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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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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橙子下去,不多时,带了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梳了个双平髻,相貌讨喜,看她衣饰打扮,大概跟樱桃这几个身分一样,程商把她当大丫头。

    少女倒是十分规矩,一进来便跟她行礼“婢子花蕊,见过小姐。”

    “不用多礼。”

    花蕊举举手上的红漆描金盒子,笑咪咪的说:“少爷吩咐婢子教小姐煮茶艺。”

    屋里众人都愣了一下,少爷?

    齐瑶最先想到,花蕊口中的少爷,不是齐家大少爷,而是程商。

    他有自己的仆人,自己的婢子,虽然跟齐家签有卖身契,但他能赚钱,把自己当少爷,倒也没什么不行。

    “那就到大厅里去吧,那儿桌子大。”

    “回小姐,认茶得煮水,若是在厅子里,久了怕熏得小姐咳嗽,在亭子里倒是比较合适。”

    没想过煮个茶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学问,也是,炭有烟,有味,总不可能拿暖香碳来烧水,就算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一行人便移到前院的小亭子,这才知道花蕊还带着两个粗使丫头,除了烧茶的各种器具,连水都带着。

    花蕊打开红漆描金盒,一层八格,共三层,二十四种茶。

    “这是少爷精心挑选出来的二十四种金岚茶,小姐那日说愿意从招呼姑娘家开始,少爷很高兴呢,已经派人跟两位诗人讲好,届时请他们品完茶当场写诗,一个诗镶梨花,一个诗镶牡丹,那些高门大院的太太奶奶在深秋时分听到居然有茶水像春天花朵,一品高贵,一品艳丽,肯定好奇死了,会派人来请,少爷说,那些太太奶奶只不过贪慕风雅,没几个真懂品茶,小姐把这些记熟,当场就能把她们唬住,还怕她们不买?”

    花蕊这番发言,别说樱桃,葫芦,橙子一脸惊愕,就连八风吹不动的叶嬷嬷,神色也是闪过一丝微妙。

    倒是齐瑶算是有经验,心想,真不愧是程商的人,讲话虽然比较顿,但大抵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茶水呢,时间最重要了,短了无味,久了涩味,得从香气,颜色,时间三方面一起判断,婢子先做一次,请小姐看着,若是哪里不清楚,便说一声。”

    花蕊取出第一格茶叶,粗使丫头放好东西,见水滚,演示起来。

    水杓要拿哪里,茶箸要拿哪里,茶巾何时取,如何放,手腕跟手指何时该弯,何时该直,从小到大过着茶来伸手的日子,她可真没想过一杯茶有这样多的学问。

    花蕊倒是面面倶到,茶好了,亲手奉给她,至于叶嬷嬷,江嬷嬷,樱桃,葫芦,橙子,也都有。

    花蕊又演示了两次,齐瑶觉得自己记熟了,便想试试。

    花蕊连忙把冷水壶换上“热水滚着,小姐手生,先用冷水习惯习惯,免得一个不小心烫着了。”

    江嬷嬷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细心。”

    “是我出门时少爷吩咐的,说等小姐闭眼也能正确无误后,这才能用热水,不然烫到,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了,花蕊把带来的茶具都清洗干净,说要留着给小姐练习用,齐瑶赏了她一匹布,花蕊也不推辞,笑嘻嘻的谢过赏后,领着粗使丫头抱着布匹离去。

    葫芦看到门关起,这才命人摆饭上来。

    吃完饭,下人撤了桌子,叶嬷嬷奉上水果,见自家小姐神色不错,笑问“小姐真要开始见外人?”

    虽然那日她没跟着出门,但花蕊那丫头说的“小姐那日说愿意从招呼姑娘家开始”这句,她已经有点明白。

    齐瑶闻言,放下银叉子“嬷嬷,老实讲,让我在柜台后像白掌柜那样,见了男女都招呼,现下还做不到,可程掌柜告诉我,有些深宅大院的太太小姐会招人进去品茶谈茶,若只是这样,我想是可以的。”

    “深宅大院的太太千金个个自比凤凰,可不是那样好伺候的,小姐可得想清楚,若是进了那宅子,难免会遇到轻视跟污辱,可忍得下那口气?”

    “我不是一时冲动才说好的,我在心里想了很久,从跟大哥说想开店开始,便考虑起这件事情,并不是每个客人都讲理,我懂,可白掌柜或其它女掌柜之所以得人尊敬,正是因为她们事必躬亲,我若只是做个闲散掌柜,还是得不到我想要的,我想从面对深宅女子开始——嬷嬷,你觉得我钻牛角尖了?”

    叶嬷嬷笑道:“怎么会。”

    “那会不会觉得我辜负了你多年的教导?”

    叶嬷嬷花了很多心思把她教成大家闺秀,但自己却没照她想的路走,总觉得辜负了她的心血。

    “小姐虽然打算当个商人,可是小姐没辜负嬷嬷的心血。”

    “真的?”

    “嬷嬷什么时候骗过小姐——怎么教小姐,那都是太太的请托,可是在嬷嬷我心里,里子比面子重要,日子比膝盖重要。”

    齐瑶不太懂。

    面子比里子重要,这还能明白,但什么叫做日子比膝盖重要?

    “小姐,嬷嬷这么跟你说吧。”叶嬷嬷拉过她的手“嬷嬷我八岁入宫,二十五岁的时候成为掌管秀女院的二品女官,日子舒服又风光,可后来皇上偏宠个姓田的小秀女,封了她当富贵,但那小秀女不过是个县令的女儿,皇上怕她在宫中无人照顾,便让谭皇后降我等级,只为了去给她当大丫头,于是,我从二品女官一下落成八品,手下从百来人变成十二人,我虽然怨恨那田富贵,但也无法违抗皇后懿旨,缴了二品的衣服,这便到那院子去报到了。”

    这是她第一次听叶嬷嬷说起宫中事,她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提到这些,却听得很专心。

    “我虽是带着满腔怨恨,可是田富贵实在真诚,心地善良,个性端直,慢慢的,我是真心想扶持她,她生了一个儿子后,连升两级,成为田昭熙,赐住彩晨宫,我恢复二等女官的位置,后宫即使再不容易,但以我的经验,加之皇上对她的宠爱,一路走来,总能化险为夷,皇子活泼健康,她又怀了第二胎,本来到这为止,一切都很好,可惜我前头说过了吧,田昭熙个性端直,即是这个性端直害了她。”

    “她触怒了皇上?”

    “触怒皇上那倒还好一点,皇上再生气,最多就是把她送入冷宫,但田昭熙得罪的却是太子,得罪太子,就是得罪谭皇后——到底是太子命护卫把小皇子打落水,还是小皇子自己不小心,太子倒霉刚好经过就被赖上,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田昭熙不懂得忍,把事情掀开跟皇上讨公道,你觉得皇上该怎么判?”

    齐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田昭熙说太子狠心,太子却说田昭熙诬赖,没亲眼看见,谁都不知道到底谁对谁错。

    对皇帝来说,手背手心都是肉,罚谁都不忍,但出了事,却是不能不调查出个结果。

    “太子已经十三岁,是谭皇后第一个孩子,谭家两代为相,儿女姻亲更是布满朝堂,最重要的是谭太后还健在,可田昭熙虽然受宠,父兄却是没收到多大好处,田大人依然是个县令,两个嫡兄三十多岁了还在考国生,你现在怎么看?”

    “我猜小皇子是被人推落水的。”小皇子是宠妃之子,身旁肯定有宫人侍候,怎可能落水却没人看见事情经过,必是被人借故遣走,而太子是天之骄子,心性甚高,看小皇子不起,或许是狭路相逢,挑衅捉弄,以为他们会吃下闷亏,却没想到事情弄大了,出乎他意料。

    “没错,小皇子其实是被推落水的,但谭皇后势力极大,只手遮天不是难事,所以田昭熙就成了诬赖储君,其实她若是吃下这个亏,下厨弄个点心端去御书房,跟皇上服个软,只要皇上开口,谭皇后的责罚不会太重,可偏偏她气皇上不公平,不管我怎么劝,她就是不愿意,谭皇后见皇上没发话,自然往死里罚,直接拔除等级扔往思过房,小皇子则被带到凤翔殿扶养,她在思过房中听到自己的儿子到了谭皇后那里,又气又急,这时想跟皇上服软,却已经为时已晚,田昭熙后来产下一名公主,月子里受寒生病,小鲍主还没满月她就走了。”

    齐瑶掏出手帕,给叶嬷嬷擦了擦泪。

    叶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小姐刚刚问“会不会觉得我辜负了你多年的教导”不会的,小姐努力过得好不是吗,田昭熙那样,才真的辜负了我的教导,她明明可以在后宫活出一席之地,却偏偏把自己活进思过房,还连累了六皇子。”

    齐瑶睁大眼睛,六皇子。

    他们大黎国的后宫曾有两段腥风血雨,在那之中,六皇子并没有长大。

    “六皇子”

    “是。”叶嬷嬷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承认“这样的孩子不能留,别说皇宫,即使是民间的富贵之家也是如此,你可曾见过哪户太太罚死了姨娘,却还把姨娘已经懂事的儿子养在家里的?万一这儿子想帮亲娘报仇,怕连父亲都会连着恨上,六皇子刚刚落水,受寒病死再理所当然不过,小鲍主倒是逃过一劫,交给紫宁宫抚养,傅韶妃先前产下的女婴只活了几个时辰,她正在伤痛,小鲍主到来倒是安慰了她不少,满月时便央了皇上给赐名,皇上赐了安宁的称号,即是嘉许这小鲍主安慰了紫宁宫。”

    叶嬷嬷叹息一声“小姐,我甚少说起宫中之事,是因为田昭熙真的让我伤心,我希望她能登上四妃之位,她却是病死在思过房,还有那六皇子,七岁多,真的可爱,后来病得不行时,一直求我替他好好照顾母亲——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皇上喜欢她天真善良,我知道她若想继续受宠,就必须把这份天真善良维持下去,装,是装不像的,皇上很聪明,是装的还是真的,瞒不过他,所以我始终没教会田昭熙宫中有多险恶。

    “她从来不知道送进彩晨宫的东西有多少被我扔出去,又有多少因为懒惰被我换掉的宫女其实偷偷拿着谭皇后的赏,我跟几个有品级的姊妹,时时警醒,和善的皇后,大度的妃子,都是等着那一击中的的机会,那些相处几次就知道她很坏的,都是蠢人,相处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出对方有心眼的,这才是厉害,田昭熙高估了皇上对她的喜爱,低估了谭皇后对她的嫌恶,结果就这样了。”

    “嬷嬷,我懂了,你是怕我跟那田昭熙一样,被保护得太好,结果不知道天高地厚,怕我进出官门府第,最后惹祸上身了是不是?”

    “嬷嬷可不是小看了小姐,嬷嬷这辈子无儿无女,小姐是嬷嬷的心头肉。”

    齐瑶笑着挽着叶嬷嬷,把脸靠在她肩膀上“嬷嬷疼我,我知道的。”

    “小姐可得记得,委屈忍忍就过了,别争一时之气。”

    “我知道了,嬷嬷放心,既然是一直在考虑的事情,自然不是一时冲动,偶而听白掌柜说起,心里大抵也是有点准备的,再过几个月我就十九了,我有时会想,被纪家坑了,又被金家坑了,或许是老天爷让我醒醒呢,这不,我从原州出走后,可过得高兴多了,也许我在踏出这一步之后,得到的会更多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