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尘劫录 > 第六章盟

第六章盟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史载:檀王十五年冬十月,郴子筑台于郊,以盟诸侯。

    一年多的辛苦劳作,使我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满手都生出了老茧。我不是没有想过逃走,但我知道奴隶逃亡失败的下场。如果是在彭国,一定会把逃奴绑在烈日下活活晒死、渴死,更加不把奴隶的性命当一回事的郴国,想必有更可怕的处罚方法。

    而且,监工们看管得很严,我完全没有找到任何机会——这样的监工,如果是在昔日的我的麾下,也一定会获得我奖赏的吧。想想过去,再看看自己现在的状况,我想哭,却没有眼泪。我想念故乡,想念母亲和弟弟远,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第二年秋收以后,我们中的大部分被押往西郊,构筑一个巨大的石台。听说,郴国的势力最近几年急速膨胀,甚至开始威胁素国的“东伯”地位,素公似乎正策划着大举来攻,对应他的策略,郴子决定联络附近诸侯,会盟于此台上,联兵抵御。

    这个石台如果完工,方三十丈,高五层七丈,是相当宏伟的一座建筑。从这一设计来看,我估计郴子并不仅仅想要消极地防御,而想趁机直接向“东伯”的权威提出挑战了。

    世卿剧棠负责这一伟大的工程,他比其他人更为残暴,对奴隶的性命毫不吝惜,许多人就那样力尽倒在我的脚边。在这样沉重的劳作中,我竟然没有死去,实在是一个奇迹——也许全靠昆员的照顾吧,他总是抢着干最重的活儿,而让我有短暂的歇脚的机会。

    石台在一天天地增高,但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底部的支柱太细了,数量也太少,盖完第二层,它一定会坍塌的。我从小就喜欢各种杂学,建筑知识也学过一些。出于个人的生命安全,我向监工提出了这一点。

    但结果,我的提醒,只是换来了一顿鞭子,工程照样进行。当然啦,有谁会听取一个奴隶的意见呢?但是,正如我所担忧的,不幸终于发生了,整个石台在一刹那坍塌了下来,浓重的烟尘中,巨大的方石轰然从天而降。奴隶们四处逃亡,许多人都被巨石击中,死得惨不忍睹。

    其中也包括昆员,他是为了救我,而被巨石砸中了大腿,呻吟几声就没有了声息。当时,我所站立的地方非常危险,我被吓呆了,双腿发软,动也不能动。昆员冲过来,一把把我推开,但他自己,却遭了难。

    他临死的时候,直勾勾地望着我,然后就这样,没有合上双眼,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要我照顾他的妻儿。也许吧,我希望可以完成他临终的心愿,但我现在的处境,真的不知道能否做到

    以后的两天,活下来的奴隶在鞭子的驱赶下,搬开巨石,把那些都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捡出来,堆在一起,放火焚烧。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恐怖的景象,我的胃部阵阵痉挛,忍不住要吐,但弯着腰好一会儿,却只是吐出来一些酸水。这样的耽搁,换来的,又是一顿鞭子。

    正在工作的时候,突然有人叫到了我的名字。我木然地抬眼望去,看到在监工的身边,矗立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是一个英伟的青年,穿着华丽的长袍,唇边流露出一种嘲弄一切的微笑。

    “就是这个人。”监工把我拉到那青年的马前。青年低下头来:“听说,你曾经预言过坍塌可能发生?”我点点头,对方笑着继续说道:“如果你确实是一名奸细,那么整整一年半都忍受着奴隶的悲惨生活,没有丝毫不轨举动,你的坚忍值得夸奖”“我不是奸细。”我分辩着,语气呆板,并且无望。

    “那最好了。”青年驳马离去。我转身准备继续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却被监工拦住了。不久,一名士把我领进城内,进入一幢豪宅,吩咐仆人们帮我沐浴更衣,去除身上的臭味。

    我才明白,自己时来运转了,自己终于受到一名贵族的赏识,可能即将恢复自由之身,甚至可能恢复士的身份。我的心中狂喜,但在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照着镜子,我刮干净浓密纠结的胡须。没有胡子的面孔,仍然比被驱逐前似乎要整整老了十岁——这还是我吗?这张满脸沟壑,沧桑灰暗的面孔,还是我吗?

    那个青年,是世卿剧棠的儿子,名叫剧谒,他用一个漂亮的奴人女子,从绰尚手中把我买了过来。令我失望的是,他并无意恢复我的自由,我只不过从一名悲惨的农奴,上升为境况稍好一些的家奴而已。

    我帮他重新规划石台的建筑,想不到我那素来被称为贫乏的大脑,竟然可以在遥远的东方派上用场。因为已经失败过一次了,所以工程很赶,剧棠调动了更多的奴隶来参与劳作,而劳作的强度也更大幅度地增加,每天都有十数名奴隶被活活累死。“可惜,当初素国帮助我们剿灭犬人的时候,把俘虏都带走了。如果有更多的犬人参与,工程的速度应该可以大大加快。”剧谒某次有些遗憾地对我这样说。

    每天早上,我还是天不亮就起床——我现在和十几名单身的家奴,全是人类,居住在一间较为宽大的土房中——先打扫庭院,再跟随剧谒前往工地。我的食物中,偶尔也会出现一些细粮和蔬菜,但从来也别想沾上肉腥。望着剧谒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烤肉,我只有暗咽唾沫的份。

    我一直忘不了昆员临死前的眼神,我趁着剧谒某次心情较好的时候,向他提了出来。“你莫非喜欢那个奴人寡妇?”果然象这种家伙,不会了解什么叫作报恩“我可以把她给你,但是孩子不行,孩子没有用处。”我反复解释,他不但不相信,反而额头逐渐暴出青筋,命人给了我三鞭子,聊为惩戒。我只好暂时了打消这个念头。

    工程进展得很顺利,到了次年的一月份,终于顺利完工了。据说郴王重赏了剧棠,剧棠则赏赐了剧谒五十名奴隶和一百亩田地。剧谒高兴之下,把我叫到面前,问我要些什么赏赐,我趁机战战兢兢地旧话重提。“你喜欢奴人女子吗?”他完全无视我的请求,反倒从女奴群中挑选了一个年轻的奴人,派给我做妻子。

    这个女奴人,名字叫惋,长得矮小瘦弱,相貌倒还算看得过去。在我反复逼问下,她终于承认曾经侍奉过剧谒——把相貌还过得去的女奴,自己尚未染指就派给家奴,这种蚀本的事情贵族们是不干的,对此,我了解得很清楚。

    那又有什么办法,作为一个奴隶,还能,并且还敢奢求些什么?我第一次得到女人,但满脑子都是燃的身影和笑靥。当我亲吻惋那惨白色柔嫩的肌肤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幻想自己是在亲吻燃——亲吻燃的耳际、面庞、脖颈、乳房还有她那美丽的翅膀

    现在,我有了自己单独的土房,房子很低矮狭窄,并且只在南墙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屋中永远都昏暗潮湿。房子位于世卿剧棠豪宅的后院,便于剧谒随时传唤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境况下,拥有了自己的家庭

    三月初,郴子在石台上大会东方诸侯,包括侯爵国和子爵国,据说一共到会十二位国君。会议的宗旨是“尊奉王室,和睦共处,抵御外寇”无疑,这里的外寇,指的是“东伯”素国。会议选出绛侯为盟主,而郴子,因为是发起人和东道主,所以获得了副盟主的头衔。四月,有消息传来,素公纠集维、容、洛等六国,起兵来伐。

    “‘东伯’的权威果然在衰退中,”剧谒竟然会和我谈论这样的国家大事,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羽檄四传,竟然才集合了六个仆从。也许,打败素国并不是梦想。”“可是,”他似乎踌躇满志,我却忧心忡忡“素国有素燕啊!”素燕是上代素公的庶子,元无宗门的第一达者。他在经过长期努力,终于使东方大多数国家都信奉元无宗门以后,改名为素无始。虽然元无宗门并没有名义上的宗主,但东方的素无始,和西方的深无终,影响力要远远凌驾于其他达者之上,他们是实际上的宗主。并且,他们的道法之高深,也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

    我想起了在王师伐彭的时候,站在彤镇望楼上,所看到深无终那撼动天地的道法。第二达者深无终已经如此震慑寰宇了,那么第一达者素无始,又岂是轻易可以战胜的呢?

    “如果没有可以击败素燕的高人和法宝,国君怎么敢向素国挑衅?”剧谒的双眼中,分明有兴奋的光芒在闪烁,他压低了声音“因为国君结识了一位手持‘雷琮’的奇人”

    我吓了一大跳。玉石和玉器都是含有外通天地的法力的,而法力最强的,天下共有四种神器:那就是我曾经见过的“雨璧”剧谒提到的“雷琮”还有“风璜”和“云玦”风雨云雷,据说四神器齐集,可以摧毁日月、颠覆天壤。其中“雨璧”在七百年前,由忽王赐给我们彭国,以镇西方;同时,也赐“云玦”于素国,以镇东方,赐“风璜”于翰国,以镇南方,赐“雷琮”于练国,以镇北方。因为数百年来的战乱,这些神器除“雨璧”还留在彭公手中外,其它均反复转手,甚至散失了。而“雷琮”也随着练国被犬人攻破,练稚公举火自焚,已经遗失无踪一百多年了。

    想不到,这件神器,现在会被某人带来了郴国——那是个怎样的人呢?我询问剧谒,但是他也所知不详。“是个很神秘的人物,大概只有国君见过他,”他摇着头“‘雷琮’也一定只有国君见过。”

    如果那是某一宗门的达者,手持“雷琮”就有可能打败素燕吧。其实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关,但万一素国大胜,我又不幸做了俘虏,可就有性命之忧了。即便不被杀死,也一定会被掳走,重新成为一名农奴。想起过去一年半可怕的日日夜夜,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石台会盟的其余十一国,只有七国出兵,与郴子共拒素军。政治就是如此,盟约只是一纸空文,随时都可以背弃。剧谒集合了他家奴中的所有成年男子,要求他们也一起上阵——当然也包括我,他发给我一件粗劣的皮甲,和一支两丈长戈。

    四月十六日,素军进入郴郊,剧谒要求我们立刻整队出征。我和惋打了声招呼,提起戈就准备出门。就这样离开也就罢了,我不该回头望了她一眼,我看到在她的目光中,竟然充满了关心、忧虑、悲哀,和无底的寂寞。

    她只是一名普通的奴人女子而已,是剧谒赐给我的,我从来也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生命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妻子吗?我的妻子,应该是士族的小姐,美丽、窈窕、骄傲,熟悉贵族的礼法,但充满嫉妒心。十多年来,我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虽然最近的境况有如此天壤之别的改变,却丝毫没有使我改变看法。

    惋给我做饭,打扫屋子,陪我睡觉,将来或许还会帮我生下孩子,但拥有一半奴人血统的孩子,我真的会爱他们吗?剧谒把她看作一个工具,使用、抛弃,随便赏赐给家奴,对此我非常厌恶,但在自己的内心,其实也一直把她当成工具而已,一个主人所赏赐的工具

    然而,在这一刹那,我的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所未有过的感情。她的目光说明,她并没有将我看作主人,看作工具的使用者,她把我看作她的丈夫,看作她毕生的依靠。突然间,我开始留恋这个寒冷、阴暗的家了,我看看低矮的床,看看肮脏的灶,看看狭小的窗子,又看看面前的这个奴人女子

    然后,我转头快速逃开,逃开这牵拌无穷的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