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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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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名字感兴趣,是从看红楼梦开始的。据统计,红楼梦中的人物,大大小小有名无名的,加起来就有七百多号,别的不说,单是小姐丫头就让人头昏眼花了。而曹雪芹竟能将这么多的人物刻画得各有千秋,让你不会轻易就头昏眼花,这着实在让人赞叹不已。我想,其中原因,除了因曹老先生塑造人物的笔法高明外,还得益于曹老先生在人物命名中有着独到的寓意吧。

    记得中学时,整部红楼梦,最兴趣的要数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那一回。当中写到宝玉在警幻仙姑的带领下进入太虚幻境,翻看了金陵十二钗册子中的判词:“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这些判词配上相应的画面,处处透出一股神秘之气。

    那时,我就挺有兴趣的将判词与书中人物一一研究对号如座,如同猜谜语般,觉得非常有趣。当然深层的含义是什么,我是无暇顾及,也不可能懂的,只是觉得名字真是个神秘的东西,不单被作者用诗句来解释得那么形象完美,而且还能预示着一个人的命运归宿。当然了,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曹老先生的绝招,用心良苦之处。

    可以说,对于名字,中国人一向是很讲究的,单是有关“取名学”的书就不下几百种,据说是因为名字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故人人得重视之。因此,无论是有钱的人还是穷光蛋,无论是社会高层的还是社会底层的,谁都想取个好名,图个吉利。或者相信冥冥之中一个好名会给自己带来诸多的便利:添丁发财、前途无量、桃花运来等等,或者借名以明志,将对人生理想的追求用名字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

    有人挖空心思也要给自己或者孩子取个好名。一人降生,全家捧着字典研究,新华字典还不行,得用康熙字典。康熙还不行,最好还得在哪篇诗文里有些典故,记得一位朋友在舅舅的人生中就这样写一个农家人给未来的孩子取名的情形:“大舅在取名的立场上终于超拔了他的家庭,孩子在妗子肚里孕育着的时候,名字就在大舅的肚子里酝酿了,直至孩子出生孩子的名字还没有酝酿出来。”可见,对于姓名的重视,就算是村野人家,也是相当于对待生命一般的。

    有人喜欢一改再改,将自己最初的名字改成了面目全非。今天找了高人,说风好就换个带风的,明天请了先生,说水合适吧,就摇身一变换个水字,换来换去,换得自己是谁都糊涂了。

    有人甚至专门搜猎奇形怪状的名,以示与众不同,或者有文化内涵。好象这么深奥的字谁不懂,谁就是没有品位一样。

    有人除了小名还有大名、正名、别名。在家叫小名,上学叫学名,出了社会了还要换个什么工作名。就象古代的人除了名还有字、号、别号、他人称呼一样,复杂罗嗦。

    读书时代,常常会认识一些同学,名字比较生僻。每每课堂上,老师要提问的时候,总要避开这些同学,于是他们就成了绝对安全分子。因为没有多少个老师能在不查字典的情况下正确地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几年下来,有些老师记住的,就是“某个同学的名字好复杂”等等这样的意思了。真说不准,这个时候,那些拥有一个生僻名字的同学,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在现实中,有些人的名确实也很好,读着琅琅上口,让人念着就觉得舒服。当然有无深刻的含义,那只有名字的主人才清楚了。有一次,区志办的李柱南先生送给我一本他和别人整理编撰的有关南山风景区的古诗文集。接过一看,封面上除了这位老同志的名字外,还赫然写着个“钟山龙”当然,钟山龙是何许人我并不认得,但对这名字却很有好感,感觉到有一种大气。

    而我是没有这样大气的名字的,大约因为我的父母都是农民,按照农村的习俗,遵照辈分的排字,胡乱取个能跟阿猫阿狗加以区别的符号罢了。

    我常常想,假如我姓钱,家里有一大群的孩子的话,我该给孩子们起个什么名字呢?钱多多?钱不少?钱真好?钱万能?钱百万?钱第一?不!别人会把我误以为是个嗜财如命的家伙,会处处提防着我,或者处处麻烦着我。我会因此而百口莫辩。

    那换个别的什么名儿呢?钱如水?也不行。别人会觉得我的孩儿定是个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的败家子,这样的家庭明显是家业难守,我的孩子甚至会连半个媳妇都娶不上。钱如粪?视金钱如粪土,听起来虽然有点清高,可这粪土粪土的整天不离口,吃饭恐怕也香不到哪里去。钱不要?哦,有人扬起拳头来威胁我了:“钱不要就拿出来,我要!”我的家庭会因此日夜不得安宁。钱没用?别人肯定会先狠很地给我一个巴掌,然后大骂我是伪君子,而我又没来得及培养孩子们的自立能力,赶他们到深山老林里去躲起来,过上那种自耕自食的生活。

    我真是伤透脑筋。

    而那个唯一让我觉得不凡的名字,却早在几十年前就让一个不凡的人给占用去了。钱钟书,钱跟书放在了一起,就将它满身的铜臭味给掩盖住了,还能散发出浓浓的文化气息来。假如钱钟书不是个文化名人,假如他只是在家种田的农夫,或者在街头卖猪肉的屠夫,或者打扫卫生清洁工,那他是不是该把这名儿让给我?

    可惜我不姓钱。当然了,就算我姓钱,这名也是万万不可用的,肚里没装几本书,用这名怕是要招来白眼球和口水仗的。这点自知之明咱还是有的。

    我只隐隐有些遗憾。

    几个月前,我调到新的学校。开学第一天,面对着齐刷刷的陌生面孔,思索着自己俗而又俗的名字,我颇有些煞费苦心。据某位大师说,你要想得到别人的认可,就要在三十秒钟内把自己给亮出来。仓皇间我突然就想起几年前一个学生给我刻的那方印章,把我的名字刻成了几尊头尖肚大的形态可掬的佛像。加之不久前看到了一副对联,于是顺手牵来形容自己:

    开口便笑,笑天下可笑之事;

    大肚能容,容世间难容之人。

    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学生,这就是我,能成为对联中的人就是我最崇高的追求。

    学生哈哈大笑:“这可是弥勒佛啊,可老师您的形体相差那么远!”

    我郑重地跟学生解释: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见得做宰相的个个都是大胖子,我心地仁慈,我心胸开阔,我积极乐观,这不正是一个弥勒佛型的老师嘛?

    学生莞尔。

    我则心中窃喜:这下子,终于找到了一个解释自己名字的好方法。这样一来,自己土不溜秋的名字不但增加了几分亮色,还能跟老佛爷沾上了边。那一刻,我真是自豪得仿佛佛祖的灵光就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般。

    其实,人为父母生,名为父母起,人生路却是要自己走的。一个无与伦比的美名,未必就见得将来要流芳百世永垂不朽;一个最难听的名儿,也不见得会使人锒铛入狱遗臭万年。人,不会因名而得福招祸,名,却真真确确是因为人才出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