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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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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绿溪唱着轻快的歌,流过了秋水村,载走人们的忧愁与岁月。

    转眼已是夏末,树上的蝉儿犹高声鸣唱,当它唱完这个夏季后,是否将脱壳而去,化做一只更美丽更成熟的飞蝉呢?

    微风蝉鸣中,秋霜痴痴地想着,她曾经看过蜕了皮的蝉壳,里头空空的,上面纹理却维妙维肖,证明了曾有一个生命在里头成长过。

    蜕壳而去的蝉儿,抛了过去,也在他处嘶唱吧!

    哎!就是喜欢胡思乱想!秋霜笑着摇了摇头,继续采摘树上鲜嫩欲滴的桃子。

    “霜姑姑,你好喜欢笑喔!”等着接桃子的阿晴看着她。

    “阿晴,看到好多漂亮的桃子,姑姑想到可以吃、可以腌,可以泡酒,当然开心了!”秋霜递了一颗桃子给阿晴。

    “是啊!这桃子好漂亮,嫩嫩的跟霜姑姑一样。”

    秋霜笑着捏捏阿晴细嫩的脸蛋。“阿晴才漂亮呢!要不要来学腌糖桃子?”

    “要!霜姑姑做什么,阿晴都要学。爹说霜姑姑很能干,要我们听霜姑姑的话。”

    “阿晴最厉害了,你现在学会好多东西了,让姑姑算算,喔!你会烧水、泡茶、喂小鸡、还会帮爹折衣服。”这些全是秋霜一一教会阿晴的。

    “阿雷什么都不会!”

    “谁说我不会!”阿雷从树后冒了出来,原先在桃树林追逐玩耍的几个玩伴也跑了过来。

    “你才不会哩!你爱哭,又爱惹爹生气,笨阿雷!”阿晴数落着。

    阿雷一边接过秋霜递给他的桃子,一边辩道:“我会帮秋爷爷抓菜虫,给秋奶奶温被,也会帮霜姑姑洗筷子,霜姑姑,对不对?”

    “对!阿雷也很乖,可早上醒了就要起床,不能赖在被窝里,让爹爹生气喔!”好几次秋霜看到阿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来吃早饭,就知道他又被萧辰骂了,便趁这个机会好好教导他一番。

    “人家想睡嘛!”阿雷撒娇着。

    “来!霜姑姑帮你问,谁是秋水村最晚起床的小孩。”秋霜唤着几个啃桃子的小孩。“小石子,你上学堂前都做些什么事?”

    小石子咬了一脸的桃汁,含糊地道:“我和爹到山上看苹果树,要抓虫,要赶小鸟,天都还没有亮,走路看不清楚会跌倒呢。”

    秋霜又问道:“阿路,你起床后就吃早饭了吗?”

    “才不呢!”阿路一手啃桃子,另一手还抓着一颗。“爹带我和哥哥到田里拔草,有时候叫我喂小猪,洗他们的大便。”

    “好脏呵!”阿晴以手掩住了口鼻。

    “阿晴,不脏喔!”秋霜笑着拿开了阿晴的手。“如果阿路的爹大田伯伯没有养猪,阿晴哪来好吃的猪肉?小猪大便了,自己不会扫干净,只好请阿路哥哥扫了。阿晴,你和弟弟的夜壶是不是爹爹洗的?”

    阿晴红了脸,不再说话,阿雷则是听得出神。

    秋霜继续道:“秋水村的小孩都好乖,爹娘辛苦照顾你们,你们要帮家里做事,让爹娘休息。”

    阿雷喃喃地道:“爹没有休息,他每天要教书、打猎,还要帮人看病,有时候要去县城买东西”

    秋霜拍拍他的头。“爹这么辛苦,阿雷是不是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不要让爹生气?”

    “好!”阿雷眼睛闪着亮光。“以后爹叫阿雷起床,阿雷就起来洗夜壶”

    “阿雷你好讨厌喔!”阿晴掩嘴吃吃笑着。

    秋霜也笑道:“阿雷明白就好。阿雷一天天的长大了,你要做爹的乖孩子,让爹高兴,知道吗?”“知道!”阿雷大声回答着。

    秋霜一眼看到狼吞虎咽的小石子,忙喊着:“哎呀!小石子,慢慢吃,别噎着了,树上还很多啊!”“好甜!”小石子吃得不亦乐乎,指了指树上。“只剩几棵桃树有果子,再不吃就没了。”

    秋霜采着桃子。“嗯,这是最后五棵晚熟的桃树了,要吃新鲜的桃子,可要等到明年了。”

    此话一出,小表们吃得更起劲,恨不得将所有鲜甜的桃子搜括殆尽。

    “瞧你们!”秋霜笑着。“这么多桃子,一下子也吃不完,要腌糖桃子才行,这样到了冬天,你们还是有甜桃子吃喔!”

    “哇!糖桃子!”小石子跳了起来。“娘叫我来问霜阿姨,说你什么时候要腌糖桃子,她要把坛子送过来,请霜阿姨帮我们做好吃的糖桃子。”

    “明天再带坛子过来吧,今晚阿雷的爹会从县城回来,我请他买冰糖,有了冰糖,明天就可以腌糖桃子了。”

    众孩童开心地道:“回去告诉娘,明天带罐子到秋爷爷家。”

    阿晴拉拉秋霜。“霜姑姑,带什么罐子坛子?”

    “姑姑帮大家腌糖桃子,要把冰糖永、水和桃子放在一个坛子里,然后把封口封起来,这样才不会坏掉,也不会有蚂蚁小虫去吃。但是姑姑没有那么多坛子,只好叫小石子他们自己带过来。”秋霜解释着。

    “阿晴回家找坛子。”

    “不必了。霜姑姑家里有一个大缸,到时候糖桃子做好了,你们来了,就自己拿去吃。”

    “我要自己的糖桃子嘛!”阿雷拉着秋霜。“做给爹爹的,好不好?”

    “唔?为什么要特别做糖桃子给爹爹吃?”秋霜好奇地问着。

    阿雷认真地道:“阿雷以前听爹说,糖桃子很好吃,所以爹一定喜欢吃糖桃子,可是他是大人,他到霜姑姑家吃饭,不好意思多吃,只有吃一颗,不像阿雷吃三颗。霜姑姑,阿雷要放一罐糖桃子在家里,爹想吃就拿,不会不好意思了。”

    听阿雷一本正经地说完,秋霜想到萧辰吃饭时的拘谨模样,不觉扑哧一笑。

    “阿雷好乖,霜姑姑再帮你找个罐子就是了。”

    眼看天色不早,秋霜摘满了一大篮的桃子,吩咐众家小孩们:“该下山了,大家去溪边洗个澡,赶紧回家吧!记得明天要来腌糖桃子喔!”

    **

    小孩们到了溪边,没有人记得要洗澡,又玩起了水战,直到回头偏西,石头嫂来拎着小石子回家,众孩童才一哄而散。

    阿晴和阿雷浑身湿透,意犹未尽地互相追跑着,回到了家门口,阿晴才警觉地道:“爹要回来了,阿雷你快换衣服。”

    “不要换!”阿雷掀着湿上衣,扇呀扇地好不凉快。

    “阿雷讨厌!喜欢惹爹骂!”阿晴拿了凳子站上去,伸长手要去拿竹竿上的干衣服。“阿晴是好孩子,爹洗衣服,我要收衣服。”

    但是她人儿小,力气微,只构着一件衣衫的下摆,再用力一扯,竟然把整支竹竿拖扯到地上。

    “哎呀!”阿晴差点被竹竿打到,赶紧跳下地,收拢掉在地上的衣服,阿雷也去追两条被风吹走的巾子。

    洗干净的衣服沾了尘土,又黏上他们的湿衣裳,待他们将衣服堆放在床上时,这才发现闯祸了。

    “怎么办?”阿晴哭丧着脸。“弄脏了!”

    “擦一擦呀!”阿雷的一双泥手往衣服一拍,情况却更糟了。

    阿晴神色紧张。“我们把衣服折好放到箱子,明天再偷偷拿给霜姑姑洗。”

    “对!不可以给爹看到。”

    阿雷也怕挨骂,马上跳上床,笨手笨脚地和姐姐齐心堆叠衣服。

    他一双骨碌碌的大眼望见了父亲枕畔的小坛子,突然欣喜地道:“姐姐,我们家也有罐子耶!我拿给霜姑姑去腌糖桃子。”

    阿晴望了一眼,摇头道:“爹说不能碰,阿雷你不要摸。”

    阿雷却是拿起小坛子,摇了一下,又附耳倾听。

    “好重!里头有东西哩!姐姐,你听。”说着又摇了几下。

    阿晴毕竟是小孩心性,她对这个父亲视为至宝的坛子也很好奇。好不容易爹爹不在,就摸一下吧!她凑耳过去。

    “咦?好像玩沙包的声音,也好像风吹过桃树林的声音喔!”

    两个顽童忘了整理衣服,也忘了半湿的身子,拿了小坛子,又摇又敲,问着彼此:“爹在里头装了什么东西呀?”

    阿晴猜是绿豆壳,阿雷猜是吃剩的面饼,两人胡乱猜了一通,阿雷扳着封口。

    “打开来看看。”

    他小手使劲扳着,坛口却是文风不动。

    阿晴也伸手去掀,疑道:“这盖子打不开!”

    “我来开!”阿雷认定里头是吃的东西,不想让姐姐抢先,又把坛子抢了回来。

    “阿雷,你笨,我比你大,你给我。”

    “不要!”

    两双小手抢来抢去,那坛子又是滚圆的型体,一不小心从四只小手掌溜了出去,在床沿转了一下,就笔直地掉到地上,发出“匡”的一声巨响。

    两姐弟面面相觑,僵在床上好一会儿不敢动弹。

    “怎么办!”两人跳下床,盯着坛子里跌出的白色粉末和碎块,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东西,而且最糟糕的是:他们打破了爹爹最宝贝的坛子!

    “都是你啦!”阿晴急着大嚷。

    阿雷嘴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人家要给爹做糖桃子嘛!”

    “哭什么!”一道高大的身影跨进门槛,正是他们的父亲萧辰。

    阿雷的哭声倏然停止,阿晴也不敢作声,两人木然站着。

    “爹回来了,一起过去秋爷爷那边吃饭吧。”萧辰摘下笠帽,解开包袱,声音略显疲惫。

    孩子异样地安静,萧辰一眼望见地上打破的骨灰坛子,陡然变了脸色。

    “谁叫你们动爹的东西?”

    没人敢说话。

    “这是谁打破的?”萧辰怒意更重了。

    “是姐姐。”阿雷道。

    “是阿雷啦!”阿晴赶忙反击。

    “跪下!”萧辰怒喝一声。“两个都给我跪下。”

    孩子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生气的模样,吓得全身发抖,两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惊惧地流着眼泪。

    萧辰眼里已经没有孩子,只有那散落一地的骨灰和碎骨。那曾是他想尽力呵护的身体,也是与他缠绵与共,生下两个儿女的娇躯,如今,在门缝吹拂进来的晚风中,飘零着、翻转着,灰飞烟灭!

    萧辰只觉得心又碎了一次。既无法在生前保护她,甚至连死后也无法让她安息,是谁?是谁扰乱了婵娟的安宁?又是谁搅乱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

    望向两个瑟缩发抖的孩子,看到屋内的一团混乱,他再度爆发了。

    “爹不在就造反了吗?洗过的衣服也拿来玩?”

    “爹,阿晴没有玩衣服”阿晴哭着解释。

    盛怒之余的萧辰听不下任何解释,大掌一抓,把阿晴面向下横放膝头,用力以右掌往屁股打了下去。

    “不教训你们,就不会听话!”

    阿晴吓得哇哇大哭。“爹!好痛!呜!阿晴是好孩子啊!”“打破了你娘亲的骨灰坛子,还说是好孩子?当姐姐的这么不懂事?”萧辰两眼布满血红,更加用力地打着阿晴的屁股。

    可怜阿晴根本不知道她打破了什么东西,只是一径地哭着。“爹!痛!”

    阿雷虽然害怕,但他还是跳到父亲身边哀求着。“爹,不要打姐姐,是阿雷玩坛子,要做糖”不等他话说完,萧辰已抛下阿晴,抓起阿雷。

    “你也该打,不听话又爱闹事!”

    阿雷自料难逃责打,但是那一掌又一掌的痛楚让他不由得嚎啕大哭。“爹,痛死了,娘啊!娘啊!”这一叫激起萧辰最深刻的怨怒,他使劲拍下阿雷的屁股。“你还敢喊娘?要不是为了生下你这个浑小子,你娘会死吗?”

    “大哥!不要打阿雷!”秋霜冲了进来。她原本要过来叫他们吃饭,远远就听到孩子们号哭的声音,马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

    萧辰只是看她一眼,手上仍然没有停歇,阿雷哭得更凄厉了。

    “大哥!”秋霜伸手去挡,萧辰强劲的掌力便打到她的手臂,秋霜忍痛抢抱起阿雷。“大哥,不要打了!”

    “霜儿,我在管教我的孩子,你不要管!”萧辰大声吼着。

    “你要打死他了!”秋霜也被萧辰吓出眼泪,但她仍强撑着退后几步,拉起吓得六神无主的阿晴,表情由惊怕转为义愤。“我不准你打他们。”

    “他们做错事就要打!”

    “他们做错什么事”秋霜看到地上摔碎的骨灰坛子,惊道:“婵娟姐!”

    阿晴拉着秋霜的裙摆哭道:“爹说我们打破娘的坛子,阿晴不知道那是娘的东西啊!”“大哥,你从来没告诉他们,那是怎样的坛子吗?”秋霜惊疑地问着。

    “没有!我不准他们去碰!”

    “你不说,孩子怎会知道那是婵娟姐的骨灰?”秋霜两手各护着一个孩子,为他们心疼而流泪。“你答应过我,你要做一个好爹爹!”

    “我努力做了!”萧辰指着两个小孩。“可是你们听话吗?”

    “他们听话!”秋霜小脸胀得通红。“他们还是小孩子,你不教他们,他们怎么会懂事?你打他们,他们会痛,难道你不痛吗?”

    萧辰蓦然觉得右手掌刺痛不已,那股痛楚从手臂蔓延而上,直刺他的心坎,再看两个直打哆嗦的孩子,他愤怒的眼神陡地黯淡下来。

    秋霜心里也是十分害怕。她与萧辰相处一年多了,她知道那骨灰坛子几乎是他的全部,但她仍鼓起勇气道:“大哥,阿雷六岁了,婵娟姐已经死去六年,你要珍惜的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骨灰坛子,是两个正在成长的小生命啊!”“你说什么?”萧辰又睁大眼。

    秋霜害怕地倒退一步。萧辰的眼神太复杂,她不知道他是否又要生气打人,但她还是很坚定地道:“你珍爱那个骨灰坛子有什么用?婵娟姐在天上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多疼孩子一些?”

    “你”萧辰颓然坐倒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没有错,他一直觉得愧对婵娟,之所以把骨灰坛子带在身边,只是想弥补对她的亏欠。

    但她毕竟是死了啊!他还能对一个骨灰坛子弥补什么?

    **

    他呆呆地坐在黑暗之中,连秋霜和孩子离去了也不知道。

    原以为来到秋水村隐姓埋名就可以忘掉过去,其实过去一直摆在他的心中,无论他走到何处,那愧疚不安始终萦绕不去!

    夜,使秋水村安静了下来,而他的心却仍是波涛汹涌。

    秋霜轻悄悄地推门进来,点亮了桌上的腊烛,低声唤着:“大哥,吃饭了。”

    萧辰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秋霜将篮里的饭菜摆放在桌上,仍是温言劝着:“很晚了,大哥赶一天的路回来,肚子一定饿了。”

    “我不饿,你回去。”萧辰的语气平板。

    秋霜不再劝说,却走到那堆破碎的骨灰前蹲了下来。她从怀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蓝色布巾,慢慢展开摊在地上,萧辰认出那是他买给秋霜的布料。

    只见秋霜跪在地上,双手捧起了婵娟的骨灰,没有害怕,没有迟疑,一把又一把地掬放到蓝布之上,又轻轻地以手指捻起细微的碎屑,实在捻不起来了,她又拿出手绢,仔细地拨拢聚起,小心翼翼地收拢在蓝布里。

    萧辰定睛看着她的动作。她是那么轻柔、那么专注,天地虽暗,但烛火聚光在她身上,仿佛是她散发出的温和光芒

    秋霜将蓝布巾紧紧扎起,再把破裂的陶罐碎片捡成一堆,低声道:“我告诉阿晴阿雷,他们的娘离开人世,就像蝉脱掉了壳,今天他们不小心打破的就是那个壳,他们知道错了”

    “他们没有错,是我错了。”

    秋霜抬起头,竟见萧辰脸上有泪!

    她慌忙站起。她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流泪,前一个时辰还像凶神恶煞的男人此时竟然如此孤独无助!她被他的泪震慑了。

    她颤抖着将蓝色小包放在桌上。“大哥,这是婵娟姐”

    “这是我买给你做衣裳的布料,还有尘土!”

    “不!不是尘土,是我帮婵娟姐做了衣裳,把她包起来了,大哥你还是可以跟她在一起。”

    萧辰并不去碰那蓝色小包。“你说得好,我何苦再执着这堆灰烬呢?”

    秋霜心头不忍,红了眼眶道:“大哥,那是我说的气话,你不要当真。”

    “我以为唉!”萧辰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亏欠她太多,我以为守着她的骨灰,就可以挽回一点点的遗憾,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人间男女情爱,十六岁的秋霜并不懂,但她不愿见到萧辰痛苦。

    她走到他面前,轻声安慰道:“大哥,你没有亏欠婵娟姐,你们曾经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不是吗?”

    “是吗?我们曾经快乐吗?为什么我记不得了?”萧辰以手揉着额头,低低喃着:“记不得了!”秋霜扶住他的肩。“大哥,你要记住快乐,忘掉痛苦啊!”“忘掉痛苦?”萧辰把头埋在双掌之间。“记不得!忘不掉!”

    此时萧辰好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想要逃离过去,却一直无法挣开。

    秋霜看到他的痛苦挣扎,不觉心痛流泪。

    “你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说出来呀!”

    “记不得了!”萧辰紧揪着发,也试图抓住那困扰他的源头。他哑声道:“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婵娟来找我,她说,她自幼体弱多病,从来没为自己做过什么,而这次,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说,她一直喜欢我,要我带她走,她要逃婚。其实我也暗地喜欢她,我被婵娟的勇气感动了,她的眼睛好亮,神情好坚定,我突然疯狂地爱上她,忘了礼教,忘了纪律,马上不顾一切带她远走高飞。”

    萧辰眼睛闭起,泪水缓缓滑下。

    “那年她十九岁,我十八岁,年轻又热情。那两年,我们躲在山里,生活很困乏,可是我们非常快乐。对!真的很快乐是我不懂珍惜她,她身子弱,我竟然让她接连怀孕生子,生完阿雷后,眼睁睁看着她血崩、死去,我却无能为力,我实在不该带她出来的”

    秋霜默默听着,泪水也无声地淌下。

    “我把她烧成了灰,分成两个坛子,一个送还给她爹,一个陪着我,再带着阿雷和阿晴出来流浪,好多年了”

    萧辰像小孩一样地呜咽着。

    秋霜心头好痛,他那藏了多少年的心事啊!

    她轻抚着他颤动的肩头,幽幽说着:“你们都没有遗憾了。有大哥陪在婵娟姐身边,她在离开之前一定还是很开心,她也一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这样她才能安心回到天上,不是吗?”

    “可她走了,而我连骨灰也留不住”萧辰哽咽。

    “不,婵娟姐还留给大哥最珍贵的礼物”

    萧辰抬头望向秋霜,心正在苏醒。

    “是阿暗和阿雷。”秋霜用着说故事般的神情,轻柔地道:“婵娟姐是来人间匆匆一游的仙女,她给大哥一段美好的生活,送给大哥一对聪明可爱的儿女,如今回到天上,不再有病痛,她更快乐了”

    这些话在去年的雪夜里,萧辰也曾有深深的领悟,只是他仍执着心里的悲苦,不肯释放自己。如今,在静谧的秋水村夏夜,在这个柔情似水的佳人面前,他缠绕的死结慢慢松脱了。

    他注视着她的眼,那明眸有他熟悉的澄澈灵动,仿佛他的心已被她看穿。

    “霜儿!”他突然将她拦腰抱住,紧紧地拥住她的身子,将头脸埋入了她的胸腹之间。他独自撑了这么多年,他是多么需要温暖的支柱呵!

    秋霜被萧辰一抱,差点惊叫出声。她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眼泪又急得掉下来,想喊一声大哥,却发现萧辰在她怀里颤动着,似乎正闷声哭泣。

    她又慌了。怎么她一向敬爱的大哥又哭了起来?

    是不是婵娟姐死了以后,从来没有人安慰过他呢?这么多年来,他要承担悲伤,又要养大两个儿女,大哥真的很苦啊!

    秋霜释怀了,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了,她任他搂抱着,任他在她胸前摩挲着。她胆怯地举起双手,像怀抱小孩一样搂着他,轻柔地以手指头耙梳他的乱发,又温柔地抚拍他的背。

    如果她可以化解他心中最深的忧愁,那她愿意站在这里,陪他一起哭泣,直到彼此流尽忧伤的泪水。

    窗外传来阵阵蛙鸣,月光照入了门缝,夜凉如水。他坐着,她站着,默默地过了好久,好久。

    萧辰意识逐渐清明,不再有泪,而是完全的释怀。

    他嗅闻到淡柔幽香,又发现脸上贴着柔软的胸部,他蓦然跳起,放开了秋霜。

    “霜儿,对不起,是大哥失态”

    秋霜脸颊酡红,往后退开。“菜凉了,大哥吃饭吧!”

    “孩子?”

    “他们吃过饭,让我爹娘哄着睡觉了,大哥放心。”

    “霜儿,”萧辰唤着她,想要说出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化做最简单的话。“谢谢你!”

    秋霜低下头,臂弯里犹感觉萧辰的体热,灼得她全身烫痒,她忙转身收拾床上的脏衣物。

    “这些衣服我拿回去洗,大哥你吃饭休息吧!”

    她卷起衣物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大哥,孩子很爱你。”

    看着她走入了黑夜中,月光下,那小小的身影坚定而明显,似是以她自身的温热化开无边的暗夜,也化开了他心底的阴影。

    萧辰痴痴地望着,告诉自己,从今夜起,他也是脱掉旧壳的蝉。

    他将展翅再飞。

    **

    “阿晴、阿雷,起床了。”

    秋霜温柔的声音叫唤着,温软的双手轻推两个小孩。

    “霜姑姑,人家要睡”阿雷半闭着眼,抓住了那软绵绵的柔荑。

    “阿雷,你不是要当乖孩子吗?”秋霜伸出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发。“要不要帮爹腌糖桃子?”

    “要”阿雷迷迷糊糊地爬起,揉了揉眼睛。

    阿晴已经掀被坐起,犹茫茫然不知在什么地方,只记得今天起床后要做的事情。

    “霜姑姑,阿晴要洗衣服”她望见站在床边的萧辰,忽然住了口,忙往秋霜身边挤去。

    阿雷也看到父亲,更抓紧了秋霜的手掌,畏怯地缩在被窝里。

    萧辰心里感叹,这几年他对孩子一向严厉,昨夜又不分青红皂白责打他们,也难怪孩子怕他了。

    秋霜笑着搂抱孩子。“肚子饿了吗?快起来跟爹一起吃饭吧!”

    她先帮阿晴穿衣服,正要扎上腰带,萧辰触上她的手道:“让我来。”

    那一触让秋霜马上缩手,脸蛋无端红了起来,不发一言转身帮阿雷穿衣。

    阿晴低垂着眼,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萧辰一边为她理好衣服,一边道:“阿晴,爹知道阿晴是个乖孩子,你会帮爹收衣服,照顾弟弟。可是昨天爹赶路回来有点累,没有问清楚就打你们,是爹不好”阿晴惊讶地看到父亲眼中的泪光,使劲地摇摇头。

    “是爹错了,你是爹的好女儿,爹好爱阿晴,爹要跟阿晴说对不起。”

    阿晴没见过大人还会认错,几乎要惊慌失措了。

    萧辰又转头向阿雷道:“阿雷也是爹的好儿子。阿雷,爹不该打你”阿晴急着举起小手抹拭父亲脸上的泪水,她的泪珠儿也掉了下来。“爹,不哭,不哭!”

    阿雷伸手环住案亲的脖子,哭道:“爹,是阿雷顽皮,爹不要哭,”

    “你们屁股还痛不痛?”萧辰心疼地抚着两个小屁股。

    “痛!爹,好痛!”最会撒娇的阿雷放声大哭,却是紧紧抱着父亲不放。

    “阿雷!”萧辰拥住了一对儿女,有着失而复得的欣慰。

    看到父子三人相拥而泣,秋霜的眼眶也湿了。

    萧辰抹了抹孩子们的泪水。“阿晴、阿雷,我们今天到山上去,我们去跟娘说再见!”

    不只是两个孩子,连秋霜也瞪大了眼,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霜儿,一起来吧!”

    “不,你们一家人”

    “你是我的妹子,我们也是一家人啊。”萧辰诚挚地看着她。

    秋霜的脸又红了,原来他也当她是一家人。

    吃过早饭,一行四人来到桃树山上,萧辰从怀里拿出蓝布小包里,蹲下来要阿晴阿雷碰触。

    “阿晴、阿雷,这是你们娘亲的骨灰,你们的娘已经死了,知道吗!”

    阿晴摸着那细碎的骨灰,点头道:“娘死了,到天上当仙女,不回来了。”

    阿雷仍是似懂非懂。“霜姑姑说娘像蝉一样飞走了,爹把她的壳留着。”

    萧辰露出微笑,打开了蓝布巾,双手一抖,任那骨灰飘扬四散。

    “现在,娘她要飞到天上了!”

    “哇!”孩子发出赞叹的声音,那洁白的骨肩如同细雪般,轻轻扬起,飘飞在绿树间。

    阳光照映细雪,闪耀出点点光芒,晶亮纯白,有的雪点向远处飞去,有的雪点则缓缓地沉落泥土,化做了大地的一部分。

    “娘飞到彩虹上去了!”

    今晨下了一场小雨,对面山谷出现了一弯彩虹,阿晴和阿雷追逐着雪花,惊喜地看那细雪飘进了虹桥深处。

    “彩虹好漂亮喔!”阿晴开心地拍手。

    阿雷也大声道:“我知道了,娘用彩虹帮花儿涂颜色,看到彩虹就知道娘在天上忙了,霜姑姑,是不是?”

    秋霜含泪点头,想不到阿雷仍牢记她所说的花神故事。

    碧绿溪的山头上,白雪轻舞,彩虹如梦,还有两个逐梦飞翔的孩子,这极美的景象深深地震撼了秋霜。

    萧辰望着她。“霜儿,你不介意我在山上立一块碑吧?,当做是婵娟的墓碑。”

    “没关系的,这样大哥和孩子就可以上山来看婵娟姐。”秋霜微笑拭了泪水,满心答应。

    “霜儿,多谢!”

    认识她至今,他对她说过最多的话就是“谢”字,是她的灵性为他和孩子带来新生。

    萧辰展臂望看山下的秋水村,顿觉心胸开阔。大地有情,这片广袤土地已经承受他曾有的伤痛了。

    晨曦流光移动着,萧辰觉得脸上暖烘烘的,转头一看,秋霜细致灵秀的脸庞也笼罩在光辉之中,是出尘无瑕的美。

    秋霜正好抬眼看他,目光一接触,投以他羞赧的一笑。

    萧辰满足地喟叹着,因为眼前这一切都是那么美,那么值得珍惜。

    而身边的秋水伊人,也将是他要永远珍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