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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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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隽握著厨房冰箱门把,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冰箱门面,不意外地看见磁铁下摆著一张小额纸钞。他心想,他可能没有牛乳可喝了。拉开冰箱门,果不其然,昨天还在冰箱内的牛乳纸盒已消失无踪。

    他知道自己家里多了位住客已一段时日,但他们两人却未曾见过面。或许是因为他们作息时间不同,也或许是他们都忙进忙出的甚少在家中停留,以至于双方根本碰不著面。

    澳拿起一瓶半满的果汁,林隽发现瓶下有几个铜板。他笑了,明白那是被喝掉半瓶果汁的费用。

    林隽的母亲是位稍具名气的服装设计师,经常往来各国去观摩最新一季服装发表会;父亲原是二流大学的教授,最近却也很幸运地受聘任教于欧洲一所相当有名的大学。他的父母亲情感和睦,只是近年来夫妇俩聚首的地点多在国外。

    所以当父母亲辗转告知他,近期内有位旧识的子弟会来暂居家中,他并不以为意,因为他认为自己也不常在家,有人长驻是件好事若是长时间没有开伙,家中确实会显得冷冷清清,像没有人住,感觉上几乎是房子在哀伤。

    他的房间位于家中三楼西侧,而客房在二楼东侧,若非同时在一楼客厅或厨房出现,他和那位不曾谋面的住客事实上是可以过著不相往来的生活。

    只不过,彼位住客似乎从不到商店买东西,日常食物、用品都是取用于林隽、或定时帮佣陈婶购回的部分。冰箱内的食物短少了,必定会在食品置放原处留下约莫等值的纸钞或钱币;洗衣间的洗衣粉盒下或是烘衣机上,也会摆有小额费用等等诸如此类的使用付费行为。

    每回林隽绕著房子走一遭,感觉就像是一趟收集钱币的寻宝之旅。

    从厨房餐桌上的竹篮里拿起半袋面包,篮底果然有零钱,他笑着将铜板拿起,随手投进橱柜里的一只玻璃瓶,他看了一眼透明瓶身,嗯,已经半满了。

    “涓涓,你还好吧?”

    “我?”江涓涓咬住吸管缩起双颊,用力地吸了一口纸杯里的可乐。“我很好呀。”她将行动电话由右耳移至左耳。

    “真的?那房子住起来还舒服吗?屋主的孩子好相处吗?”话机里传来的声音显得忧心忡仲,更带著一丝迟疑。

    “再真也不过了,”江涓涓坐在速食店的高脚椅上,面对著玻璃墙,图的就是可以一眼望见室外的喧嚣。“房子很大、很漂亮,住起来很舒服,我和屋宅的小孩作息搭不上,所以根本就碰不到面妈,你别担心,我真的很好。”她说话时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涓涓,你到外边住些日子也是好,等”

    江涓涓明白母亲一时没说完的话内容是什么“妈,我知道,过阵子没事了,我就会回家的。”妈妈什么都好,就是爱瞎操心。

    邻居正大肆铺张地办著喜事,可能还会热闹上好些时日。妈妈建议她到亲戚家借宿一段时间,她拒绝了,因为熟知她情绪低落原因的亲友们见到她时,一定会露出同情或是讥笑的表情。而同情与讥笑都不是她所想要的,她只想要安静地、孤独地、带点悲剧气氛地躲到一个阴暗处去舔舐自己的伤口。

    唉!她不过是曾恋慕著自小一同长大的邻家男孩,而那男孩长大成人了,要结婚办喜事了,而新娘不是她罢了。

    所有见过木启华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人,比任何男人都来得普通普通的身材、普通的相貌、普通的头脑、普通的学识、普通的职业,一切都是那么地普通。

    可是,对江涓涓来说,木启华是温柔的、善良的、聪明的、可靠的、了解她的、体贴她的、支持她的一个重要人物。在她童年时期,他是位和善的邻家兄长;在她情窦初开时,他是她心中偶像的投射。她一直以为,他是将她摆在心头上的他的确是,但事实证明,他只是以看待一位邻家妹妹的眼光来看待她。

    她将他的温柔太过理所当然地自以为是爱情,所以从来没有认真询问过他的情感动向。小时候,他指导她课业,陪伴她打发寒暑假的休闲时光,及至成年,他耐心地听她抱怨工作、人际关系等等的不如意心事。

    或许是被呵护惯了,以致她从未费神去多想,以为他会对她那么好就是因为爱。

    直到木妈妈送来他的订婚喜饼,才将她多年的梦想敲碎,也敲醒她的一相情愿。

    是了,她一直以为两家长辈是明白她的,结果她错了,原来所有人都只当她是小女孩在说天真的笑语;她一直以为那个最近常出入木家的大姊姊只是他同学的妹妹,结果她也错了,原来不只是她想的那样。

    可笑的是,她还常私底下对木启华抱怨,为什么要让别人来打搅他们的约会?如今才知,她才是那个打搅别人约会的人呢。

    或许,她是明白的,不过却一味地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相信

    她想,承认自己错了竟然那么地不容易,又是那么地难堪尤其她在木启华订婚宴上,当着所有亲友面前失控地掀桌子大吼大叫。唉!拾回理智的那一秒,她真是想立即死掉!

    林隽家境富裕,身体健康,是名对各类运动均有涉猎的健将,他相貌俊挺,而且智商比寻常人略高,学业顺遂,成年后便与亲戚同党共组公司。这样一个男子自然是令众佳人芳心倾倒的理想对象。他对事业有野心,时常连日工作十六小时以上不以为苦,累了,便在公司内拉出沙发床小睡,醒了再继续未完的工作。他不得罪任何人,却也不愿为任何人所羁绊。

    “隽哥,你最近下班后的约会挺频繁的喔,是不是因为姨妈、姨丈人不在国内,没人跟你罗唆终身大事,所以你就放心大胆的四处招蜂引蝶了?”既是表妹亦是同事的温晓阳站在林隽办公室门边,侧著头,看他将外套勾在肩上提起公事包,一副要离开公司的模样。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招蜂引蝶了?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大老板堂哥度蜜月去,抛下我成天在公司里累得像条狗。我白天去拜访业主,晚上和你一同参加晚会,就算家里真养了狗也没空遛,哈!还招蜂引蝶?”林隽的口吻里不无抱怨。就算他外表看来像花花公子,不代表他就必须彻底实行花花公子的行径。

    “原来这就是k公司业务部周经理嫌隽哥太忙,迟迟不肯签约的原因?”温晓阳太了解林隽愿意与商界名媛交友的主要目的。

    她浏览了他的办公室一眼,知道他有一个特质,就是非常爱乾净,总是把自己的工作区域维持得一尘不染,地板上有任何一点小残屑他都会捡起来。好像环境不乾净,他就会很困扰似的。

    “前几天的晚餐约会迟到十分钟,周大小姐就说我没诚意,签约动作也就停顿下来,”林隽一想起那张尚未到手的合约就扼腕。“啧!真不晓得她那张经理椅子是如何坐上的?”他是全身散发男性魅力,但并不使用低级手段洽谈公事,对于对方公私不分的行迳感到厌恶。

    “隽哥,桓哥不时交代要你缓一缓脚步,别接太多订单,也别将咱们公司的业务扩展太快,免得员工们赶公事累得不成人形,工厂的出货品质受到业界质疑还说若有必要,要我尽一切可能逼你休假。”温桓、温晓阳、林隽是亲戚也是朋友,更是事业合作伙伴。

    温晓阳赞成温桓的意见,所以也对林隽的激进行为投反对票。

    林隽略为沉默之后才作回答“放心,我有分寸。”他接著又说:“不过,要我休假就暂时免了,等老温销假回公司上班再说。”

    温晓阳看着林隽的脸,突然想起个常窜过她心中的念头“隽哥,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但老忘了提”

    “什么问题?”林隽扬高一道眉,猜测著温晓阳会问他些什么?

    “将来有一天,你会不会为了事业,而去娶个有背景或对公司有帮助、但你不爱的女人?”温晓阳总觉得依林隽的个性,实在是不无可能。

    “少奋斗十年论?”林隽失笑。

    “嗯,或者可说是锦上添花论。”温晓阳的好奇心仍未获得满足。

    “或许会,或许不会,”林隽露出他那招牌的万人迷笑容“会的原因,是因为那个有帮夫能力的女人我不讨厌:不会的原因,是那样做的话,我的人生未免就太无趣了。”他认为自己对于情感的态度是从简单的生理需求出发,乃至于建立负责任的关系,一路上充满了挑战。

    当他还是个男孩时,那是一段艰辛的路程;而当下对于仍踽踽独行、游荡在寂寞与满足之间的自己,探索之路仍漫无尽头。

    “隽哥,你这样算是有回答我?”温晓阳不满意“你在敷衍我对你的关心。”

    “呵,亲爱的表妹,我的确是在敷衍你。”他还没有做好坦然的心理准备。

    他淡褐色的皮肤光滑无毛,薄薄的眼皮在黯淡的灯光下看来有点发青。他还没有脱离青春期之前那个柔弱的阶段,这个时候的男孩子有著丰润的嘴唇,生得很漂亮,唱起歌来比女孩子还甜美男童音色细柔高亢、转音圆润,音高却不含杂质,不带性别色彩,所以百分之百纯净,难怪特别适合演唱宗教作品。

    江涓涓望着邻座那个漂亮男孩,差点儿就要看痴了。

    “涓涓,你在流口水”阮姿韵提醒地说著。

    江涓涓回神“啊,真的吗?”她伸手抹抹唇边“真的哪,我还真的在流口水耶!”美丽的景象总教人不能自已。

    “你口味变啦?不再眷恋你那老实型男人木哥哥,而想改对国家幼苗伸出魔爪了?”阮姿韵挤眉弄眼的警告著她“小心喔,那不只是触犯国法,而且还天理不容的哟!”

    “不要提起”木哥哥!想起来,江涓涓又是一阵心痛。她又偷瞥了一眼邻桌与父母进餐的漂亮男孩,啊,真是赏心悦目!

    她从小就喜欢看来乾净清爽的男孩木启华小时候就是这种类型。

    直到有一天,当她发现这位邻家哥哥脸上冒出胡髭、手脚长出体毛,她才惊觉男生变成男人看起来好恶心!

    可是因为他是木启华,所以她拚命地告诉自己,那是不同的,为了她的木哥哥,她必须学著适应,她也必须什么都是可以忍受的。

    阮姿韵没有停嘴的趋势,她说:“我从来就记不得你那木哥哥的长相,他是长得不丑,可是也说不上好看。如果他长得很丑或是好看,也许我对他的印象会更深刻一点。所以,我应该说他长得很平凡我几百年前就告诉过你,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块木?就算不要草非要木,那好歹也先逛过几座森林,再下定论嘛”她就是爱踩江涓涓的痛脚。

    “就说别提了,你还拚命讲?”江涓涓眉头皱得像是打了十几个死结一样。“我现在有家归不得,也几近六亲不认的不和任何亲友联络,独独只接受你这位千金大小姐的应召,你还这样欺负我!”答应赴阮姿韵的午餐邀约,她真是自找苦吃!

    “涓涓,你何苦落得这般寄人篱下的下场?而且连屋主是谁都不认识,你不担心有安全上的问题吗?”阮姿韵婚后与公婆叔姑同住,家里实在已无多余空间可暂时收留江涓涓。

    江涓涓愁眉苦脸地解释著:“屋子女主人是我妈妈年轻时的朋友,虽然不常联络、也很久没联络,但前阵子她们偶遇了,感情仍在,也还是很谈得来,之后便断续有音讯往来我知道让妈妈为了我去拜托人家让我借宿很不孝,可是我一来没法住在家里看邻居办喜事,二来又实在不想一个人住饭店唉”她为自己的懦弱叹了气。

    阮姿韵的数落依然继续“你逃得过一时,逃不了一世。不趁早面对现实,难不成真躲躲藏藏一辈子?还是就永远不回家?永远不和亲朋好友见面?”

    “喂,我失恋耶!暂时从知道我失恋的人面前蒸发也犯天条吗?”江涓涓认为自己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我需要疗伤止痛。”她认为失恋的人是有权利小小地任性一下的。

    “失恋很伟大?”阮姿韵才不给她面子“你是怕被人取笑,觉得丢脸,那才是主要原因吧?”

    江涓涓不得不承认“有一小部分是啦”她懊恼极了。从小案疼母爱,又有木启华亲兄长般的对待,她虽不骄纵,但自尊心却强。

    “况且你只是单恋,连表白都没有过,哪来的失恋之说?”阮姿韵的语调有几分嗤鼻意味。

    “哎哟!”江涓涓受不了了,抱著头鸵鸟似地趴在桌上。“我不被人爱已经很可怜了,你还非要讲得那么明白?”不过,她更想找来针线把阮姿韵的嘴巴给缝起来。她就是怕面对亲朋好友时,个个都像阮姿韵一样直截了当地揭她疮疤,所以才会选择把自己隐形起来。

    阮姿韵话说得云淡风清,可是态度满是讥讽“比较丢脸的,不过是你在人家的订婚宴上翻桌子、歇斯底里鬼叫两声,然后让所有人以为你精神不正常而已嘛。”

    “那还而已?”江涓涓的音调接近哀号“我都快要去跳河了,那还而已?”她窘得想用额头猛撞桌面。

    “涓涓,你少幼稚了好不好?事情哪有那么严重?”对于江涓涓的孩子气,阮姿韵感到好气又好笑。

    “你都不知道木哥哥那时候看我的眼神有多奇怪、有多令我伤心。”江涓涓抬起小脸,眼眶红红的“他一直都说我是乖巧又温柔的女孩”自己素有的完美形象在心仪对象面前破灭,简直让她想痛哭失声。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阮姿韵翻翻白眼,一脸不以为然“大大方方地道声恭喜,把场面撑得漂亮,维持住风范不是很好?偏要藉酒装疯跑去胡闹?”

    “我第一次失恋,心里难受,所以那天才会喝酒的嘛!”江涓涓为自己失当的行为作解释“我哪知道我会发酒疯?”

    惨的是,她酒疯是发了,却也将大闹订婚宴的过程刻钢板似的全刻在脑里,忘都忘不掉自己曾有过的丑态。她那时真的醉了吗?她不甚确定。或许就如同阮姿韵所说的,她只是藉酒装疯

    “失恋这种事习惯就好,”阮姿韵侃侃地说“别说我不帮你,晚上我们公司受邀的联商晚会你来参加,多挑几个帅哥、多谈几次恋爱、再多失几次恋,包你练成金钟罩、铁布衫,外加神奇无比的九九神功。”

    “我不要!”九九神功?莫名其妙!江涓涓不知道她现下是该哭还是该笑?

    “由不得你不要。”阮姿韵淡淡地说。

    “不管,我不要!”

    “好,那你下一批画稿也别交了,因为我一定拒收。”阮姿韵是学生文具制造公司设计部主任,而江涓涓是她们公司约聘的插图绘者。所以她不仅仅只是江涓涓的好友,也掌握著江涓涓的生计。

    “挟公事要胁我?”江涓涓叫了起来“阮姿韵,你有毛病!”长期的良好合作关系让她说不出要把画稿交给其他公司的气话。

    她已经好久不曾向父母亲伸手要零用钱了,已成年的她更不想再增加父母的负担何况她现下境况、心境这般凄惨,还厚著脸皮当伸手牌,岂不是更彰显她的一败涂地?唉!敝只怪自己从前不懂事,赚多少、花多少,不懂得要规画储蓄,否则包袱一拎,假度假充电之名行暂躲到国外之实,不也挺好?

    阮姿韵抬高下巴,伸起一手反掌掩嘴呵呵直笑“你可以试试看我到底有多变态。”模样很具漫画人物的喜感。

    “阮姿韵,我恨你!”江涓涓咬牙切齿。

    “喔呵呵我的荣幸。”

    江涓涓回到借住的宅子时已是傍晚。

    房子大得找不到任何人也或许是因为根本没什么人在,光江涓涓住的部分就包括一个小小的起居间、浴室及卧室,卧室的落地长窗还通向阳台,自成一处小天地。

    她望了一眼起居室她用来充当工作枱的桌面,上面摆著一组当初匆匆离家时携来的简单画具。猛然直觉不足,便在心中提醒自己,别忘了请妈妈帮她到家中工作间收拾些工具寄来。原本她是不让家人进她工作间的,但在目前不愿返家的特殊状态下,也不得不妥协了。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江涓涓喃喃地自问“不,应该是说我什么时候才有勇气面对木哥哥和邻居们呢?”她还没有找到答案。

    从小到大,亲戚的兄弟姊妹中,她排不上最笨的那个;同学、朋友中,相貌、学历她也都不逊色。

    追求她的人不是没有,但她就是死心眼地把心里那个席位保留给木启华。她甚至也曾参加过同侪邀约的各种联谊活动。刚开始觉得十分新奇,市区餐馆聚会、郊区自备点心野餐,不过后来次数多了,感觉也不过如此,男男女女,你打量我、我衡量你,在心中为对方的容貌、学历或其他基本资料打分数,然后订定单独邀约的计画久了,她就感到厌烦,干脆不再参加那类聚会。

    她一直觉得,她是朵有主的花,所以便不可再接受其他人的情感。孰料那只是她的觉得、她的以为

    难怪前些时候,木哥哥总有意无意地想替她介绍男朋友,她还认为他只是说笑,或是说反话。呵呵,现在想起来,多好笑呀!

    “可恶的姿韵!”她边走进卧室,嘴里边嘟囔“明知道我逃难一样的离家,根本来不及多带衣服,竟还小器不肯借我,就只知道要逼我去参加什么鬼晚会”

    他就算是戴了只卡通表,也都比别人好看;他就算是穿了件破布袋,也一定比大明星帅:他就算是她向来都要自己这么看待木哥哥的。

    “旧衬衫、卡其裤和懒人鞋,能钓到哪种好货色?”她打开空荡荡的衣柜,瞥了一眼摇摇晃晃的衣架“算了,就当是去大吃一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