,雨丝吗?

    他用手背迅速抹去,钻进一辆计程车。他沉默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看窗外,雨点不正开始落下来了吗?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