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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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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四季里,春,待人一味柔顺;夏,浮躁得过火;冬,像个拒绝交际的孤独老人;只有秋,才是一个辨证统一,丰富立体,合情合理的季节。

    我喜欢秋天,我把它读成一幅画,我把它吟成一首诗,我把它酿成一杯酒。更乐意在秋中找寻自己,找寻自己成功的欢欣脚印和失败的痛苦疤痕。

    秋日远足,可以媲美春日郊游。春日看花看草,秋日看云看树。秋日的云,不急不躁,舒卷自如。秋日的树,是怀胎十月的女人,在幸福地等待分娩。

    秋日的山,是树的王国。我们来看树。

    我和你在山道上喘着气。两边是茂密的果林,山枣,苹果,石榴,在枝头亮出它们的成熟色,让我们目不暇接。

    我们坐在岩石上休息,你一伸手,摘下了头上的两枚树叶。一枚浅红,一枚翠绿。

    说说看,哪一个更美呢?你把树叶放在我的掌心上,笑着问我。

    绿代表新生,红代表衰亡,你可以这样判断;绿是浅薄,红是成熟,你可以这样评说;红是生命的一种存在,绿也是生命的一种存在,你也可以这样结论。

    你笑我假深沉,搞说教。

    我说,你可以翻翻古书。东坡居士谈文字风格时,曾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颜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乃绚烂之极也”为文如此,为人亦如此。人生如树叶,有绚烂,亦有平淡。风华正茂,指点江山,算是峥嵘一时,采菊东篱,悠然南山,恰是平淡之极。

    你点点头,这是中年后的体会吧。我说是。

    曾经有一段日子,我刻意要摆脱单纯幼稚,急切渴望成熟,渴望享用成熟带来的一切权利。

    我熬夜拜读了许多部伟人传记,希望通过书本找到对成熟的最好诠释,对伟岸的完美注脚。

    然而,我失望了。揭开神秘的面纱之后,我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奥林匹斯山上的神都有凡人的缺点,成熟的伟人原来都是那么不成熟。

    比如说文学大师,其智商理应比常人高出一倍两倍吧。可他们的成熟度,却让人怀疑叹息。

    敏感的普鲁斯特到了成年还有浓重的恋母情结,老财迷巴尔扎克盲目地搞起出版业弄得债台高筑,情痴普希金因妻子的绯闻不惜以金玉之身跟无赖去决斗,硬汉子海明威总是不厌其烦讲述自己斗牛狩猎的成绩,对情人夸耀自己参战留下的弹痕

    他们和普通人一样犯傻,一样任性,一样轻信,一样固执,一样吹牛。当然,也一样可爱。伟人,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座山。

    凡人也一样有自己的尊严和快乐。

    成熟没有模式,人生只可参考,不可复制,更不可抄袭。人生有缺憾是常态,完美只是相对。春天不都是鲜花,秋日不都是红叶和硕果。参差错落才是大自然。秋的成熟色是金黄和赤红,但是秋天不会拒绝青涩和稚嫩。

    成熟的人生也从不排斥单纯。老歌德的双眸中常流露出婴儿般的天真。白石老人的许多画作,是对童贞烂漫岁月的一一追忆。不失赤子之心,方为真人。那是一种让人努力追求的境界。

    我们要批判的是一种变质的所谓成熟。有时,它是一位守旧老人,乖戾傲慢,让人难以接近;有时,它是一个蹩脚商人,把昔日的成功当成商品一样向人兜售;有时,它是一株浮萍,在东风西浪中跳掷翻腾,精于明哲保身的学问。这样的成熟,会蒙蔽我们清纯的眼睛,会阻挠我们跋涉的脚步。我们要勇于辨识它,批判它,抛弃它。

    “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少年的假面游戏。

    “天凉好个秋”却是中年后的真实谎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