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独泊伊河文集 > 神秘红麻地

神秘红麻地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最后的超级战士铁骨铸钢魂权谋天下:姑姑太撩人特种兵之军人荣耀张雯小龙雯雯错误的邂逅重生之绝世弃少程璟然赵苏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紧挨打谷场,播了五十亩红麻,那五十亩旱田就成了红麻地。

    间苗之后,锄过一遍草就丢开不管。草没有红麻长得快,草荫在红麻根下,统统气毙。

    当红麻超过我的脑袋,我也不敢去红麻地闲逛。

    几场透雨,红麻长疯了,啪啪往上窜,昂首舒颈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开花了,粉白淡黄的花瓣叼着绛紫的蕊,一朵压一朵,层层叠叠泼辣绚烂。那可是五十亩花海,谁家的花坛有这气派?没见过。在沟边打猪草,摘两三朵插在箕畚的弯梁上,招摇一路,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因为人迹罕至,几个月来那片红麻地便成了蛇鼠野鸡獾兔的乐园,很快形成一个暂时的生态场食物链。

    家犬在平地上追鸡捕狐拿耗子,一到红麻地就傻头呆脑。那次我家阿黄追杀野兔,一头扎进红麻林,脑袋碰昏了,鼻子划破了,只好跌跌撞撞退出来,蹲在地头无奈地吐舌头。

    孩子们更不敢进入。

    我亲眼看到一条长长的白花蛇悠悠爬进去,一群黄鼠狼摇着尾巴大摇大摆晃进去。我亲耳听到野猫那莫名其妙的怪叫,母鸡被野兽撕咬时发出的号啕。

    一棵红麻很秀气,数量多了却这样可怕。开花后,有的红麻已超过三米,但它们的高度远没有达到极限。它们挨挤着簇拥着密不透风,俨然成了一片丛林,像军阵像营垒,严整威严阴郁透着神秘。

    我真不敢独自走进那五十亩大的红麻地。

    我想那个午后我一定是发了昏。

    我和小伙伴们在打谷场里捉迷藏,围着一个个麦草垛疯跑。我被连捉两次,要驮该死的大头一百步。我气恼了。第三次被抓,我就怀疑他们通同作弊害我。我恨透了他们,发誓不再让他们抓住。我心一横,跳过枯水沟钻进了那片红麻地,我不顾一切往红麻林里疾走。

    你们追不上我,你们抓不住我。我不停默念道。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听到一声鸟叫,才收住脚。在垄沟站着一只漂亮的戴胜鸟,脑袋上顶着一束缨子,蹦蹦跳跳,看看我,不飞也不走。我追,它跳一跳,我追,它跳一跳。它没跳多远,可我就是追不上。最后,它不和我耍了,唧地一声跃出红麻林,消失了。

    我猛然一惊,我这是到了哪儿?打谷场上伙伴们的嬉笑惊叫已听不清了。

    我已追到红麻地的腹地。

    麻杆密匝匝掩盖了包围了我,那些麻杆有小酒杯粗,四五米高。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这么粗的红麻,我小小的身子感到压抑。四处静悄悄的,太阳暗淡下来,透过鹅掌状的叶子,落下细细的筛眼样的亮点。风从梢叶上走过,窸窸窣窣似蛇在草丛里爬行。

    我感到冷,尽管头上正冒着热汗。我小小的心脏缩紧了。那五十亩红麻地结结实实吞没了一个误打误撞的小男孩。我有自投罗网的恐怖感。前段时间,大头吓我,说他在红麻地里遇到一匹青狼,瞪着一双红眼睛的青狼。我越想越恐怖。那星星点点的阳光也变成了妖魔们骇人的尖爪利齿。我好像听到四面都是隐隐的怪叫,冷笑的叹息的呻吟的哀怨的,慢慢向我逼来。

    现在,世界就我一人了,爹娘也不能帮我。我不敢叫。捡起一个破碗的尖利瓷片,紧紧攥在手里,在五十亩红麻地里没头苍蝇一样乱扎乱撞。麻杆碰触着我的膝盖和手臂,刮破了脸耳臂腿。我顾不得,我在一个范围里瞎打转,怎么都闯不出去,我担心,我可能永远都闯不出那个迷魂阵。

    是遭了鬼打墙吗?柱子的姥爷死了。为了逃避火化,十来个人夜里上山偷埋,在山谷里转悠了半夜,都找不到事先挖好的墓圹。听到鸡叫一声才辨清方向。他们是遭了促狭鬼,在乱坟岗里转了半宿。大人都会遇到这事,我能抵抗吗?红麻地里有一座孤坟,埋的李家老大,是得麻风病服毒自杀的。暴死的人会化为厉鬼,在午后四处游荡,他会不会盯上我。

    我想叫,可发不出声,发出声也不会有人救我。我的小脑袋乱极了。我有了一个怪念头,我可能会死在红麻地里。

    日光弱了许多,我有点泄气。

    老师讲过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如何如何辨别方向,可那些知识一点儿派不上用场。我看着红麻根,稳稳神,决定用最笨的法子,沿垄沟走,沿一道直线马不停蹄走。我的判断对了,一番磕磕绊绊后,我终于走出了红麻地。不是打谷场那边,是另一边的芝麻地。

    我一屁股坐到田埂上。心终于落到肚子里。那瓷片在我手里捏出了汗,差点儿刺破掌心。我远远丢开了它。我吁着气,抹抹额头的汗,心头慢慢舒畅开了,那是疲惫后的大放松是豁然开朗是劫后余生后的大庆幸。

    日头跌碎了,在西天撒满了彩霞。

    打谷场上的小伙伴们早不见形影,觅食的母鸡们也打道回府。显然,他们没发觉少了一个,他们忘记了我的存在。我活过来了,我的胆子突然放大,我吹着口哨嘲笑那片阴郁的红麻地。它没能吃掉我,一定很失望。

    次日,我把这经历告诉大头,说我独自一个在红麻地里走了一遭,独自!我强调道。

    大头眯缝着讨厌的小眼睛,骗人,谁信,你这胆小鬼!

    我羞红了脸。毕竟,昨天我很狼狈。

    我要做给你们看。一连几天,我围着红麻地转悠,心里埋下一个大计划。我要征服这块红麻地,将这方方正正的红麻地南北东西贯穿两次,把它划成一个田字格。当然,不能像第一次那样赤手空拳,我磨快了一柄锋利的镰刀备了一根结实的短棒。

    我是一个男子汉,我要表现给你们看。那段时间,那念头蛊惑着我,使我为之痴狂。穿越红麻地,我才是个男人。我不能被大头他们看扁了。我不断勘测红麻地周围的情形,越看越自信,最后,我爱上了我的对手,那块神秘的红麻地。

    可我的计划到底没能实现,这成了一件憾事。

    那天放学后,我发现村民们正忙着收割那块红麻地。他们没等我,他们破坏了我的伟大壮举。我气呼呼跑过去问每个人,为什么要割红麻?为什么?他们笑我呆,不理我。全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过狂欢节一样高兴。

    割伐、去叶、立架、蜕皮。立架用四个铁叉,两两交叉绑牢,上面横一木棒,也系牢了。抓过麻杆,破了根部,一手拽皮,一手抓尾,猛力一拽,拉弓射箭一样,刺啦,皮骨就脱离了。

    男人的镰刀在阳光下挥舞闪烁着,嚓嚓嚓,站着的红麻就越来越少了。

    我不忍心看红麻倒下的姿态,更不忍心听那皮骨撕裂的声音。我可怜起那片红麻林,站着时那样威武神秘,倒下来却这样庸常失意。甚至一个小孩子都开始俯视它们,这速生半年的草们。

    孩子们跑来跑去在红麻地里捉蚱蜢抓青蛙捡鸟蛋捉野兔。失去依靠的小生灵总是弱势的,任人宰割。这是它们倒霉的日子,它们判断错了,红麻地不是真的树林,不可寄身。

    两天后,红麻割尽了。那方方正正的土地变得荒凉干净。热风在空荡荡的田地里徘徊。那座孤坟又凸显出来,让人又怜悯起那李家汉子的不幸。

    割麻杆后留下的斜茬,一个个树桩一样斜斜尖尖刺破了大地,仿佛一排排钉板,又像战争后遗弃的箭簇。它们仍在顽固的告诉人们,这里曾经生长过五十亩茁壮的生命。

    麻皮沤洗晒干,做线做绳织麻袋。麻杆分给各家,舍不得烧火,掺了高粱秸糊了胶泥作了茅草房室内的隔断。小孩子偷偷抽一根,做竹马做张飞的丈八蛇矛。哇呀呀乱打乱刺一通,撵得满院子鸡飞狗跳。

    热风吹,毒日头照,我那可怜的红麻地更干涩荒芜。

    仲秋里,一个晴天,村民们来犁地了。扶犁手左手扶犁把,右手舞着鞭花,吆喝着牲口。铁犁在土地上缓缓移动,疲惫的土地要松松筋骨。孩子们忙忙碌碌,用挠钩去抓那耕起来的根须。磕碎土块,剩下根须,抱回家,晒干了做柴烧。

    太阳烘着新鲜的土块,蟋蟀蝼蛄们钻进钻出。土地累了,要休歇。秋后,播一片冬小麦浅嫩的绿,土地又开始了新一轮生命的延续。

    我看着那块田地,深深叹了口气。

    我那个不可告人的计划难以实现了。次年,没种红麻,又一年,没种红麻,那以后都不种红麻。我等得焦躁,等得个头都长高了,等得没了冲动。我笑我当年的蠢样子,我想主动探险,却因为延宕耽搁了。那片叫我又爱又怕的红麻地,永远不可再现。

    看着这恢复了平静的田野,我爱恨交加。

    她躺在那儿,搬不动请不走,千百年来被人耕种着。繁衍哺育呵护是她的天职,她不想别的,她漠视一切,连同血汗泪水尸身,更何况一个小男孩的无稽计划?

    我思念那块红麻地,还有那个夏日里成长的秘密。

    我把这秘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