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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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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沅川五姓,蔺吴蒋印户,细论起来,各个和宿抚有仇。

    因而宿抚沉吟半晌,才从熟人中选出一个名字,迟疑地说:“户凭?”

    应承安大概是忍了声笑,手上笔画一歪,字写废了。

    户凭确实出身沅川五姓的户氏主宗,但一是庶子,二是已被除籍,说不定还不如宿抚从向他投诚的世家中挑挑拣拣,选出个和五姓沾亲带故的扶持方便。

    但未免宿抚恼羞成怒,应承安言不由衷道:“陛下若是能帮他掌控户氏,一洗前耻,户凭倒也能算上一个。”

    他随手把写废了的白鹿纸折起丢到一边,对着光顺了顺笔锋,从笔上捉下一根支出来的狼毫,不慎给自己沾了指浓墨,毫不在意地提笔重写了两字。

    宿抚低头,发现他写的是“乱伦”二字。

    户凭之兄户凯,逼奸父妾,妾不堪受辱自尽,留下一子户凭,其时户凭已经成人,考取功名,不好暗中除去,只得先将其撵出大宅,数年后户凯掌权,为遮掩丑事,谎称妾与人私通,将户凭从宗祠中除名。

    沅川户氏势大,无人为敢户凭作保,因此他无法再入院科举,没过多久又被户凯扣上舞弊的名头,革除功名,满怀愤懑地上京申诉,走投无路时被应承安所救。

    因此宿抚若还想用户凭,就不能从户凯身上下手拉拢沅川五姓。

    应承安见他面露震惊,悬腕一抹勾去字迹,在上面覆了张新纸,用左手拢住长袖,微微俯身。

    宿抚隐约记得户凭身世,正要问应承安详情,见他姿态话音便一顿,改成了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他提字。

    应承安下笔和缓。

    他应是蘸了一笔浓墨,写出的字迹却不见重彩,笔画勾竖中端正雍容,衬极了承安二字。

    应承安撂笔审视了下,退后一步绕开椅子,对宿抚说:“写不出再应题的了。”

    他眼下用的是未裁的白鹿纸,铺了满桌,字有半尺大小,写到殿字最后数笔时墨迹已经淡了,但不妨碍匠人临摹,也就不需再补。

    宿抚凑过去欣赏了会儿,又转过去打量应承安,半晌后笑了一声:“见这笔字,朕便知道承安心志丝毫未被磨损。”

    应承安神色恭顺地任他看着,待宿抚笑完,松开拢在手中的长袖,低着头将握出的褶皱抻平,其间袖中叮当地响了几下,腕间银光闪烁,宿抚定睛一看,正是昨日被他系上去的那枚玉铃铛。

    铃铛上还有一指墨痕,大约是应承安适才拢住衣袖时蹭上去的,墨色与玉色各自招摇,宿抚不知是被什么晃花了眼,心中微动,冒失地伸手抓住了应承安腕间垂下的银链。

    “臣理应敬畏陛下,”应承安低声说,“尤是受陛下宠幸,做哭嚷哀求颠去扑来不堪之态后,臣也确实畏惧陛下,但但臣实在无质弱胆怯之姿,不得已强自镇定,陛下恕罪。”

    他和宿抚之间隔了一把椅子,银链被他牵着,只得将右手手肘搭在椅背上,长袖滑下来一截,露出了被镣铐箍着的纤细手腕,盈盈不堪一折。

    宿抚思忖片刻,问道:“承安眼中朕可是暴戾之人?”

    应承安仍旧低头望着自己手腕,没看到宿抚唇边带着饶有兴致的笑意,他将这句问话与沅川五姓的事连在了一起,迟疑了一下,试探着问了个与政务有些联系的问题:“陛下抄没世家,是为遏兼并,平抑门阀之争,还是为分功于从龙征伐之臣?”

    “兼而有之,”宿抚说,“毕竟不好薄待功臣。”

    他原想问的不是这个,不过既然应承安提起,与他讲讲倒是无妨,只是说话时不免带了几分漫不经心,两指挟着银链摇了摇,叫铃铛发出清脆声响。

    继而宿抚抛下铃铛握住应承安手腕摩挲了下,一翻手扣在腕侧,数起了他的脉搏。

    应承安眉头微蹙,脉搏轻轻一弹,重了三分。

    “荒谬,”他克制着不把训斥脱口而出,竭力选了一个不太冒犯的措词,放缓语调道,“鼠首两端,既失信于士,又失信于民,谁还敢托付身家性命于子于陛下。”

    宿抚没在意应承安险些指着鼻子的训斥,他只听到了被强行咽回去的半声“子和”,过了片刻才道:“何出此言?”

    应承安却不立即答他。

    他向左侧挪了半步,就着手腕被宿抚握着的姿势屈膝跪地,与他恳求道:“请陛下明日补骨脂发作时将臣绑起放置,无论臣如何哀求,都置若罔闻。”

    蔺自明既然能用补骨脂胁迫应承安,宿抚自然也能顺手推舟地借了他留下来的好处,用补骨脂来胁迫应承安对他言听计从,应承安不能不防他与蔺自明打同样的主意,谁知宿抚陡然变色,不悦道:“承安把朕当成什么小人了?”

    应承安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只好苦笑一下,自承失言。

    “陛下以平抑兼并、均衡寒富自居,如何能以杀伐使豪富遭难,使寒门遽为豪富。”他温和道,“您叫世人如何想?”

    宿抚没有反驳,他俯身把应承安扶起来,又问道:“何以奖赏功臣?”

    应承安自觉并无教宿抚治国的责任,敷衍道:“陛下若将用在臣身上的一成手段拿去应付朝臣,恩威并施,岂有忧虑之处?”

    宿抚问得正是何以施恩,但他没有一定要从应承安口中得到答案的念头,便停下谈论政事,叫应承安陪自己用了午膳,照旧把他捉到书房,锁在窄榻上观赏。

    应承安从书架上摸来本杂谈,读了两日才将将过半,正到入迷时,胸口好似被人一肘重重击中,情不自禁地向后倒去,不巧磕在床头上,翻开的书一个仰倒栽下了床,书脊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听起来像擂鼓,叫他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应承安难以喘息,他竭力撑住床面试图坐起来,然而眼前昏沉,摸不到床面,一手按了个空,狼狈地侧翻过去,跌落在床边,又止不住势头地滚了半圈,撞到方桌上才停下来。

    已经痛得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惶急地蜷缩起来,手上的银链被绷直,挂在上面的铃铛响个没完。

    补骨脂发作时宿抚正在召见内阁。

    应承安百万\小!说的时候没什么声音,不虞被人发现他在床上锁了个亡国君,宿抚召见臣子也并未顾忌他。

    然而这一连串响动和夹在在其中的铃铛声却隐藏不住,立在阶陛下的内阁臣子们顿时变色,正要质问,却见新皇的龙椅被他起身的动作带得翻倒在地,也发出了一声巨响。

    宿抚向旁奔了两步,猛地顿住,转身面向阶下内阁宰执,语调稍缓道:“事明日再议,辛苦诸公稍作整理,先去歇息。”

    宰执们虽不知书架后发生了什么叫新皇如此急迫,但听作响的铃铛和隐约的喘息也知道皇帝在那里藏了个人,且极可能是他新幸的美人,爱不释手,处置政务时仍要带在身边。

    这称得上昏聩之举,所幸如今内阁中不是老成持重之臣,便是一心向着宿抚的从龙之臣,一时无人指责,序列与他告辞,躬身退去。

    宿抚耐下性子目视首辅徐峥退出书房,才活动了一下绷得僵硬的手脚,绕过书架向应承安走去。

    应承安仍伏在地上,姿势与他刚跌下来时几无变化,身上单衣已经被汗湿透,狼藉地贴在身上,隐隐透出肉色。

    宿抚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搬开方桌半跪下去,伸手拎起应承安手腕探了探他的脉搏,继而一手抄住他腰身,一手托着他的后颈将他挪回床上,拎起早放在床头的绸带,屈指在应承安臂上麻筋一敲,想叫他松开抓着自己肩头的手指。

    应承安茫茫然地睁着眼睛望他,大约实在是痛得厉害,眼尾已经泛起了一层红,但眼眸里并无光彩,手上力道也没松,指尖都陷进了肉中,捏得宿抚肩头骨骼咔咔作响。

    他虽然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却也好歹是个成年男子,受痛时手上力道并不小,宿抚险些被他捏得咬牙切齿,费了点功夫才叫他松手,把自己的肩头换成了松软的被子。

    “承安还受得住?”他缓了一下问道,“可要些水润唇?”

    应承安如被利刃重锤剜肉凿骨,这滋味难熬至极,远胜被宿抚拖去床上摆弄,他痛得恍惚,突然竟也觉得宿抚仁慈起来。

    亡国君含混地抱怨道:“子子和负我欺欺我,我不与子和一处。”

    他嗓音已经哑了,听起来令人生怜,宿抚心不在焉地应着“好好好”,刚刚还握过刀剑的手指抚过应承安失色的嘴唇,冷不防被他一口叼住,留下了一排渗血的齿痕。

    宿抚倒吸一口凉气,连忙试着把手指抽出来,然而应承安牙关扣得紧,只叫指上又多了两排整齐牙印。

    好在这回没见血,宿抚回头从床头摸来一枚包在软锦中的桃核往他牙关间抵,无可奈何道:“承安这伶牙俐齿就不能往别处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