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绝世不了情 > 第四章斗

第四章斗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剑来一剑独尊临渊行沧元图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称孤道寡悲白发,可曾悔生帝王家?

    大明成化一十三年(公元1477年)。乾清宫。

    这日一大早,刚届而立之年的成化皇帝坐在惯常的椅子上,门监张敏正在小心翼翼为他梳头。看到镜子里自己的面容不复意气风发,这位成化朝的第一把手不禁叹息道:“朕眼看就要老了,可是膝下无子,真是对祖宗不孝啊!”张敏听到此种口风,马上想起几天前安乐堂纪氏所提到的要尽快使小皇子得见天日的事,不禁心下感激老天成全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连忙伏地道:“万岁切莫悲叹,圣上已经有儿子多年了。”皇帝大吃一惊,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追问究竟。张敏叩头道:“奴才说了之后就会死,皇上可一定得为小皇子做主啊!”成化天子满口答应“那是自然”急切催他明说。张敏还未答言,侍立一旁的太监怀恩抢先说道:“张敏说的是事实。皇子潜养安乐堂,今已六岁,一直隐匿消息不敢传出去而已。”皇帝大喜过望,立即命令张敏去接皇子回宫,急切间连头发都没有梳好,穿宇度廊一路几欲狂奔来到母亲周太后所居的仁寿官内,让母亲共同分享这个好消息。周太后的反应更激烈,激动得直念着先帝的名讳痛哭失声道“哀家死后总算有脸去见先帝了”一边又不住嘴地喃喃念诵“阿弥陀佛。”

    使者来到安乐堂,纪氏听得旨意皇上要见皇子,先是惊喜,继而落泪,抱着儿子哭道:“孩子,你去吧,母亲恐怕是活不了了。你见到一个身穿黄袍、面上有胡子的人,他就是你的父皇,叩见时的礼节可不能忘。”懵懵懂懂的小皇子平生第一次穿上鲜艳的小红袍,平生第一次坐着小轿子,平生第一次被前呼后拥到了大殿台阶下。因为长期幽禁,小皇子的胎发还没剪过,一直拖到地面上。不等那小小的身子跪拜下去,做父亲的已紧走几步上前拥住,又抱起他放在自己膝上,顾不得什么皇家体面,悲喜交加,涕泪齐下,连声道:“像我!像我!一看就知道是我的儿子!和我小时候简直是一模一样!”当即口传圣旨于太监到内阁向诸位大臣宣告这件事。第二日,朝堂上颁诏天下,立朱佑樘为皇太子,并封纪氏为淑妃,移居永寿宫。一时普天同庆,九州生春。

    而此时的昭德宫里,万贵妃正在大发脾气,高声怒骂:“一群饭桶!笨蛋!养你们就是糟蹋粮食!你们前几天不是说已经除掉了纪氏那个贱人生的孽种吗?如今怎会又跑出一个来?你们倒是大胆,敢于如此阳奉阴违藐视我?难道你们忘了银屏是怎么死的?那些妄想欺瞒我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怎么,这些如今都忘记了?说话!都哑巴了?”被骂的不敢抬头的黑衣卫首领这才壮起胆子道:“属下并不敢欺瞒娘娘。前几天弟兄们的确在安乐堂结果了那个孩子,一剑封喉,绝对没有活的可能啊!至于为什么又出现,属下也想不明白。”“你当然不能明白。你要能明白了,也不会费了六年功夫竟然连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孽种都收拾不了,最后还是让他堂堂正正地当上了太子。这下天下皆知,你就是有胆去收拾他,也是白送死,没的拖累了我!”“属下认为也许天命不可违,他注定当天子,就算死了也可能复生的。”“胡说!死就是死了,复生之说全是鬼话连篇,本宫从来就不信这些因果报应、天命所归的屁话!本宫一生就只相信事在人为!本宫现在也乏了,你们都给我滚下去原地待命,谁敢胡言乱语或轻举妄动,就提早告诉家人来替自个儿收尸!”等黑衣卫走得毫无踪迹,万贵妃才一声冷笑,咬牙道:“纪淑妃,我看你这个淑妃能当几天?别乐过了头儿,摸不清风向了!真命天子?你的儿子离天子还差那么一大截呢!”

    半月后的一天,成化皇帝刚一退朝就被万贵妃请进了昭德宫。万妃也不等皇帝落座,直截了当要求他下旨处死纪淑妃。皇帝犹豫片刻问道:“爱妃何出此言啊?我看那淑妃进退有度,何况从不出宫门半步,怎会冲撞于你?” 万贵妃一仰脖子,高声嚷道:“她若遵法度,怎会藏匿皇子于腌臜所在?这不是亵渎皇家体面是什么?她若遵法度,怎会在外私育皇室血脉六载而不向皇上禀报?这不是藐视皇权是什么?她犯了这样的重罪,皇上不赐死罪,竟然还加封淑妃,不是要让天下百姓看笑话吗?皇上难道就不怕天下悠悠万民之口吗?皇家脸面还如何保全?”话音甫落,将近天命之年的万妃已“噗通”跪倒,膝行至成化皇帝脚边,抱着他的双膝大哭道:“臣妾已陈述利害,皇上若还执迷不悟,对那贱人纪氏存恻隐之心,不忍降罪,那么就请皇上即刻赏赐臣妾一杯毒酒。臣妾诽谤宫妃,还欲加害其身,恶毒之极,罪已至死,不敢哭求皇上赦免!”成化皇帝一贯怜惜这位宠妃早年为照顾年幼的自己操劳过多,致使双腿落下寒疾,刚一登基就施以隆恩,特准她在后宫见圣不参,今日见她双膝猛然触地,已是心痛不已,怎禁得住她痛哭失声,自己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一边要扶她起来,一边安慰她:“有话慢慢说,何必如此呢?爱妃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爱妃和皇后再行商议,毕竟皇后是内宫之首,这些事朕似乎不便插手。”一听此言,还未起身的万贵妃又就势跪下,斩钉截铁道:“今日皇上若不如臣妾之愿,臣妾绝不起身。皇上一日不赐死纪氏,臣妾就跪一日;一月不赐死纪氏,臣妾就跪一月;一年不赐死纪氏,臣妾就跪一年,直到跪死此地方休。”成化皇帝见情势如此,稀泥也和不下去了,无奈叫来怀恩道:“速传朕之口谕,赐纪淑妃鸩酒。”看到怀恩疾步而去,成化皇帝才回身搀扶万贵妃道:“爱妃这下总该满意了吧?”万贵妃“噗嗤”一笑,起身嗔道:“这么一点子小事儿就舍得让贞儿跪了这半天,当年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贞儿是再也不敢相信皇上了!”

    永寿宫内,纪淑妃看到那杯鸩酒时,只是脸色微变,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如饮甘露般一饮而尽。在她目光涣散而失神时,过去发生在自己和当今天子间的短短情事一一闪现:藏书阁中机警敏锐的纪女史遇上那气质华贵的大明天子,关于史书对答如流后天子惊喜垂问“你姓甚名谁”小女史含羞带怯道“奴婢姓纪,小字兰昔”天子笑曰“好名字!果然兰心蕙质,谁人胜昔?”遂有燕好。记忆从此断,伊人杳如鹤。 正是:安乐堂里无安乐,长寿宫中命不长。

    那小小新储君在听到母妃已被父皇下旨鸩杀时,表情竟与纪氏接过毒酒一般若无其事,在自己空旷而冰冷的东宫里独坐许久,毫无声息,眼眸空灵,似已神游太虚。直至晚间掌灯时,那枯坐如泥塑的小太子听的一声“可怜的孩子,以后你就跟着皇祖母吧,皇祖母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了你去。”这慈祥的声音像是唤醒了外表强装冷漠的幼弱心灵,憋了一下午,不,是憋了六年的悲伤突然发作,惊天动地的哭声在殿里发出回声,像是把那孩童的委屈和悲伤加了倍,使人不忍卒听:我就知道,我不能想要什么,我一想要,那东西必定消失。安乐堂里从窝里掉出来的小鸟刚和我交了朋友,愿意吃我找的青虫时,那只凶恶的黑猫就一下扑过来,把它连毛带骨头一口吞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妹妹和我约好明天玩新游戏的,一觉醒来就不见踪影;虽然原本我并没有多强烈的愿望去见对我来说陌生之极的父皇,既然娘希望如此,我便觉得有父皇可能是件幸福的事,于是日日盼望父皇来接我们回宫。可是我见到了父皇、成为太子、自由自在地生活在阳光下,这些原来都是要用娘的性命来换的。我为什么要奢求享受父皇和娘共同的关爱?我如果不奢求,也许娘就不会死得这么早。是我害死了对我最亲的人,我就像那些急着出生长大的小蝎子,把母亲的背部撑裂而生,一出生就以母亲的肉为食。我害死了娘,我也害了我自己,我成了一个可怜的没娘的孩子了。我不要东西了,以后我什么都不要了,世界万物得知我幸,失之我命,再也不要强求,再也不会哭泣。没了娘的孩子哭泣有什么用?不会有人心疼的,只会有人嘲笑。这高高宫墙里到处阴森可怖,娘,你怎么忍心丢下孩儿一人在这里任人宰割!你为何不来见孩儿最后一面?孩儿想跟你一起去你所在的地方,孩儿不想呆在这个看不到亲人的地方!

    那万贵妃轻轻结果了纪氏,怎肯放过太子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奈何那周太后心机手段比她高明,当朝天子又事母至孝,知其不可犯,只能千方百计诱太子到自己宫中玩耍,只要能避开太后耳目,自己的手段尽可施展。一日,万贵妃又请太子去吃饭,这一次周太后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只叮嘱太子早去早回。宴中,那八岁的小太子却不沾任何食品,只称自己已经饱了。当宫人捧上汤羹时,太子说:“我怀疑此中有毒!”万贵妃既惊且怒,过后嚷道:“这孩子才几岁就如此,他日必加害于我!”此后,万贵妃一改对皇帝后宫生活的控制,不再限制他在妃嫔中走动,妃嫔们有孕也能顺利出生,皇子渐渐多起来。万贵妃想以此要挟皇帝另立储君,废掉朱佑樘皇太子的地位,改立邵妃年仅半岁的儿子朱佑杬为储。这一年的三月,被聒噪得不厌其烦的成化皇帝听信万贵妃谗言,决定将现任继承人废掉。太监怀恩苦苦劝谏,却被贬到凤阳去守陵。所幸当朝天子虽对万妃言听计从,朝中众臣却并非都是趋炎附势之辈,废立之事一经廷议,马上遭到诸多朝臣的极力反对。而此时泰山一带突然出现地震,占卜的人指地震的原因是上天警示如改立太子,必将引起动乱,动摇柄本。本就心虚的成化皇帝一听此言,心中大为恐惧,即刻下令不准再议废太子之事,同时为了安抚人心,特地前去登泰山祭天,着令年方九岁的太子随行,明确昭告天下储君地位的不可动摇。

    祭天归来途中,天子特别准恩一路闷不作声的太子换上平民服装,带上两位护卫,尽情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出游机会,等到下一个行馆会合就是。九岁正是孩童好奇心重的时候,终年锁在深宫无人识的小储君便如第一次学飞的雏鹰,随心所欲,走走停停,自觉每一样东西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稀奇之物,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正在手忙脚乱间,突见路旁一群顽童正在戏弄一个满脸污泥的小乞丐,要他趴下直接用嘴去叼扔在地上被踩得稀烂的包子,一边拍手唱“北京城的早上雾茫茫,讨饭吃的乞丐排成行”看那小乞丐不理不睬,众顽童中又高又壮的一个冲上去就给了他一脚,一下子就把他踢得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只见那小乞丐一骨碌爬起来,势如猛虎般冲上前一把抱住那个顽童的腰,任他又踢又打,就是不松手,直到把那个身量大他两圈的顽童拖倒在地,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那脸上霎时就开了花。众顽童看见血都出来了,吓得四下里逃窜,边跑边喊“小乞丐打死人了!二胖被小乞丐打死了!快去叫三婶来,晚了就见不到活二胖了!”

    旁边两名护卫见太子看顽童打架看得津津有味,倒也不忍催他。忽然一直驻足观看的太子抬脚走向小乞丐,轻声说:“你愿不愿意不当乞丐跟我走?我保证会对你好的,绝不欺负你。”小乞丐犹豫片刻,看到远处一群人正冲过来,想必是那被自己打得流鼻血的二胖的家人,此时不走还等着挨揍不成?所以眼珠一转,爽快地说:“好,我跟你走!”护卫还想阻拦,却抵不住太子一句“护卫大哥,帮帮忙吧”赶紧躬身道“属下不敢,这就带他走。”想着不过是救他离开是非之地,过两个小镇就留下他。太子也许是慈悲心肠,想要帮他脱困,未必真要带他回京。

    所谓“君心难测”储君之心也不好测。虽经种种波折,这个自说名叫凌寒的小乞丐竟出乎意料跟回紫禁城,成为太子伴读。从此,一贯形单影只的朱佑樘有了自己一生中最亲密的朋友之一。

    既然朝堂上不再有另立储君的呼声,九岁的朱佑樘得以出阁讲学,开始接受正规的教育,由大批学养深粹的当代大儒担任教育职责,为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