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化身蝴蝶 > 第六章

第六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当他说出他自己的名宇的刹那,他彷佛听到匐然一响,一道浑沌的浊流自他体内倒了出去似地,倒空了他过去好长一段醒著如梦,梦时又似醒著的迷糊岁月,也洗去了他生命中蒙覆的一层尘埃。他像个从长期麻醉中忽然苏醒的人,知道、记得自己是谁,忽而在他沉睡的日子里,世界已不复原貌,他原来所拥有的全部都不在了,化为尘泥。关辂一下子被掏空的身体,万分疲惫地跌坐在地上。他的脸埋进臂弯,十指插进浓密的头发,从肺腔痛苦的吸气。关轸替他把放完的带子换下,接上另一卷,然后过来,盘腿坐在他对面。久久之后,关辂抬起头,注视她好半晌,慢慢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试探的摸她的脸,摸她的短发。“对不起,轸轸。”他吵哑的低声唤她的名宇。“哥哥对不起你。”

    她噙著泪摇头。“我们都吃了很多苦,辂辂。但重要的是我们又在一起了,你还活著。”

    “有什么用呢?”他痛苦地扯他的头发。“有什么用呢?”

    她抓住他的手。她强壮有力的抓握吓了他一跳。“有用的,辂辂。不要让爸和我的死变得不值得。你要回去,回家,回巨霆。找出那个害得我们分散二十几年,又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人。”他困顿的晃晃头。“我做不到,我什么都不会。”

    “你能。我会帮你。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要帮你。”

    必辂看看她坚决、坚定的握著他的手。“你这一个多月为什么没来找我?”她放开他,双手平放膝上。“我去找妈了。”

    他眸光一闪。“妈还活著?”

    “嗯。可是”她沉重地叹一口气“她在疗养院,神智不清。”

    他吐了句他以前学来的台语三字经。

    必轸听不懂,不过她猜得出那不是好话。她得先帮他改掉他说话的土腔,她想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妈在疗养院多久了?”关辂问。

    “我初去美国的时候,妈也去了。去那边陪我、照顾我。”

    “你去过美国?”

    “你失踪后,爸就带我离开台湾,把我安顿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他告诉所有的人,他把我们俩都送到美国去了。我是在那边长大的。我十六岁那年,妈身体不好,爸接她回来,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听到她的消息。我本来也以为她死了。”“爸难道没有告诉你妈的情况?”

    她摇摇头。“我最后一次见到爸,就是他带我去美国的时候。以后我只和他在电话里说过话,而且都是他打给我,我不可以打给他。我有事要找他,由我的贴身护卫代我和他联络,他再打电话给我。”匪夷所思,关辂皱眉想道。“贴身护卫?”

    “啊,一言难尽,以后慢慢告诉你。”关轸拍拍他的手。“我也要听听你这些年的生活。”“啊,一言难尽。”他学著她说道。

    兄妹俩一起站起来。然后他们同时伸出手,紧紧握住彼此。

    “我实在很难相信你是个女孩子。”他摇摇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不说你的外表,你这双手比个男人还有力。”关轸淡淡地笑。“我告诉过你,为了把我变成男人,爸让我受了许多严厉、严格的训练。”

    必辂心疼地捏捏妹妹的手。“轸轸,如果能够补偿”

    她摇头阻止他。“又不是你的错。爸也没错,他尽了全力保护我的安全,除了自由,我拥有一切。”“那怎么会你怎么会”

    “遭人暗算?”她说得好像那是个笑话。“我遇害的前一晚,作了个梦。梦见你回家,在大门外徘徊不敢进去。你失踪后,有个人拿了他们找到的你被绑架时穿的衣服、裤子和鞋子来给爸,上面全都是血。”“所以你们都相信我死了。”他接道。

    “是啊。”她摇他的手,快乐的笑着。“可是我心里一直不愿意相信你死了,有好多年,我天天祈祷梦见你,求上帝指引我,带我去找你,结果一次也没有实现。”当她终于梦见他,正是关辂忽然拾回记忆的时候。他们交换会心的一笑。然后关轸告诉他,她如何兴奋、激动不能自己,忘记了一切,走到屋外,而遭狙击。但她略去了和琬蝶在一起的一段未提。

    “我可以抱抱你吗,轸轸?”关辂问。

    必轸倾身伸开双臂,兄妹紧紧拥抱,同时泪倾如注。为他们太迟的重聚,为他们惨死的父亲,为在疗养院的母亲,为关轸的牺牲,他们抱头痛哭。但眼泪和伤痛换不回已发生的一切悲创,关轸首先退开,擦去眼泪,眼底是一片坚毅。关辂反倒茫然而无助。

    “真正应该死的人是我,轸轸。”

    “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她严厉的斥止他。“爸为了你我的安全,忍痛二十几年不和我见面,就怕人察觉我的行踪。我所受的一切都为了你。妈也是。你是我们唯一仅存的希望了。”“我从来没上过学,我识得的字数都数得出来。我在一个总共不超过十户人家的乡下长大,除了在工厂做技工,你现在看到的是我这辈子的第二份工作。”他想起他所听到所有关于关辂的传说,现在他明白他们说的其实是关轸。“我没法为关家或关家的事业做任何事,轸轸。我只是个乡下粗人。”关轸沉思地望着他。过了半晌,她把手坚定地覆上他的。“不要担心,辂辂。有我在,我会帮你,我会和你在一起。”他狐疑地看她。“怎么帮?你总不能时时刻刻跟在我旁边指点我,人家”他顿住。“别人看得见你吗?”“不,只有你看得见我。”

    “那就是了。只有我看得见你,可以和你说话。别人看在眼里,会以为我是疯子,老是自言自语。”关轸柔和、安抚地笑。“我说了,你不要担心,我会有办法的。”接著她面容变严肃。“可是你必须即刻离开你现在的工作,回家,回公司去。那边自从爸爸一死,马上乱成一团,再迟就来不及了。”关辂倒不担心他的工作。他惦记的是明天和唐琬蝶的约会。

    忽然,关轸变了脸色,变得冷峻而严厉。“你不能等,令天就离职,晚上和我一起回家,明天你就要到公司露面,多一天都不行!”“轸轸”

    “不行”她飞快起身,快得他甚至没看见她移动,她已经站到另一边去了。“就是今晚,你非回去不可!”他还在犹豫,她的表情突地又变得柔和而温暖“辂辂,不要让我和爸死不瞑目。我都不知道他不安的灵魂去了何方。我找不到他。我想他和我们之间不像我跟你有道联系的力量,他不知道飘到何处找你去了。你必须回家,辂辂。你不忍心爸的魂灵无所归依吧?”关辂叹一口气,站了起来。“好,我令晚和你回去。”

    “小妹八成又恋爱了。”

    唐飞一说,他父亲唐谦,母亲纪梅,同时一个从报纸后面,一个从手上打著的毛衣抬起头。“什么叫又恋爱了?”唐谦问。

    坐在父母同坐的长沙发对面的唐飞,长臂成大字形搭在沙发背上,两条腿长长伸到前面,交叠的足踝摇来晃去。“就是她又恋爱啦。”他说。

    “这个又之前,是什么时候?跟谁呀?”纪梅把棒针放下,热切地问。唐谦好奇地看妻子。“孩子们的妈妈,该关心、好奇的是这个又是跟谁,不是之前。”“嗟!之前一定是在美国嘛。这个又当然是最近的事。近的可以慢慢问哪。”唐谦扬扬眉。“咄,有道理。”于是他也问儿子“那么那个之前是谁?”“父母大人,你们二老本末倒置了。逝著如斯不可追。追问美国那个做什么?她回来一字不提,显然的那段情已经结束了。现在才是重要的嘛。”“嗯,也对。”

    “墙头草。”纪梅嗅骂,笑拍丈夫一下,对儿子说:“你才轻重不分呢。小蝶从美国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哪变了?我看她挺好嘛。”唐谦抢话。“变漂亮了倒是真的,越来越像她玉树临风的爸爸。”“别闹啦。”纪梅又拍他一下,继续说:“表面上她跟没事人似的,她一声不吭的自己疗伤,不说出来教我们跟著难过而已。”“哇塞,”唐飞喊“看不出来,老妈还有第三只眼。”他指指心脏部位。“长在这。”纪梅瞧他一眼。“谁的心眼也没你多,可就谁你也看不上眼。”

    唐飞举手作投降状。“怎么九转十八弯的拐到我这来了?”

    “好,言归正传。”唐谦马上出面救儿子下台,问妻子“你的重点是什么?”“她之前受了伤害,这个又一开端就会吃亏”

    “我懂了。”唐谦又抢话道:“想爱又怕再受伤害。

    “怕是伤害已经造成了。”唐飞说。

    “所以我问你跟谁呀。”纪梅说。

    “你问的是过去式,我哪知道?”

    “停!”唐谦举起一只手。“别玩交叉问答了。唐飞,把话说明白点。”

    “很明白啦。她刚才回来,把一盒寿司、一盒煮好的水饺、两罐可乐,往冰箱一摆,回房间去,唔,像老妈说的,回房间去关起门自己疗伤了。”

    “小蝶回来了?”纪梅将腿上的毛线和织了一半的毛衣往旁边的沙发一堆,站起来。

    “别急,妈妈。”唐飞拉住她。“她那脾气,她不想说话,你敲破门也没用。让她静一静吧。”

    纪梅只好坐回去。“她回来多久了?不是说令天下了班要去找个朋友,晚一点才回来吗?”

    “你和老爸出去散步没多久,她就回来了。”唐飞说:“我跟她闹著玩,说她正好回来帮我洗碗,她理都没理我。”

    “这个人,她这个朋友,你见过吗?”唐谦问。

    唐飞耸耸肩。“没有。”

    “这怎么叫又恋爱了呢?”纪梅急道:“树叶都还没有晃,风就停了。”唐飞笑起来。妈妈对事情总有她一套奇妙的比方。

    “你还笑。每个星期假日、国定假日,你都带著她到处跑,她哪有时间和机会交男朋友啊?”纪梅对他瞪白眼。

    “把你自己的机会也一并斩切掉了。”唐谦附和妻子。

    唐飞一头雾水。“我就是看她闷在家里,怕她闷出毛病,才带她出去的嘛,和我的机会有什么关系?”

    “女孩子想跟你搭讪,看到你身边有个如花似玉的女伴,哪会走上前?”他父亲说。

    纪梅这会眼睛睨向丈夫。“哪有女孩当街主动找男人搭讪示好的?这般不知自重的女孩,不要也罢。”

    “幸亏现在的女孩子脸皮厚哪,否则等你儿子主动去追求人家,你我都要老迈得走不进他的结婚礼堂了。”

    “说真的,唐飞,所谓三十而立。你都三十好几了”

    “我立了。”唐飞腿一抖,站起来。“我这不就立起来了吗?”

    “哎,这个人”纪梅未数落完,唐飞一溜烟跑了。“喂,你上哪去呀?”“去看看有没有人见我英俊如青蛙王子,上前找我搭讪,委身下嫁。”

    他爸妈啼笑皆非。然后纪梅想了起来。

    “哎!他还没有告诉我们小蝶是怎么回事呢。去找朋友,怎么反而带著这些吃的、喝的回来了?”

    “关辂回来了!”

    不到十分钟,关辂回来的消息便传遍了的一百八十坪的办公室,紧接著“关报回来了”这句话一阵旋风般从巨霆十七楼顶层,迅速传至一楼。是十七楼的豪华会议厅外面的秘书接待室里的秘书先看见他。她不认识他。她从没见过这个英姿挺拔、卓逸不凡的男人。他步入接待室时,她愣愣对著他发了半天傻。等她回过神,他已经走到会议厅门外,一只手握住门把正要开门而入。“先生!”她从位子上跳起来,跑到他旁边。“等一下,先生!”

    他转向她,那张俊得令人屏息的脸孔,使她差点忘了她为什么拦著他。

    还是他的问话唤醒了她。“什么事?”

    “你你不能进去。”她结结巴巴地告诉他“里面正在开会。”

    他露齿一笑。“我知道。我就是来开会的。”

    “可是可是他们开的是董事股东大会。”

    “我知道。”他和善地又对她一笑。那笑容迷人得害她头晕目眩,当他朝她低下他英俊非凡的脸,秘书小姐相当确信她快昏倒了。他对她轻声耳语“不要担心,我是关辂。”最后两个宇真的使她的大脑停止运作了几秒钟,她恢复清醒,明白她刚刚见到了谁时,关辂已经进去会议厅了。她兴奋地用手握住喉咙,禁止自己尖叫,蹬蹬走出接待室,告诉她第一个看见的人。“猜猜我刚刚看到谁?关辂!必辂回来了!”

    会议厅里的气氛可就没有那么喜洋洋的热闹了。十几双眼睛纳闷、不悦的转向擅自闯入的高大年轻人。“各位早。”关辂泰然微笑向所有人打招呼。必锦霖,关家三兄弟中的老大,从座位中呼地站起来。“你是谁?谁准许你进来的?”关辂的目光移向主席座上的人。“我觉得很遗憾。我们都是一家人,可是你们认不得我,我也不认识在座各位。”“胡闹!岂有此理!”关锦霖抓起桌上的电话,准备叫警卫。

    “我要是你,我就会放下话筒,免得在自己人面前闹笑话。”他的口气懒洋洋的,可是声音里的胁迫却是明明白白。一名董事中显然最年长的白发老人作个手势阻止了关锦霖,后者不情不愿的放下话筒。“你要做什么?”关锦霖严厉质问:“我先警告你,年轻人,你若意图不轨,你的下一站就是监狱牢房。”“啧,啧,我想你有点反应过度了。”关辂走向一张空位,迳自拉开椅子,正要坐下,抬首见四周一双双眼睛皆错愕地瞪著他,他直起弯了一半的身子,面带亲切的微笑。“哦,对了,我忘了自我介绍,各位长辈,我是关辂。”

    室内一片惊愕、不相信的死寂,而后响起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关辂怡然自得地坐下,由眼角他瞥见关锦霖的脸霎时间变得死白。和他坐在同一排的关锦霄,关家老三,同样面色如土。他看不见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而且他的举止、表现自信、潇洒自如完全不像他。

    昨晚关轸对他说了很多,除了他当年被绑架是一椿阴谋,他父亲和关轸的死都和这个阴谋有关,公司的事情他毫无概念。他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或该说什么。然而当他一到达,他的行动全然不若他想像他会表现出来的无知和慌乱。相反的,他好像对这里的一切及进行中的事一清二楚。

    “你凭什么就这么大剌剌的走进来,告诉我们你就是关辂?”阴沉地质问他的仍是关锦霖。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他的质疑。

    “如果我不是关辂,我为什么要冒关辂的名?”关辂露出无辜的表情。

    “很简单,你是来捣乱的!”站起来,手指著他大声指控的,是个风韵犹存、丰姿绰约但美丽的脸孔冰冷如霜的中年女人。

    必辂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个女人,但他听见自己用冷漠的礼貌回道:“翠婶,二十几年没见,你一点也没变。”宋翠宜,关锦霖的太太,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她像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你不可能是关辂。”“哦?为什么?”关辂仍是懒洋洋的口气,但一层寒冰凝在他眼中。

    “你若是关辂,”关锦霄也站了起来,大声斥道:“何以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全不认识你?”其他满面疑惑的人又纷纷点头。

    “众所皆知,我四岁时爸爸就带我去了美国,这其间我一次也没有回来过。但是,”关辂推开椅子,离开座位,手朝室内挥了挥“这间由会议室改装的会议厅,是我设计的蓝图,重点在加强隔音,加装摄影机,”他明确地走到厅的一隅,指指天花板一角的隐藏式电眼。接著他走到关锦霖僵立的主席座旁“对不起。”关锦霖接触到他看似温和有礼,内含令人无法抗拒的威峻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退开。“以及,”关辂接著说:“桌上透视图和幻灯设备。”他按了桌子底角一个白色按钮,光亮的柚木巨大长方形会议桌面,从中间一分为二,无声的向左右两侧滑开,露出底下的玻璃。关辂按了白色按钮旁边的蓝色钮,玻璃四周灯光乍亮,桌子中间是一方大楼透视图。接下来在他的按钮操作下,灯光每一次闪动,玻璃底下的图片递次自动更换。“这边,”关辂左手优雅地拍拍桌首左侧角“有个幻灯片输入孔。幻灯片插入,灯片内容自动显示在玻璃板下。输入孔左右各一个操控钮,用来调整灯片色彩明暗,和图示放大或缩小。”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除了宋翠宜。

    “你既然知道屋里有自动摄影机”她脸色惨白,表情却十分冷静。“你就有可能是商业间谍。靠只有你知道的下流手法,拿到摄影拷贝,知道会议厅里每部份精密设备。凭这点表演,不足以证明你是关辂。”轻松依然的,关辂拉开主席座椅坐下,两手闲适的叠在腹部。“那么,翠婶,我想巨霆的麻烦大了。因为我对巨霆的机密电脑系统了如指掌。但是呢,”他交叉起十指,两只大拇指轻快地绕圈圈。“这个我就无法实地操作证明了。整套电脑系统都是我的精心设计,懂得操控和运作的只有两个人,我本人,和不幸遭人杀害的先父。”说最后一句话时,关辂冰冷的眼睛绕会议桌扫了一圈,彷佛杀害他父亲的凶手就在其间。

    “提到你父亲,”终于又开口的关锦霄,清清喉咙,修正自己的措辞。“我是说,我亡故的二哥。假如你真是关辂,你父亲过世,你为什么没有回来参加葬礼?”

    “我发生了点意外,受了伤,无法赶回来。”

    “什么伤严重得让你连自己爸爸的葬礼都不能参加?”

    “枪伤。”关辂的口气像那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先父遇害的同时,我在美国也遭到伏击,胸膛和肚子各中了一枪。”他环视眼睛越张越大的董事和股东们的眼神,像在告诉他们,他们都是他的证人。“我想这样的伤是会让人在医院躺上一阵子的,不是吗?”

    “全是你的一面之词。”宋翠宜冷冷道。

    必辂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既然如此,各位长辈,请恕必辂无礼了。”他起身,面向著十几双扉息以待的眼睛,缓缓解开黑色西装上的双排扣,拉松深蓝底、灰蓝白斜边条纹丝领带,慢条斯理解水蓝细条纹衬衫钮扣,揭开,露出他胸膛上一个丑陋的黑色的疤洞,另一个在下面五公分左右,两个疤洞周围的皮肤都像烧黑了似的皱缩在一起。室内响起一阵惊呼。有人看了一眼马上把头掉转开,有人恶心欲呕的捂著嘴,抱著肚子。关锦霖是前者,关锦霄干脆背转过身子,紧闭上眼睛。宋翠宜像斗败的母鸡跌坐回椅子,颤抖的双手抓紧扶手,眼睛瞪视面前的桌面,脸呈灰白色。关辂扣回扣子,整好仪容,坐回去。“各位还需要什么其他证明,还有什么疑问,请尽管提出来,我尽力给各位一个满意的答覆。”室内静默无声。

    他等了片刻。“那么,请大伯和小叔入座好吗?”

    必锦霖尴尬的呆立在一旁,注视关锦霄铁青著脸坐下。最后,他维护著身为长辈的尊严,近前一步到关辂霸住的主席座位旁。“就算我们暂时承认你是二十多年来,没有人见过的关辂,你今天闯进来打断我们的重要会议,目的是什么?”

    必辂没回头也没看他。他答覆他,目光却面对其他人,彷佛他发言的对象是他们。“大伯,你似乎忘了。家父既亡故,我是长子也是独子。同时我也是关氏在美国纽约总公司的负责人。巨霆的所有高峰会议,我都有权利和责任出席。”

    “而你自认为你的权利在这张主席座次上?”关锦霖的脸气恼得一阵青一阵白。

    “是这个赋予我的权利。”关辂自西装内的背心口袋掏出金质怀表,手指绕著表链将它举高以示在座所有人。“如果还不够,我还有先父的继命遗嘱,我的律师为我保管著。我打个电话就可以请他送来给大家过目。”

    “关总裁,”宋翠宜冰冷的,咬牙切齿的对她丈夫说:“你看今天的会议是不是需要另外择期再开呢?”

    “这是个好主意。”关锦霖马上顺著台阶下,并询问其他董事和股东。“各位意下如何?”

    他原期望其余人会支持同意他,不料他们都看着关辂。

    “既然关锦棠在世时领导了巨霆将近三十年,”一名股东说道:“关辂年轻有为,过去十年为巨霆和关氏海内外企业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嗯,虽然我们今天才有幸一见卢山真面目,不过我个人认为很庆幸,锦棠不幸遇害骤逝,但是他总算后继有人,巨霆有救了。”“说的没错。”另一名董事立即附和“让我们欢迎新任巨霆总裁,关辂先生。”他率先热烈鼓掌,其余掌声相继加入呼应,只有关锦霖、宋翠宜夫妻和关锦霄,难堪且愤怒地僵在那。关辂悄悄舒一口气,礼貌地站起来,朝大家微微躬身。“谢谢。关辂在此代表先父,感谢各位长辈的支持和鼓励。今后关辂当秉遵先父的遗命,为巨霆竭力以赴,定不负各位长辈的寄望和先父的交托。”“我有个问题,”一名董事说道:“你现在是要回台湾来,永久定居了,是吧?”“我是这么打算。”关辂回答。

    “从前锦棠在台湾主持巨霆,你在美国负责关氏。现在你回来接他的位子,美国那边没有人了,是不是要把关氏让售呢?”“没有的事。”关辂严肃地两手按著桌缘,身子则诚恳地略前倾的姿势,和他父亲生前对人说话的神态如出一辙。“关氏和巨霆本是一家。巨霆是棵大树,关氏是从树身份出去的枝,就像一个家庭里的家长和子女一样。没有理由因为家长要专司一职,就把子女卖了。树身立得稳,枝干才能更茁壮。一个家有家长,子女才有依靠。”“那么亚洲地区呢?”另一名董事问:“过去几年亚洲地区一直是在零成长率状况下,是不是非卖不可呢?”关辂以漫不经心的眼光扫过三张由白变红又变白的脸,再回到这位董事脸上。“我也有个问题,有人会因为家里有那么一、两个孩子钱赚得比较少,就把他们给卖了吗?”四周掀起一阵愉快的笑声。

    必辂没有笑,不过他等笑声止歇才再开口。“巨霆不是以变卖子公司扩展企业网的。过去不是,现在不会,将来,只要我关辂在,巨霆的子子孙孙,就是关辂的子子孙孙。只有将后代繁衍壮大,断无出卖之理。”“说的好,关辂。”第一位发言支持他、承认他的股东,自他的座位走到关辂旁边,一只苍老瘦削的手拍拍他的肩。“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孩子。”他上上下下赞赏的打量关辂。“你是锦棠的儿子,错不了。很有乃父之风,孩子,很有乃父之风。”“谢谢叔公。”关辂热诚、感动地握住老人的手。

    老人有些泛灰的眼眸一亮。“你还认得我?我最后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才”“四岁。”他流利的答。“关辂生日,叔公送了一套电动火车。爸爸带关辂去到府上向叔公拜谢。”老人眼里泛起泪光。“啊,好孩子,好记性。锦棠该可以瞑目了。他有个好儿子!”其他人纵然或许还有些疑惑,也在听到他们这番对白后,疑虑尽除。他们一一过来和关辂握手,表示诚挚的欢迎和支持。最后,会议厅里只剩下关辂,分坐长桌两侧的关锦霄、宋翠宜,和仍僵硬的站在关辂后方的关锦霖。不过这时他走到关辂旁边来。“我想我们的怀疑错了。”他认错认得心不甘情不愿。

    “没有关系。”关辂淡淡说:“你们有理由怀疑。正如我怀疑出主意出卖巨霆美国和亚洲区子公司的人的动机,及这人,或这些人,是否和我父亲的遇害有关。”他是否看到不自在和罪恶闪过他们眼中?或其中之一?之二?

    “警方还在调查这件事。”关锦霄说,口气比之前缓和多了。“他们不敢怠忽的,你父亲在世时,商政两界都很具影响力。”“那是因为他德高望重。”宋翠宜的态度也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甚至眼光中有了和蔼的神色。“我不是存心令你难堪,孩子,你父亲发生这种事,我们不得不格外谨慎。”“我了解。”关辂维持他的淡淡然。

    “你父亲也是个很体恤人的人。”宋翠宜哀伤地叹一口气。“那么好的人,我们无论如何想不到有人会用这么残酷的手段害他。你若真的要留下来接管巨霆,关辂,我想最好你不要露面或出面。”关辂微微扬眉。“恐怕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翠婶。”

    “你不要误会,我是为了保护你,我相信你大伯和叔叔也会同意。”

    “是否可以请你解说得详细点,翠婶?你是建议我做挂名总裁,或者总裁职位和实务实权都交给一个,唔,你们认为比较合适的人,而我隐在幕后。是这样吗?”他确信他看到关锦霖、锦霄兄弟同时朝宋翠宜投去钦佩的注视。

    “正如我说的,这是为了保护你。是的,我大约就是这个意思。例如对外宣称巨霆新任总裁是你叔叔,或者你大伯,表面上当然也要做得让人相信他们其中之一是当家主事者,但是私下作主的还是你。”见关辂不作声,她便自认他赞同了她的提议,热切地,她继续说:“事实上,在害死你父亲的凶手抓到之前,关辂,你最好连公司都不要来,待在家,少出门。所有需要你过目和签字的文件,我们会派人送去给你。或我们亲自送更万无一失。”是啊,他想,这个计画对他们而言,确实是万无一失。

    “你的好意我明白,翠婶。我很感激你的关心和周到,不过,”他停顿间,他们已经想得到他的下文,然而三个人都没动声色。“我想换做是我爸,他也绝不会因此就畏首畏尾躲藏起来不敢露面。”“为了保护你,若锦棠还活著,他会同意我们的做法。”关锦霖有点不高兴他不知好歹的样子。“要是害我爸的人下一个目标是我事实上他们试过了,我也毫不怀疑他们还会再找机会下手。于私,我和任何人都不曾结怨,若有人和我爸有私怨,犯不著连我一起算上。既然把我也当成对手,显然凶手的目的在对付巨霆。这种情况下,我躲起来,让大伯或三叔代替我来当他们的枪靶,我爸虽然死了,只怕也不会原谅我选择做个懦夫。”他们任何一人有机会再发表意见前,关辂退出座位,表示今天的会议和谈话到此结束。“我要到爸以前的办公室看看。我先告退。”

    “关辂!”宋翠宜叫住他。“你妹妹关轸呢?她和你一起回来了吗?”

    “是。她去看妈妈了。”他平声应。

    “你妈,”接著问的是关锦霖,语气犹豫。“她好吗?”

    “很好,身子有点弱而已。”

    必辂草草对他们颔首,很快走出会议厅。外面围了一群好奇的等著看这位从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关家少爷、电脑奇才。见他出来,不好意思地一哄而散。关辂面带微笑地走过长长的走廊,偶尔朝大胆地探头出来的人友善地挥挥手。但他一进入他父亲生前的办公室,将门在身后关上,笑容随即为疲惫取代。接著,震惊地,关辂感觉到某样东西自他的身体抽离,然后关轸出现在他眼前。她穿一身和他一模一样的西装。她看起来正好和他相反,她非常愉快。简直是快乐得不得了。“天哪!”她高举起双手“能走出来,站出来面对外面的人和世界,这种感觉太好了!太好了!”关辂愣愣看看她,看看自己。“你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大笑。“你表现得太完美了,辂辂。”

    他一脸茫然。“我根本不知道我怎么会你刚才一直在里面?”

    她乐得像个小女孩地咯咯笑。“我跟你一起来公司的呀。”

    “我知道,可是下车以后你就不见了。我一直没有再看见你。”

    “可是你没有担心或害怕,你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

    “我我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别檐心,辂辂。我们兄妹俩合作得天衣无缝。今天是个完美的开始,接下来我们还要一起做好多事。啊!不必再躲躲藏藏、偷偷摸摸过暗无天日的日子,真是太当然,没有你我是做不到的。”

    必辂不完全在听她开怀的尽抒心情,他思索著,不敢确定,也不敢相信。“你真的刚刚也在里面?”“我不止在,我和你在一起。”关轸收敛起笑容,知道他有点吓著了。

    “在一起?”他是问,也是惊疑。他的手指指她,又指指他自己的身体。“你是说,在一起?”“我说过我会和你在一起帮你的呀。”她柔和地说。

    必辂用力眨一下眼睛。“你你刚刚现在,是从我身体里出来的?”

    “辂辂,哥”她伸出手。

    他退后,手指著门外。“刚才在里面,说话的是你,不是我。”他不是在发问。“我没有其他法子,而你需要帮忙才能应付那群人。”

    “你在我身体里!你在我身体里面!”他失去控制的吼起来。

    忽然,关轸不见了。关辂的吼声则像遇到阻流似的弹回来,消失在他四周,没有传出去。他惊愕、恐惧万分地钉定在地上。“关轸,轸轸。”他小声地叫她。

    “做什么?”

    她的回答发自他体内,关辂倒抽一口气。

    “别胡闹,出来!”他生气的命令。

    “你得答应不再大吼大叫。”

    他转动身子,甩动身子。没有用。“你到底出不出来?”他对著他自己怒吼,但他的音量显然被她控制住了,吼声因而宛若一声低言。而且她不回答他。无可奈何,关辂只好妥协。“好,我不吼叫,拜托你出来好不好?”

    她一阵烟似的飘出他的身体,站在他面前。“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行。我说过,这是我唯一可以帮你,而又不会让人觉得你言行怪异反常的方法。”他瞪著眼睛。“我算什么?傀儡?替身?”

    她静静回视。“两者我都做了二十三年。”

    必辂的双肩颓然垂下。“我要因此做你一辈子的躯壳,任你摆布吗?”

    必轸绷紧了苍白的脸。“你可以放弃。我不。不管用什么方法,如果你不想做,我会独力找出害死爸的人,和企图卖掉爸辛辛苦苦创立的山河的人。这些人也要为在疗养院痴痴呆呆的妈负责。”关辂同样脸部紧绷,神色亦同样痛苦。“我不是不想做或不愿意,否则我不会在这。可是我能力太薄弱,我觉得我像个小丑。”她表情变柔。“我无法在一夜之间把我二十三年的所学全部教给你,辂辂,假如能够,我绝对毫无保留。我会教你,但是要花一些时间。在你能单独应付之前,除了我们像今天这样合作,别无他法。”他看着她,知道她说的没错,但是

    “你明白刚才在里面是怎么回事之前,会感到很不舒服或不自在吗?”

    他摇摇头。“那是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你化身在我身体里上感觉教人毛骨悚然。”她怆怆然一笑。“我明白。可是你该知道,辂辂,变成个鬼魂不是我的选择。到你身体里以便帮你,更是没有选择余地的选择。”他沉默了许久。“非这样不可吗?”

    “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他沮丧地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桌上一个相框,里面是他和关轸小时候的合照。他的眼眶一阵灼热。他慢慢放下相框,像他父亲当年一样,目光投出对面的窗外。“害死爸,和当年绑架我,又杀了你的,真的会是大伯、三叔和翠婶他们?”“我不知道,爸怀疑是自己人,始终没有证据。我怀疑是爸心肠太软,没有很用心、认真的去查,他总想已经牺牲了一个儿子,只要保住他另一个孩子,用不著记恨记怨的弄得一家人仇隙更深。”关辂费力的思索、回忆。“我记得被绑架时曾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我认得那个人。”他闭上眼睛,好半晌之后,挫折地低下头。“我想不起来。”关轸来到他身边。“不要紧,我们会找到原凶的。”

    他转脸注视她。“奇怪,鬼白天不是不能出来的吗?你怎么这么自由?”她涩涩抿唇。“我不全是鬼,辂辂。可是我也不是人。”

    有人敲门,关辂转身“谁?”一面望向关轸,然而她已然消失不见。

    当他走去开门,他体内,关轸的声音对他说:“你只要说声:请进或进来,用不著自己去开门。”他遂站住。“你既然进去了,为什么不代我发言了?”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又不高兴。”但她声音里有顽皮的笑意。

    “你进去也没徵求我的同意。”他咕哝,跟著双腿就自然、流畅地轻快转身折回去,走到办公桌后坐下。“请进。”他关轸说。

    门开了,一个面庞娟秀的女人掩不住兴奋地对他说:“关先生,记者来了,在楼下大厅。你要下去,还是请他们上来?”“请他们在楼下稍候,我一会儿就下去。”

    “好的。”女人走出去,又折回来。“关先生,你要留在台湾,不回美国了吗?”关辂温和地微笑。“我想是的。”

    “啊,太好了。”她快走了两步,想起来,又跑回来关上门。

    “记者?什么记者?”关辂问关轸。

    “我们要开个记者招待会,发表个简短声明。”她告诉他。

    “我不”他想说他不懂什么声明,但记起来说话的人不是他。唔,是他,不过非出自他的意志。正如此刻起身整理领带,掏出怀表看时间,抬手抚抚头发的一连串动作,都优雅、自信得不是他会有的行为。关辂不得不向自己承认,他喜欢这种对自己充满信心和肯定,沉稳,从容不迫的感觉。只要他不去想关轸在他体内,他事实上觉得彷佛一切都是他与生俱来的自然反应。彷佛他一向都是如此。开门走出去前,他小声对关轸说:“忘了告诉你,轸轸,我喜欢你把我纠正过来的说话口音。”她笑得他腹膜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