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尘劫录 > 第三十一章灭

第三十一章灭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史载:厘王六年春二月,剧谒去恒围,而南下灭洛。

    十八年后的我自己,简直象完全变了一个人,十八年后的剧谒,又会变成怎样呢?我希望剧谒还没有大变,仍然是那样一个高傲、聪明和野心膨胀的家伙。成功游说素君,是因为素君的愚蠢,游说剧谒成功,却只能寄希望于剧谒的睿智。

    对愚蠢的人说聪明话,结果会适得其反;对聪明的人说愚蠢话,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剧谒是否聪明一如往昔呢?若他已经被成功和野心蒙蔽了这份聪明,我此行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在打败素军以后,剧谒统兵包围了素国边境上的恒邑。恒邑是素国抵挡郴人进攻的最后一个堡垒,如果恒邑被攻陷,前方一马平川,郴军可以很快攻到素邑城下。我先请素君派人潜入郴国,散布各大夫对剧谒不满的假消息,然后乘坐一辆轻车,悠哉游哉地来到了剧谒的军中。

    “如果我此行失败了,”临行前,我悄悄对钟宕说“你就立刻保护着小姐杀出素邑去,千万不可耽搁。”然而钟宕却苦笑说:“只怕小姐不肯就这样逃走呢”“你是家臣,也是长辈,”我向他一瞪眼睛“劝不服她,就把她捆起来带走!事急从权,相信郕卿在九泉下也不会责怪你的。”

    听说是素国派来的使者,剧谒倒是蛮客气地把我迎入帐中。十八年了,他从一个面相还略微有些稚嫩的青年,终于长成了一位壮年的士,身高不变,体格却更为健硕了。双方对面坐下,我还没开口,他先微笑着问道:“素君是派你来求和的吧,他准备了怎样的条件呢?”

    我按照事先和素君商量好的条件,回答他说:“寡君愿意献上酒千瓶、牛百头,犒劳贵军;再献上麦千斛、绢百匹,作为将军返国的费用;以国书报聘,愿为郴国的从属;以恒南之地六十里,作为将军来敝国旅游时的盥沐地”所谓盥沐地云云,只是外交辞令,实际上就是准备把这六十里土地割给对方——是给剧谒,不是给郴国。

    剧谒微笑着摇摇头:“这些恐怕不够吧。贵国国君竟然收留了罪臣郕扬的女儿,这使寡君很不高兴,故此派我前来索取。贵国总该把那女子献出来吧。况且,我已经围困恒邑将近十天了,若不堕毁恒邑,我此次出兵,不是徒劳无功吗?”

    从这些对话中,我非常深刻地体味到了剧谒的奸诈一如十八年前。这实在是令人兴奋的发现,因为本来我的游说计划,就是因应一个聪明人所设计的,若他变成素君一样的蠢货,反而不容易说服了。

    “郕扬已经受戮,”我微笑着回答剧谒“男丁也已屠戮干净,郴君还惧怕什么呢?为什么还会害怕一个女子,甚至是一个奴人所生的女子,偏要把她弄到手才肯甘心呢?作为弃臣之女,寡君收留她,可得仁义的美名,郴君索取她,却会遭天下人耻笑的啊。”

    “没有办法,那是寡君的命令,我不好违背。”剧谒这话说得太假了,你别把我当成笨蛋啊!“天下皆知,郕扬死后,将军执掌郴政,”我及时点醒他“郴君的行为,就是将军的行为。郴君行善政,大家都会说是将军所教;郴君行恶政,难道将军可以辞其咎吗?是郴君想要得到郕氏女吗?天下人都会说,是将军放不过郕氏女吧。”

    剧谒望着我,目光中略微流露出欣赏的神情。我懒得再和他兜圈子了,对付聪明人,只要直截了当地摆明利害关系,对方自然可以领会,从而做出正确的抉择:“寡君不愿背负恶名,宁为玉碎,绝不肯交出郕氏女来。而恒邑是我国最后一座坚城,寡君也绝不肯放弃。寡君正在整合兵马,准备再次迎战将军”

    剧谒微笑道:“他想来,那就来吧。”“我国军队岂是将军的对手?”我目光炯炯地紧盯着他“失败是注定的。但困兽犹斗,贵军也会遭受相当大的损失。素国方五百里,将军一口吞不下,迟早还是要退兵。当初郕扬多次来侵,都未能使我国屈服,将军若能答应条件,则可收我国为附庸,声望定在郕扬之上。否则,就算战胜,伤亡也必惨重,贵国国内对将军的风评自然下降——将军就不怕昨日郕扬之下场,明天落到将军头上吗?”

    剧谒双眉一挑——很明显的,谣言计策已经起到了一定效果,他有些害怕后方不稳:“附庸云云,只是空言许诺,你难道让我空手回去?空手回去我的声望不会同样下降吗?”“怎么是空手回去呢?”我给他出主意“洛国就在南方百里外,方圆不到百里,兵车不过十乘,迟早是贵国嘴里的食粮。将军不如南下灭洛,这样对国人和贵国国君也好有交待。攻打素国,损失必重,还不一定能够完全征服;攻打洛国,不用多大损耗,就能将其完全殄灭——怎样才能增长将军的威信呢?请将军决断。”

    剧谒望着我,良久不言。终于,他手捻胡须开了口:“在素国没有前途。听说先生并非素国的世袭大夫,不如来郴国出仕,如何?”早料到他会讲这样的话,我微微一笑,回答说:“等我完成使命,向国君回复以后,再考虑将军的建议吧。为使不终,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剧谒基本上被我说服了,很客气地把我送出了军帐,但在临分手前,却有些疑惑地望着我:“咱们以前见过面吗?先生看起来非常眼熟,象一个故人。”废话,我在你手下做家奴那么长时间,又同殿为臣几二十年,不眼熟才怪呢。当然,我不可能告诉他,其实自己就是被他杀死的郕扬,我只是笑笑:“天下相象的人太多了。在下一直在西方,才到东方来,将军不可能见过我的。”

    回到素邑,素君大为高兴,奉我为上宾:“大夫并非郕氏之臣,不如来协助寡人,如何?”开玩笑,我要是有出仕的意愿,早就答应剧谒了,你算什么东西?!

    “小人无意出仕,只想寻找素无始大人,向他请教道法,”我试探着问素君“不知素大人现在何处?”“听闻他隐居在东北方的沌山中,”素君皱着眉头“已经很久都没有音信了。若能请他出山,何愁郴国不败,我素国不兴?”

    剧谒终于退兵了,郕燃留在素国,暂时还算安全,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我想前往沌山,去寻找素燕,希望他可以对我目前的处境有所了解,并协助我寻找回到过去的方法。

    我去向郕燃告辞。钟宕有些依依不舍,其余家臣看我的目光也变得尊敬起来,但我没有想到,郕燃竟然会这样勃然大怒。她叉着腰,紧盯着我,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我从来也没有看到过一个女子如此愤怒的。

    “你以为救了我的性命,就可以一走了之吗?”她怒喝道“我还没有答应让你走,你怎敢起意离开?!”“可我我并非郕氏的家臣呀。”我被她的喝骂,搞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是我从野外捡来的,你就是我的家臣!”郕燃的讲话,简直是蛮不讲理“家臣怎可背主而行?!”

    这孩子怎么长成了这样不招人喜欢的性格?我不禁心头火起,反驳说:“就算在地上捡了一样货物,也要交还给主人,怎能据为己有?何况是人呢?”郕燃冷笑着说:“你衷国已灭,你已无主。我捡到了,自然归我。”“我是彭人,衷国已灭,只有彭君可称我主,”我气得微微颤抖起来“你不过一个女子,也想当我的主人?!”

    其实过后想起来,就算她再不讲理,我也不必要这样愤怒。大概因为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而女儿竟然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语气对父亲讲话,才使我怒不可遏吧。没想到这句话换来的结果,竟然是被牢牢绑了起来!

    钟宕在一旁连声劝说,郕燃却毫不理会。她命人把我绑在庭院中的一棵大树上,自己提着马鞭,来到我的面前,冷笑着说:“你不是想走吗?我看你现在还能走到哪里去?”“好威风的小丫头,”我以更阴冷的笑声来回应她“我救了你的性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是啊,而且我还要更好地还报你!”说着话,她竟然举起马鞭来,向我身上狠狠一鞭抽下。我愤怒到了极点,不由得抛弃了一切礼仪,破口大骂起来:“郕氏就是这样的家教吗?难怪你父亲会被人杀死了。骄横跋扈,不死何为?!”

    郕燃那张美丽的面孔,因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她又狠狠一鞭抽下,打得我全身抽搐,想要蜷缩起身体,却因为被麻绳绑着而无法行动。“你还想走吗?”她冷笑着问我。我大声回答说:“要走!我要离开你这个疯子!”嘴硬的结果,是狠狠的一顿鞭子。

    一连抽了我十几鞭,我的衣裳碎裂,身上满是血痕。但我不肯改口,也不肯告饶。在我的心目中,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哪有父亲向女儿告饶的道理?最终,郕燃似乎是打累了,扔下鞭子,气哼哼地跑回屋去。钟宕走过来,想要查看我的伤势,却被郕燃在屋内大喝一声,制止住了。

    钟宕离开了,没有人再理会我,我就这样满身是血地被绑在庭院里。竟然被自己的女儿鞭打成这般模样,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也是人生最悲惨的遭遇。我慢慢垂下头,在心里问空汤:“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未来吗?”但是,我并没有得到回答。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我靠在庭院的树上,垂着头,一声不吭。身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痛,嘴唇也因为失血过多而干燥起皮。真想大声呻吟,但每次吐气来到喉边,却都硬生生地止住了。我不是一个很看重尊严的人,但同时,也不愿意畏死贪生而被他人耻笑。

    郕燃还在屋中吗?她在观察我的反应吗?她没有这样好的耐心吧。而如果她并不随时盯着我,钟宕你就不能过来给我口水喝吗?这个家伙,我还以为他是一名勇士,没想到这样惧怕主人,甚至惧怕主人的女儿!

    我并不寄希望于其他家臣,我对他们并不了解,但我曾经寄希望于钟宕。然而现在,我在肚子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我实在看错你了,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先要请你也吃一顿鞭子,并且不告诉你理由——其实也完全无法告诉他理由。

    我垂着头,闭上眼睛。夜晚的寒风阵阵袭来,我开始不断地打哆嗦。这样悲惨的遭遇要持续多长时间啊?我不会就这样冻死在庭院里吧?如果我死去了,在未来死去了,还能够回到我所应该身处的时代吗?空汤会把我送回去吗?

    我开始在心中咀咒这位仙人。什么上人、仙人,我的生命中就因为遭遇了他们,才变得混乱无比,人生找不到目标,看不清前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就死在大荒之漠里好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我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接近。是钟宕来了吗?是他来查看我的伤势吗?我想要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却似乎连这一点点气力都没有了。

    脚步声来到我的身边,我感觉有光亮在身旁晃动。他点着蜡烛来了啊,他看到我身上的伤势了吧,拜托先给口水喝,我的咽喉比身上更加火辣辣的疼痛。

    但是,我突然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那绝对不是钟宕的声音——那个粗豪男子,若能发出如此哀惋的叹息,才叫可笑呢。对于这种叹息,我并不陌生,我曾经听到过,并且经常听到。那是在哪里?那是谁的叹息?

    突然醒悟,那是惋的叹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