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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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九点钟。

    高煜轩刚刚下班,十四个小时的超时工作,让他的身心都处于疲惫状态。

    一年前,台北的总公司在台北市郊收购了一片数万坪的土地,做为台北二馆的预定地。

    兴建工程在上个月公开招标,共计有“荣华营造”、“长源工程”以及“龙扬建设”三家厂商参与投标。

    最后由老字号的龙扬建设经第五次减价,以二十亿八千六百万元最低标得标。

    他刚刚才和龙扬建设派过来的代表,在两造律师的陪同下,草拟好了合约的内容。

    他现在累得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直接倒在床上,痛痛快快地睡他个三天三夜。

    他的车渐驶近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左转不到五百公尺,就是他温暖的小窝但愈逼近十字路口,紧握着方向盘的大手就愈显得迟疑。

    要不要去找她呢?

    终于,他将方向盘转向右边,往另一个方向驶去。

    最后,宝蓝色的跑车在一栋小木屋前方的停车格内停下。

    高煜轩下了车,首先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块令人发噱的招牌——想不起来。

    店内的灯光昏暗,只有吧台处尚余一盏晕黄的小灯还亮着,门口则悬挂着休息的牌子。

    他沿着行人道,走近了吧台右侧的窗户,凭藉着暗淡的光线,瞅见了里头的人影。

    他敲了敲玻璃,引起里头人儿的注意。

    原本专注于手边事物的秀颜缓缓地转向他的方向,在瞧清了玻璃窗后那张熟悉的俊颜,立时漾起了欣喜的笑意。

    “你怎么会来?”可柔翩然地来到了门边,打开了上头的锁。

    “我”有些话到了唇边,却不晓得该怎么开口,高煜轩转了个念头,轻笑道:“你第一次出来打工,我怕你给人家惹麻烦,所以特地来看看你工作的情况,怎么样?你还习惯吗?”

    可柔开始打工也好些天了,这段日子来,她谨守承诺,一下了课就到这儿来报到,忙碌于端茶送水的工作中。

    店里打烊之后,就是可柔恶补烤蛋糕这门手艺的时刻了,她不厌其烦地向恬恬讨教烤蛋糕该注意的事项,完全是个认真求知的好学生。

    也因此,她常常一个不小心就忘了时间,到真正踏出店门口,往往已经是十一、二点的事了。

    由于回家的时间太晚,她也不好意思再去叨扰煜轩,她知道他最近很忙,睡眠严重不足,所以她下班之后,都直接回到自己的住处,免得扰他清眠。

    只是这么一来,可就苦了她自个儿了。

    她真的好想念他!

    “还好啦!”她傻呼呼地笑笑。

    他们聊得正高兴的时候,一道女声半途插入。

    “高先生你好,我是可柔的老板,敝姓许。”恬恬落落大方地朝煜轩伸出友谊的手。

    “你好。”他回握了一下她的柔荑,遂问道:“可柔在这里做事要你多担待了。”

    “哪里!”他说话的口气,俨然将可柔当成了家人一般,恬恬察觉了这一点,却识趣地没有说破,只笑笑地道:“可柔她很能帮忙的。”

    “你听见了没有?我很能帮忙的。”可柔邀功似地道。

    “听见了!”他用力捏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尖。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让恬恬觉得自己像一颗亮度超强的电灯泡。

    她尴尬地轻咳了两声,道:“我今天有事,要早点回去,门窗我都检查过了,你离开的时候记得把大门上锁就可以了。”

    她这人很识相的!

    “好。”可柔不但没异议,还巴不得她快点走,省得碍事。

    恬恬朝高煜轩微微地颔首后,背起了随身的小皮包,在经过可柔的身旁时,她轻声地道:“我不打扰你们的两人世界了,好好地把握机会呀!”

    可柔满面潮红地推了恬恬一把。“少三八了你,要滚快滚!”

    有人害羞了喔!恬恬窃笑地离开。

    偌大的店内,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转个身,可柔取出了才抹好奶油的心型蛋糕“你今天有口福了,我刚学会做蛋糕,既然你来了,就让你先试吃看看吧!”

    高煜轩不禁戒慎恐惧“你说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是指我是第一个试吃你的蛋糕的人?”

    好歹他平日待她也算是不错,她不会这么残忍地对待他吧?

    “正是!”很遗憾的,她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这里附近有医院吗?”不知道急救来不来得及?

    还是先叫好救护车吧!

    “没礼貌!”她气鼓了双颊“大不了拉肚子而已,哪有到送医院这么严重?”

    真是败给她了!连这种没志气的话,也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要不先来瓶胃散吧?”预防胜于治疗。

    “胃散没有!老鼠药倒还有一点,你要不要加点儿来提提味?”她冷笑。

    “不用,谢谢你的好意。”他敬谢不敏。

    眼看是难逃此劫了,他收起玩笑的心情,举起叉子切下了一小块蛋糕送进嘴里,没说什么,跟着又重复了几回相同的动作。

    眼看着一大半的蛋糕都进了他的胃袋,仍然没能听到他的半句评语。

    “怎么样?好不好吃?”她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先给我一杯水。”他要求道。

    “好。”她奔向吧台,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杯水。

    她将水杯递向他。

    他灌了一口,冲淡口中的余味,很不放心地问道:“你没有偷偷地把自己做的蛋糕摆在店里头卖吧?”

    “那当然!”她红着脸,小小声地补了一句“我只为我喜欢的人做蛋糕。”

    心跳加速到两百,她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偷偷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那还好。”他松了口气。

    就这样?没了?他是不是没听清楚?

    高煜轩淡然的反应不禁气煞了满心期待的可柔。“好什么好?你还没告诉我,蛋糕到底好不好吃?”

    说得太白怕吓跑他,讲得太含蓄,他又好像没听懂,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他像个美食家似的评论道:“这个蛋糕已经不能单纯地用好不好吃来论断了,因为它实在是太特别了。”

    “怎么个特别法?”

    “首先,它的味道打破了奶油蛋糕给人的刻板印象,不再是那种甜到令人发腻的滋味,而是一种非常具有个人风格的独特风味。”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废话一堆。

    “也就是说”他吞吞吐吐的。

    “什么?”她直视着他。

    “也就是说它是咸的。”他公布答案。

    咽下第一口蛋糕的刹那,他有种哀伤的感觉,舌头告诉他——是盐,原来是她加了盐。

    那味道真是咸到让他想喷泪。

    “咸的?”她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难道、难道她把盐跟糖给弄混了?不会吧

    “你瞪着我干嘛?我也不希望它是咸的。”他很无辜地道。

    可柔收敛起锐利的目光,退而求其次地道:“那口感呢?口感总没问题吧?”

    撇去味道不谈,它至少嚼起来像蛋糕吧?

    “至于它的口感,则是第二个与众不同的地方,突破了蛋糕一成不变的绵细口感,一举融和了台湾传统与西洋文化两者的特色,继而创造出另一番崭新的纪元。”他继续拐弯抹角。

    “结论。”她忍不住拍了桌子“我要知道结论是什么。”

    “这个结论就是”他盯着她,突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干的问题。“你吃过拜拜用的发糕吧?”

    “你指的是过年拜拜用的那种吗?”

    “对,就是那种,你吃过吗?”

    “好像吃过几次吧!”她不太确定。

    “这个蛋糕的口感尝起来就很类似发糕。”

    “所以这个蛋糕对你而言其实是一个抹了奶油的咸发糕。”真是个令人提不起劲的结论。

    好想死掉!

    “你形容得十分贴切。”他忍笑。

    “哪里,真是谢谢你的夸奖!”她要笑不笑地瘫在桌上,整个人颓废不已。

    失策呀!

    她实在不该因为见到他一时高兴,就急着拿这个失败的作品出来现的,现在可好了,让他知道她烤蛋糕的技术这么烂,他下次哪还敢吃她亲手做的蛋糕呀?

    想起来就没力!

    看着只剩下一半的蛋糕,她不禁要问:“既然它那么难吃,为什么你还吃了那么多呢?”

    该不会是骗她的吧?这样打击她的信心,很不道德喔!

    “因为这是你头一回做的蛋糕,不管好不好吃,都得捧个人场才行,要不然你下回就没信心再试了,那不是很可惜吗?”

    实话要照实说,这样她才有进步的可能,但该给的鼓励也不能少,免得她又想半途而废。

    只是难为他了,之前他一直不敢停叉,就是怕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真的是好可怕的味道。

    “这么说的话,我下次如果再做蛋糕,你也会吃啰?”她小声地低问着。

    “如果可能的话,请尽量做正常口味的。”他还是比较习惯甜的蛋糕,至于咸的嘛

    还是偶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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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三的午后。

    咖啡厅公休,可柔下午没课,由于她住的地方没有厨房,所以她事先知会了高煜轩,表示要借他家的厨房。

    现在可柔正照着恬恬写给她的食谱,按部就班地准备做蛋糕的材料。

    “乳玛琳七十克、低筋面粉一百五十克、牛奶三十克、无盐奶油一百一十克、蛋四个、糖一百二十克、泡打粉四分之一小匙、兰姆酒少许、香草精少许”

    有了上回的教训,这次她还特别检查了白糖的外包装,确定它的确是糖,不是盐后,才开始前置作业。

    首先她将软化的奶油放进钢盆里,再拌入乳玛琳和糖一起打松,正打算将蛋逐个加进时,电话响了。

    她放下钢盆,抹净双手,走到客厅接起电话。“喂,你好,这里是高煜轩的家,他现在不在家,有事请留话。”

    彼端扬起了一阵轻笑“你接电话的方式,好像电话答录机!”

    这吊儿郎当的声音、不挖苦人会死的语调,除了高煜轩本人,还会有谁?

    想当初她还真被他那张扑克脸给骗了,以为他是个“不轻易跟狗开玩笑”的人,直到完全认识他之后,才知道他那张嘴可毒得咧!

    “有本小姐当你的免费接线生,你该偷笑了,还嫌?”她没好气地道。“你没事打电话回来干嘛?”

    “我有一份资料落在家里了,等会儿有位同事会过去拿,你先帮我找出来,省得他粗手粗脚地乱翻一通。我的文件就放在”

    他告诉可柔物品的所在位置,她进房找了会儿,在他指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牛皮纸袋。

    “是不是一个牛皮纸袋装着的?”她拿在手里掂掂重量,感觉还挺沉的。

    “对,你待会儿连袋子一起交给他就可以了。”他道。

    “嗯,我知道了。”她应道。

    “那就麻烦你了。”他准备收线,临时想到了件事,又补充道:“对了,我那位同事有点疯疯癫癫的,喜欢胡说八道,你把东西交给他就好,尽量不要搭理他。”

    “那不跟你一个样吗?”她调侃。“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物以类聚?”

    “喂!”他不高兴地沉下声“这算人身攻击了吧?”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隔着一具电话,她才不怕他咧!

    那头传来了他和别人谈话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她听的不很清楚。

    “不跟你瞎扯了,我还有事要忙。”他道。

    “你晚上会早一点回来吗?”她抢在他收线之前问。

    “恐怕没有办法。”他为难地道。

    “你最近好忙喔!简直跟我爸有得拚,不过我爸忙是因为他管很多人,这还说得过去,可是为什么你连当个警卫也能这么忙呢?”她想不通。

    “对呀,为什么呢?哈哈”他干笑,企图打混过去。

    “是不是你的主管欺压你,强迫你超时工作?如果是的话,我们可以去劳委会告发他。”

    “没那回事,你不要胡思乱想。真的不能再跟你聊下去了,我要挂电话了,拜拜。”他匆匆地收了线。

    “喂、喂”她喊了几声。

    彼端传来了嘟嘟声。

    真的挂断了呀?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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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叮咚。门铃响起,可柔放下了手边的事情,跑去开门,随着门扉缓缓开启,一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你是煜轩的同事吧?”她率先问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人的长相跟高煜轩有几分神似。

    “同事?”男子的眉头微微皱了下,随即道:“勉强可以这么说吧!小妹妹,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是呀!”可柔点点头。

    “真没趣!”男子失望地撇撇唇“我还以为那小子藏了什么美女在家里,还千叮万嘱的,要我别乱讲话,结果咧一个小孩子!?”男子的语气中充满嫌恶。

    “什么小孩子,我今年就满十九岁了!”没礼貌的鲁男子。

    “你有十九岁呀?”男子惊奇道:“我以为你才国中毕业。”

    长得真矮!

    “”可柔不禁无言,一百五十多一点的身高,再加上一张天生的娃娃脸,她的确是常常被误认是高中生。

    但是长得矮又不是她的错,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呀!

    “但就算你不是国中生也没有用,十九岁的国家幼苗一样不在那家伙的狩猎名单之内。”他看了她一眼,又是摇头、又是叹气。“还以为这回能跟姑妈报个喜讯,顺便讨点甜头,结果”

    他再看她一眼,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唉——”

    现在是怎样?她很见不得人吗?

    这人果然很讨厌,难怪高煜轩叫她别理他。可是

    “你说十九岁的女孩不在那家伙的狩猎名单之内,请问那家伙指的是高煜轩吗?”

    “难道我们还有共同认识的人吗?”男子反问道。

    如果他没记错,今天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吧?

    “你刚刚好像有提到姑妈两个字,你是高煜轩的亲戚?”她续问。

    “是的,我是煜轩的表哥,敝姓陈,单名一个郁,很高兴认识你。”男子微微躬身。

    真的吗?光凭他刚刚的态度,实在很难令人相信,他很高兴认识她。

    分明只是客套话。

    “我姓展,展可柔,你叫我可柔就行了。”可柔不想跟他计较这种小事,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知道“既然你说你是高煜轩的表哥,那你一定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子。”

    陈郁很好心地开导道:“可爱的展妹妹,我请问你一下,如果你是个男人,你会放着性感火辣的美女不追,跑去陪那种发育还未完全,甚至不确定还会不会继续发育下去的干扁四季豆玩扮家家酒吗?”

    干扁四季豆!?

    这家伙的嘴巴真的好坏,简直比高煜轩还毒上百倍!

    “不会。”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前胸。

    幸好她胸前还有点肉。

    “这不就对了,倒楣一点的,还会被人说成恋童癖,多划不来呀!”好处还没捞到半点,就已经被周围的猪朋狗友损到重伤。

    话聊到这儿,他摸摸下巴,像想起什么。

    他道:“不过这话说起来,那小子从以前就一直很有小女生的缘,最辉煌的一次,有好几个漂亮的高中女生同时倒追过他,不过统统被他拒绝了。”

    “为什么?”她惊问。

    陈郁神神秘秘地弯身配合她的高度,低语地道:“我偷偷地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不要告诉他,这话是我说的。”

    长舌一族的都知道,这句话绝对是在道人是非之前,都必先讲在前头的经典台辞。

    可柔配合地点点头“我知道,你就快说吧,我保证绝对不会跟别人说,这件事是你告诉我的。”

    每一个听八卦的人,刚开始都会这么承诺,可是奇怪的很,八卦的主角到最后,都一定会知道出卖他的人是谁,这也是个亘古不变的定律。

    陈郁压低了声音。“其实那小子从国中的时候,就长成这副德性了。”

    “什么?”她的小嘴讶异地张成了o字型。

    也就是说,当他还“应该”是个生嫩可爱的国中生时,那张脸就长得像快三十岁的老头了!?

    真惨!

    “所以可想而知,他这一路走来,情路该是何等艰辛呀!”他都不禁要为自家兄弟掬起一把同情的泪水了。

    “怎么说?”可柔听得正入迷。

    “打从高中和第一个同龄女朋友交往开始,他就被老牛吃嫩草的流言蜚语困扰着。”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童年阴影”

    陈郁续道:“每当学校好不容易放假,他陪女朋友出去玩,总是被无聊的路人调侃,一整天的好心情,就这样化为乌有。”

    “然后呢?他跟第一任的女朋友就这么散了?”

    “对呀,你说冤不冤呀?如果真的年龄差很多也就认了,可他们两个明明同龄。所以日子久了,他就再也不碰任何年龄低于二十四岁的雌性动物了。”

    这闻言,展可柔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