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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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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3中师毕业,我被分配到滇西北一个叫桃子凹村的地方当小学教师。当时县人事局一位老领导告诉我说,桃子凹村距县城一百多公里,而且一直没有通车,脚程快的年轻人翻山两天可以到达,如果我提出申请不去,他们是不会难为一个女孩子的。想想,我拒绝了他的好意。除了去桃子凹当教师,我一时也想不出还能到哪儿,回家的路上一个人边哭边想,也许那个地方四季都开满了桃花。

    出于对我安全的负责,人事局早早地通知桃子凹村派个村民来接我。后来他们派来了一位叫扎木的年轻人,才二十来岁,长得英武高大,是个憨厚的傈僳族小伙子。扎木虽然看起来很老实,但我心里还是惴惴不安,三天的风餐露宿,又是孤男寡女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想着,一种恐惧感油然冒上心头,鼻子一酸,又想流泪。

    还好扎木是个老实人,很少说话,三天来一直默默在前面带路,样子显得有些着急。我知道那是在担心我,以前不常进山,现在进的又几乎是原始森林,既便扎木扛去了所有行李,我还是走的磕磕碰碰,东倒西歪的,不是脚被扭疼就是手被擦伤。

    沿途隔一段路程就会有木头垒成的简易房子,那是专门准备着给进山出山的人们过夜或休息用的。到了晚上,选定了房子,扎木就用随手携带着的砍刀砍几捆干柴回来,烧起熊熊大火。扎木说现在野兽少了,不过偶尔也会碰到野狼来,烧堆火安全些。我嘴里不说,心里着实害怕,每晚都不敢去睡,可每晚都禁不住困顿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火还在烧,扎木却躺在火堆旁发出轻微的鼾声,也许是守护我一夜,刚刚睡去了。

    我是那种马马虎虎的女孩,我记得出发前亲手往包里塞了午餐肉缸头和蛋糕的,可中途扎木解下包来看时,里面只有几块蛋糕。扎木没有说什么,他给我拿出一块来,说你快吃吧,我是从来不吃蛋糕的。我说,那你吃午餐肉,味道挺好的。扎木说,留着吧,过两天再吃。扎木到了树林里找了很多野果回来,红的、黑的、黄的、酸的、甜的各种各样,回来后教我怎么吃。对那些果子我有种新奇感,比如其中有种叫天茄子的,扎木说它还有个名字叫篮花天仙子,吃起来的确有种说不出来的甜味,比市场上卖的小番茄好多了。

    知道包里仅有几块蛋糕,是到达桃子凹村之后的事。扎木把包放下,说老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不是挺爱吃野果,可是你的包里只有够你吃的蛋糕。扎木走后,我望着空包长时间的发呆和感动,三天来扎木一直吃野果充饥,我竟还以为扎木也真是奇怪,怎么这样爱吃野果呢,猴子似的。伏在简易的木窗口,我大声地喊着,扎木,他的身影在飞奔,像只脱僵的野马,身后扬起阵阵轻尘。他挥着手,我想想自己真笨,终于笑得直不起身。

    第二天傍晚,雾气很重,到处灰蒙蒙的,耳边只有滔滔水声,我们到了怒江边上。一条粗黑的长索直直地插入到云雾里,底下便是波浪飞溅,涛声震天的怒江了。一切在傍晚的衬托下都显得鬼魅似的极不真实,我又害怕了,问扎木说,咱们要从这里过吗?绳索的另一端,浓雾淹没了山野,像个天底的深渊。

    扎木笑着点点头说,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溜索上滑来滑去,不用怕的。他把我固定好了,自己站到我身边来。溜索开始动了,身子轻飘飘的如在云雾里飞翔一样。我双手紧紧搂着扎木,闭紧双眼把头埋在他怀里,生怕自己会一下子消失了似的。我从没有这样心慌意乱过,那是一段美好而短暂的时光,在扎木结实而温暖的怀里,我们飘着、飘着,耳际只有呼呼的山风吹过

    到岸了,扎木把我放下来,我忘了说话。天黑了,扎木又去准备过夜的柴火,我就呆呆地坐着。到了深夜,熊熊大火烧了又熄,熄了又烧,我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傈僳族男子的胸膛。

    我所在的那所小学里除了我还一位村里的男教师,快五十岁了,每天一放学就回家去,留我独自在一间土房子里住着。刚来的那些天,山里娃顽皮,趁着天黑,躲在树林里往我窗板上扔小石子,笃,笃,笃的声音经常在夜里接二连三的传来,我再也不敢入睡了。我跟扎木说,他把村里的小孩都找来,威严地训了他们一顿说,你们把老师吓坏了,再顽皮以后就没有老师敢来教你们识字,你们长大了全是文盲、土包子、庄稼汉,一辈子出不了山,一辈子种地。孩子们先是傻笑,接着都愧疚似地陆续跑了。扎木走过来对我说,放心吧,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那以后还真没有孩子对我恶作剧。

    一天晚上,我正想睡去,屋外的树林里传来了呜呜的声音,好像人在呻吟,我突然汗毛倒立,再也呆不住了,披着简单的衣服不要命地往村里跑,汗水很快湿透了衣服。跑到扎木家,我腿一软,在院子里倒了,怎么使劲都站不起来。扎木的母亲出来,连拖带扶把我弄到屋里不停地安慰,很久我才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喘气、流汗、却忍不住落泪。当晚我不敢回学校了,扎木母家安顿我住在她家,扎木说呻吟的其实是种山鸟,长得很漂亮,但我依旧害怕。

    那些日子,扎木每晚都到我宿舍来陪我聊天,给我讲山里的奇事异闻,到我该睡的时候才很有礼貌地告辞。扎木家家教极严,扎木向来都规规矩矩的,其实我知道扎木每晚都没有走远,他在屋外一棵树下默默地抽烟,估计我睡着了才回去。有好几个夜晚,灯关了,我从窗缝里呆呆望着外面黑暗中那红红的一点,心里波浪翻腾。

    扎木没有跟我讲过这件事,我也就当作不知道。有时候扎木需要到山外,就喊村里的姑娘们到宿舍来陪我。这些姑娘都很纯朴,谈得投趣了就说,老师,扎木哥对你可好哩。我笑着问,真的吗?她说,看得出来哩,以前扎木哥对谁都不这么好的。我对她们说,喊我叫姐吧,别喊老师,老师不亲切。有她们相陪,扎木出山的时候我再也不会那样害怕了。

    桃子凹村最缺的是水源。桃子凹村里有好几口井,可里面的水又苦又涩,村民们喝水都得到四五公里外的地方去驮。每天早晨,驮水的马帮叮叮铛铛地出发了,到吃午饭时才回来。我饮用的水,一直都是扎木顺便给我驮回来的。扎木说你尝尝,这水冰凉,喝起来有甜味,每次我驮水都跑到最上游给你装。扎木不在,也吩咐驮水人在学校外面喊,老师,驮水去了。我看看大缸,里面还剩大半截,就对他说我还多着呢,你驮自家的去吧。他坚持说,是扎木吩咐的。我把水瓶拿下去,他放在马鞍上面,一吹口哨,叮咚叮咚的马铃声一直远去

    桃子凹的村民到山里砍柴煮食,我跟扎木说我也要去。扎木给我一把小砍刀。四月里的一次,去得远了,到一片葱郁的树林里,扎木在前,我跟在后面,突然一条几乎有碗口粗的大蛇从右上侧蹿出来,离我不足半尺。一股腥气直喷脸上。我惊呼一声,扎木猛地一回头,双手捏着蛇七寸倒在地上,整个胸部紧紧压住了蛇头。不记得我是怎么砍死蛇的。扎木起来,我满手都是血,浑身抖如筛糠。扎木紧紧抱着我,把嘴贴在我额上吻着说,别怕别怕,没事了,没事了那条大蛇被扎木驮了回来,几个胆大的凑在一起剥了皮,弄出一锅白白的肉。

    晚上,扎木给我端来一碗,我一见就呕吐,扎木说,山上危险,以后你就别上山去了。

    在桃子凹村教了一年书,放假了,扎木母亲愉快地告诉我说她给扎木看了个姑娘,过几天她要来家里看看。桃子凹村的习俗,两家想要联姻,先让媒人带姑娘到男子家里看着,如果对一切都满意,那就继续交往,如果不合意,也就算了,总之是很现实。我说,那是好事情嘛。看着扎木母亲憨厚、喜悦的笑,我大脑一片空白。几天之后,一位精心打扮过的独龙族姑娘大大方方被领进了扎木家,结果是对一切都很满意。

    扎木相亲后到我宿舍来,我找借口对他大发脾气,胡说八道瞎扯了一通,他莫名其妙地走了。那些天,扎木再也不到我宿舍里来了。我虽然后悔,但又丢不下面子去找他。听人说,扎木要结婚了,正准备到山外筹惫新婚用的物品。我的大脑里塞满了红纸黑字的喜联,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床帐,可是这些东西属于扎木和一位独龙族姑娘。

    我准备着离开了,当初到桃子凹来,并不是因为扎木,可今天离天,却全是为了他。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扎木在我面前娶了另一个女子。我给扎木留了封信,一个人上路了。赌气的时候,人总是变得勇敢的。

    摇摇摆摆地过了溜索,一脸担忧和汗水的扎木追上了我。扎木说我一见到信就赶来了,到江边你正尖叫着过溜索,不敢喊叫,你真让人担心知道吗?你到底想干什么?突然说走就跑了,你以为好玩吗?扎木的责怪让我心里暖暖的,满肚子委屈一下子涌到胸口,我说,我想回家。我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扎木说想回家你跟我讲,我找时间送你。扎木的口气,根本没有留我的意思,我听着心里隐隐生疼。

    在家的日子,多年不见的舅舅回来了。舅舅给我谋到一份到通讯站当记者的工作,三番五次劝我说机会难得,别再犹豫了,赶快到县城报到吧。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想在家里多休息一阵子。其实即便可能性不大,我还是一直在等扎木的到来。一个月的时间,慢慢堆积起来的思念折磨得我寝食难安,母亲都看在眼里。开学前的一天,她也劝我说,别再傻等了,要来,人家早就来了,我看还是听你舅舅的,到县城去吧。

    但就在这一天,扎木带着两个学生来了。我满心欢喜,却苦着脸问他,都爱上别人了,还来干吗?扎木坐到我身边来,很温和地解释说,我没有看上那位独龙族姑娘,本来那天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的,被你没头没脑骂了,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来,以后就不敢再找你,现在,我来接你回去。

    开学了,回到桃子凹村,学生们都在等着,见我回来,一下子叫开了。孩子们在桃子凹村四处传播着,扎木哥要娶老师了,扎木哥要娶老师了

    桃子凹村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之中。

    又一年后,山外派人送给我一封信,教育局决定把我调离桃子凹村,被我很快回信谢绝了。我要求继续在这儿当我的小学教师,我离不开这里的孩子们,他们也离不开我。最重要的是,几个月前,我成了扎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