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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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牛委屈得眼睛都红了“枣姐。”

    “你别动,你给我站住。”

    “狗窝不如,我怎么与她同居。”

    “你挑真老婆?”

    “我不干。”

    “大牛,你听仔细,这件事如果不成,我以后不是你姐姐。”

    “为什么要挑这个女子?”

    “人不可貌相。”

    “枣姐你自己是那种旧鞋都一双双放进鞋盒收好的人,你——”

    “嘘——”

    红宝这时叉着腰出来,眼睛瞪铜铃那么大“我若非等钱用,我会与你结婚?”

    “算了,一人少一句。”

    “哼。”“嘿。”

    三个人站在门口讲条件。

    枣泥说:“你俩明日去登记注册,红宝搬到大牛处住,我叫豆泥搬出,那里有两间房间,一人一间,互不相干,红宝,你免租,再吵,我可要骂人。”

    这已做到最好,再推辞,大牛也不大近人情。

    “大牛,我与红宝相熟,你不会吃亏,红宝,我与大牛如兄弟般,你少啰嗦。”

    那两个年青人不出声。

    红宝咕哝:“什么人,姓午,叫牛,五千多中文字不挑,名字叫牛,人也像牛。”

    大牛不出声,转头就走。

    鼻端好似还有那股霉臭。

    一个女子,如此不自爱自重,也真少有。

    这同与人家假结婚无关,环境如何苦苦逼人是一回事,人可不能自暴自弃,收拾家居,举手之劳而已,那红宝家中所有平面上灰尘都厚得可以写字。

    这个女子根本已经放弃生活。

    他吐出一口气。

    “第二早十时正,记住笠臣大街婚姻注册处见面。”

    大牛头也不回的走开。

    他在街角致电精次、:“我此刻可以上来喝瓶啤酒否?”

    “欢迎。”

    大牛心结放松一点,他实在需要这杯酒压惊。

    上天可怜他,叫精次那样安琪儿下来安慰他破碎心灵。

    他抵精次家,一按铃女佣就开门,一脸笑容:“小姐在厨房做面。”

    精次穿着花裙子捧出点心。

    大牛看到她象牙白素净秀美脸容不禁微笑。

    幸亏天下有美人。

    而这个仙子般女郎不嫌他是个粗汉。

    精次轻轻招呼:“请到这边。”

    他坐到她对面,握住她的手,深深吻一下。

    她身上有铃兰清香。

    到此刻,大牛才知道,女子也分香与臭。

    他低声问:“你没有男朋友?”

    精次摩挲他的腮须“你是我男友。”

    午牛听得这几个字,泪盈于睫,天无绝人之路,玛瑙丢弃他,那红宝嫌憎他,可是美丽优雅的精次眷顾他。

    她把他抱紧,呵气如兰,近距离看,她姣白脸容没有一点瑕疵,耳珠上钻石与瞳仁闪闪生光。

    精次也凝视他,这个年轻人,笑与不笑都这样好看,他甚至有点畏羞,时时垂眼,神情腼腆,她看到他出现便有说不出欢喜。

    精次许久没有与男子约会,对这种试探、猜臆、进退诸般技巧,日久生疏,有点彷徨,她何尝不踌躇,只得随其自然。

    这时女佣轻轻在门边咳嗽一声“精次小姐,电话找你。”

    精次原本就在家工作,是大牛打扰了她。

    她走开,大牛吃她做的鸭丝面,味道不错,但是他刚受了巨大惊吓,此刻想起,还打冷颤,那叫红宝的女子,手、足、二十个手指足趾甲都是假的,长得似爪子,还描着七彩花纹及贴着假宝石。

    天啊。

    他靠到长沙发上,惊累不觉盹着。

    真没想到做人那么苦。

    他听见精次走近,张望他。

    大牛眯着一只眼,看到她拿着一台大型照相机,替睡着的他拍摄。

    没想到这样成熟女子也会傻气。

    他开口:“可以看吗?”

    精次吓一跳,微笑说:“醒了。”

    她把相机记忆锁取出放进手提电脑,荧幕出现穿着白棉汗衫背心枕着手臂睡觉的稚气模样。

    “你还像个孩子。”

    大牛不觉有什么值得拍摄之处。

    精次轻轻把脸埋到他腋下,呵他痒。

    大牛嚅嚅说:“我出过一身汗”

    精次不理他,抱着他胸口“一起游泳。”

    她把他带到后园,大牛意外,没想到园子那样宽敞,游泳池尺寸标准舒适,精次脱去外衣,露出黑色五十年代那种老式甜心领齐腿泳衣,衬着她雪白肌肤以及苗条身段,说不出好看,精次最美之处是她的优雅。

    她纵身下水。

    大牛身不由主,穿着汗衫粗布裤,跟着下水。

    他泳术并不好,胜在年轻力壮,箭一般追上精次。

    他拉住她足踝,两人一起潜下池底,又缓缓浮上,大牛深深呼气,像是要吐出一口两口三口所有乌气。

    精次说:“我替你准备了一个客房,你随时可来休息,喝茶。”

    他抚摸她丝般面颊“谢谢你。”

    “你有功课,可到这里做,比较静。”

    大牛还真有这个需要,注册后必须两个人住,那红宝嘈吵,她一副耳机不离身,手机握掌中随时喧哗,声音像锣。

    想到这里,他皱上眉头。

    天下原来真有苦命男人,他午牛便是最佳例子。

    “你有心事?”

    大牛不出声。

    “想讲的时候,尽管对我说。”

    大牛上泳池才脱下湿水裤子。

    精次把他带到泳池旁小小宾馆。

    “你可在此更衣。”

    她退出掩门。

    那宾馆有两房一厅,厨卫设备完整,睡房布置成蓝白两色,正是大牛最喜欢的颜色。

    床尾放着一套干净衣裤,亦是午牛平时穿着普通平民牌子,精次竟如此周到,比起洪枣有过之无不及,叫他感动。

    他走到浴室好好洗头淋浴,把身上汗息刷清,用白毛巾抹干,然后换上新衣。

    他对精次说:“我要开工。”

    “还是不肯留下。”

    大牛轻轻说出心事:“我不会在财力上依靠你,我有自己生计,但感情上,我会需索无穷,你要小心。”

    精次不停点头。

    他吻她额角。

    大牛踏着自行车回家。

    他发觉豆泥已经搬走。

    他与豆泥这种光棍,搬家不过是一只大帆布军用袋,把三两件衣裤塞进,就可走人。

    枣泥电话来了:“明早十时准时,穿着整齐些。”

    她身边有豆泥喃喃咒骂大牛的声音传来:“罚我与大姊住,以后怎么带女友宿夜,这大牛害人”

    大牛忍不住笑。

    他心头一阵温暖,他们对他真好。

    枣泥说:“好,笑了,总算笑了。”

    小小鲍寓,豆泥离去之后,竟觉凄清。

    大牛把地方打扫干净,发觉豆泥把两张单人小床并排拼一起成为双人床。

    真滑稽,明朝就要注册结婚,希望蟑螂苍蝇群不要跟随那陌生邋遢新娘子陪嫁。

    这不是一件可以见光的事,因此午牛不打算让它曝光。

    第二天一早约七时许,枣泥已来替他打扮。

    他赖床上不动。

    枣泥坐在他床沿,目光灼灼看着他luo胸,大牛故意把汗衫拉过作矜持状遮住。

    枣泥哈哈大笑“恭喜你小登科。”

    “嘿,华人一切都有古怪名堂,那么,大登科又是什么?”

    “高中状元呀。”

    啊,枣泥懂得不少。

    她拉他起来,替他刮胡髭梳头,催他淋浴。

    又把一套租来西服帮他穿上。

    大牛准备妥当,枣泥为他拍照。

    她与精次的想法都差不多。

    “豆泥在什么地方?”

    “他去接新娘。”

    大牛不出声。

    “拿到蓝卡时你想法就不同,我已找好相熟移民律师替你填表。”

    “枣泥,欠你的钱财与人情,三辈子还不清。”

    “你这么年轻,又有志气,不久便有收成,不急。”

    大牛抱住她腰身“我一有身份立即离婚娶你。”

    枣泥又哈哈大笑。

    今日她穿着漂亮的紫蓝缎子旗袍套装,腰身只有一握,真是好看。

    “这套衣裳在上海做好寄来,手工一流”

    她打开手袋补胭脂,那口红紫玫瑰色,把枣泥面孔映得雪白。

    她斜睨着大牛:“好看吗?”

    大牛笑着点头。

    姊弟出发,枣泥特地包辆大房车,由司机驾驶。

    他俩在门口等新娘。

    不知就里的人,还以为午牛与洪枣是一对。

    不久,豆泥也陪着红宝抵达注册处。

    红宝一下车,大牛便倒抽一口冷气。

    枣泥大力拍他背脊,叫大牛镇定,并且替他整理领带。

    大牛瞪着红宝,那女子穿血红缎子旗袍,与那生或死用不舍弃的鱼网袜,五六寸高尖嘴鞋。

    最奇不是一贯浓妆与假睫毛,而是她头上戴一顶小小帽子,那帽顶竖着一丛羽毛,看上去似鸡冠,这还不止,帽上还附张红色网纱,垂下遮住半边脸。

    午牛以为他到了马戏班。

    他不愿走近。

    红宝下车后扯了扯窄身旗袍,抬头一眼看到午牛,不禁怔住。

    这高大年轻人就是他?经过梳理,穿上西服,他显得斯文精神,两腮鼓鼓,似在生气,有点稚气的可爱,她到今早才看清他有两道化解不开浓眉,大眼,笔挺鼻子,咦,又不那么像个毛贼。

    她不禁摘下耳筒,连贴满假宝石的手机一起收进手袋,她摇曳地走近午牛。

    午牛退后一步,已经来不及,她一手挽住他手臂,走进注册处。

    午牛被红宝身上浓郁香水味熏得几乎头晕。

    救命。

    她手指甲上黏着小小骷髅骨图案。

    大牛不能哭,忽然笑起来。

    注册员出来办手续,真亏得豆泥,他怀中藏着两枚金戒指,一对假新人,当下在真誓言后交换戴上,午牛这时才知新娘姓甄。

    大牛不是不感慨的,这样庄重的一件事,沦为生存手段。

    他吁出一口气。

    注册员笑“恭喜,现在你们是丈夫与妻子,午先生,你可亲吻新娘。”

    大牛实在做不出,洪枣把红宝轻轻一推,两人脸颊轻碰了一下。

    这时红宝手电响起,她自手袋取出听,只见手电闪闪生光贴着水晶玻璃小猫卡通图案,手机身边还拖着大串饰物、铃铛、蝴蝶结。

    大牛悄悄走开。

    礼成,大伙走出注册处。

    洪枣叮嘱:“一听有人敲门,立刻同床,你俩要晚晚在家,知否?”

    大牛不出声。

    洪枣叹口气“我已尽力,只能做到这样,再见两位。”

    大牛过去与他们两姊弟拥抱。

    豆泥把门匙交给红宝,叫她立刻搬家。

    大牛当然没有即时回转。

    他到学堂换上工作服学习。

    下午放学他到精次家。

    新婚男子,应当即时回家与娇妻温存,但这正是真结婚与假结婚的分别。

    精次家有客人。

    午牛认识这两个人,那是庄生与米兰诺。

    与大牛刚相反,十月天已过,他俩仍然穿白衣白裤与白色漆皮鞋,头发雪亮,一丝不苟。

    看到大牛,他们笑着招呼。“精次小姐说你或许会出现。”

    庄生一直叫精次“小姐”想是一种尊重。

    精次亲自捧出茶点,看到大牛,连忙笑着叫他帮忙。

    她拍拍沙发叫大牛坐她身边。

    她轻轻说:“庄生与米兰诺要结婚呢。”

    大牛一听怔住,他尽量作平静状,不动声色,只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庄生对午牛这种含蓄反应相当高兴。

    但大牛心中却讶异到极点。

    他还以为与甄红宝假结婚已经够稀奇,但还比不上这一对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