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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派张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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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革前,家中来串门的人很多,但是最受我们兄妹欢迎的有一个,他叫张瀚之,是个南京人。他不仅做的一手好菜,而且肚子里装了许多的故事,我的很多文学知识就启蒙于这位面目清瘦谈吐风趣的叔叔。

    张叔叔没有家,到了周六爸爸只要在机关就会请他来家里渡周末。他也常常的不请自到。来了也不客气,钻到厨房帮助妈妈做菜,我最最喜欢吃他包的肉粽子和做的咸水鸭,这两样都是我们那里没有的东西。他还常常在饭后讲述大禹治水、嫦娥奔月,讲七个小矮人、美人鱼,讲诺雅方舟,张叔叔那代有南京口音的普通话特别好听,我们觉得和听“小喇叭”一样。所以哥哥和我总是盼望过星期天,一到周六下午,我们会站在家属院门口翘首以待,有时候张叔叔加班会来的很晚,我们饿着肚子伸长了脖子,直到看到张叔叔那颀长的身影、听到他“向前-向前-向前――”的歌声,我们才放下心来,一呼而上,一人拽着一只胳膊簇拥着向家里走去。

    可是有一次妈妈却感慨万分的说:“你这个张叔叔啊,是个右派!”我们不知道右派是什么意思,就把右派和知识划上等号,觉得右派就是好人的代名词。

    张叔叔那时已经三十多岁了,到了我们家,妈妈总是劝他:“快找个人吧!别挑剔了。”张叔叔也总是微笑着说:“宁缺毋滥。”我们不太明白他们对话的意思,但是我知道那是劝他娶媳妇呢,因为他是右派,虽然是复旦大学财经系的高材生,却被下放到我们这个中原小县城来当了一个普通的会计,高不成低不就,所以一直单身,经常听到爸爸妈妈谈论张叔叔的身世,很为他感到遗憾,爸爸虽然是领导干部,却对张叔叔的右派身份毫不在意,很是欣赏他的才华和工作态度,爸爸曾经在张叔叔从我们家出去后,看着他的背影说:“要是多一些张瀚之这样的右派,只怕社会主义事业会干的更好。”当然爸爸为这样一句话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文革开始之后,张叔叔首当其冲受到冲击,我们看到县委的院子里贴满了“打倒右派分子张瀚之”的大字报“张瀚之”三个字被倒贴着,还打上了大大的红叉,看不到张叔叔了,我们总是问妈妈,妈妈说:“以后不许当着人说张叔叔三个字!”

    后来爸爸也被列入打倒之列,其中“罪大恶极的行径”之一,就是“包庇重用右派分子”

    有一天早晨,我跑到机关大院去玩,听到一个房子里传来可怕的声音,有人在惨叫,有人在用什么东西打人,我好奇的趴到窗户上隔着玻璃向里面看,看到有人拿着枪,用枪托使劲打人,被打的就是张叔叔,他脸上青一块红一块,鼻子和嘴角流着血,裤子上半截全湿了。我喊了一声“张叔叔”屋子里的立刻有人跑出来拿枪指着我说:“小狗崽子干什么?滚!”我连滚带趴跑到家里,告诉哥哥说:“他们快把张叔叔打死了!”哥哥说:“咱们能不能把张叔叔救出来?”我说:“要不咱们晚上去那里看看给送点吃的?”哥哥同意了。

    晚上,我用报纸包了几个馒头和一小瓶咸菜,和哥哥一块到了那个房子外面,从窗户上向里面看,看到张叔叔象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屋子的门被反锁着,窗户被钉死了,我俩小声喊:“张叔叔!”张叔叔听到了之后,声音嘶哑的对我们说:“快回家去!别让你妈妈着急!”我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就拣了一块砖头,把窗户上的玻璃砸破了,把馒头和咸菜从窗户口递进去,可是张叔叔站不起来了,我就用力把纸包向他扔去,扔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我和哥哥害怕有人看见,便匆匆离开了。

    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看到张叔叔,后来听妈妈说,张叔叔死了,那年他三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