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青陵台 > 第三章 蓬莱梦远

第三章 蓬莱梦远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iquge234.com】,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中秋之夜受了风寒,薛婵当夜病倒,高烧不退,几度昏阙。玉阶馆里伺候的人不敢怠慢,奏报了皇后,皇后一面命御医进宫诊脉,一面换了衣服往观海亭而来。

    所谓观海亭,实际上是太液池中蓬莱岛上一座书斋,因四面临水,视野开阔,到了夏天风荷并举,芦苇摇曳,既清幽又热闹,最为皇帝所喜,因此便将自己的御书房设在此处,不见外臣的时候,多数在这里读书批奏折。

    蓬莱岛与岸边有一座汉白玉桥相连,皇后才走到桥边,遥遥看见秦固原守在观海亭外,就知道来对了时候。此时正值午后,皇帝素来有午休的习惯,通常只能在勤政殿小寐,但因中秋前后的事情忙得告一段落,若无意外,应该会在这里多睡会儿。

    皇后不让秦固原通报,自己亲自悄悄推门进去,果见皇帝靠在临窗一张竹榻上闭目养神。皇后望了望,知道皇帝没睡,便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耐心等待。

    “有事儿?”皇帝听见声响,没有睁眼,沉沉地问。

    皇后轻声笑道:“陛下怎么还在风口睡,身上也不盖着点儿。”

    皇帝猛地睁眼,没想到眼前竟然是皇后,眨了眨眼,笑起来:“你怎么来了?来,坐过来。”一边说着,一边坐起,拍了拍身边的榻。

    皇后是皇帝的发妻,十几年的夫妻,熟不拘礼,便依言而行。顺手握了握皇帝手,有些担忧:“手怎么这么凉?”

    “老毛病了,又不是今日才有,大惊小怪。”皇帝抽回手,倒拎起一旁椅子上搭着的一件长衫,为皇后披在肩上,“这儿风大,小心着凉。”

    “既知道风大,陛下为何还在这里躺着?又是竹榻,万一病了可怎么了得。薛妹妹都病成了那样,如今您要再有个头疼脑热的……”

    “她病我就得病?”皇帝淡淡地问,又觉得荒唐,笑斥:“什么道理!”

    皇后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见他脸上波澜不惊,揣测着他话中的意思,笑道:“我可不敢这么咒陛下。只是这几日薛妹妹病得厉害,我这心里牵挂着放不下,无非顺嘴浑说,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皇帝没好气地看着笑吟吟的皇后,“你这有个认罪的样子吗?不过一句话,有什么好恕的?不恕,记着。”

    皇后怔了怔,见皇帝唇边忍笑抿出的细纹,这才知道他是在说笑,忍不住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嗔道:“已经是天子了,还开这种玩笑。”

    皇帝顺势环抱住她,轻轻摇晃着叹息:“少年夫妻老来伴,阿庭,别看着现在热闹,到老了,怕是只有你作伴咯。”

    皇后听他语意中终究带着些许伤感,猜度他不方便问,便自顾自絮絮地说起来:“薛妹妹也真是,自己那样的身子骨,也不知道爱惜。这入了秋,晚上气寒重,她也不知道哪里去坐了半宿。照我说玉阶馆的宫人们都该打,竟然到了丑时才发现不妥,等找到人,早就不省人事了。他们不敢立即来回,自己又是拢碳又是姜汤地折腾到天亮,眼见没救了才来禀报。御医看过了,说是原本倒不伤大体的毛病,就是让盆碳给坏了事儿,如今虽然人救过来了,到底伤了元气。只怕到过年都好不了呢。”

    皇帝静静听着,并不打断。见她说完了,点了点头,说:“那日原说从美人中选一位赐封华嫔的,我看崔美人很好。”

    皇后料不到他对薛婵的病不闻不问也就算了,竟然旧话重提,说起候补华嫔人选来,听这意思,竟似是等着薛婵一咽气就立即补缺似的,不由暗暗心凉。勉强笑道:“崔霞么?她是极好的,可惜薛妹妹一时还咽不了气。”话一出口,便惊觉太过分,心中惴惴地偷眼瞧他,他却似乎全然不觉,神色如常,就如压根没有听见这话一般。

    一时间皇后也觉得无趣,便想起身告辞,皇帝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来,叫住她:“阿庭……”

    皇后停住等他吩咐,不想他却又摆摆手,“这事儿一时说不明白,等我去你那里细说。”

    皇后莫名其妙,不晓得还有什么话是皇帝也无法开口的。她心里不痛快,回到凤栖宫也恹恹的,恰逢姜贵妃来问安,便拉着她将皇帝的话转述了。刚说了两句,皇长子鸿恪来问安,便停住了话头。

    长子鸿恪是皇后亲出,今年十四岁,聪明英武,皇帝常说他颇有太祖皇帝之风。皇帝子嗣丰茂,鸿恪之下尚有四子三女,虽然尚未立储,但因鸿恪是嫡长子的身份,本身又深得君心喜爱,没有人怀疑将来继承大统的将会是这个天之骄子。

    跟鸿恪一块儿进来的还有皇次子鸿樾。鸿樾只比鸿恪小半岁,是赵颐妃所出。上一年赵颐妃病故,皇后便将鸿樾接到凤栖宫与鸿恪一同抚养。两个孩子身量相差无几,一同牵手进来,见了皇后齐齐下拜,起身见姜贵妃在,又再跪下见礼。

    姜贵妃连忙把两个孩子拉起来:“这么多礼做什么,我一日来娘娘这里三四次,次次见了都这么跪来跪去,哥儿干脆连书都别读了。”

    皇后笑道:“你别拦着,这是应该的礼,不能因为熟就废了。”

    姜贵妃于是又问两个孩子书读得怎样,又闯祸没有。鸿恪笑道:“我比不上樾儿,今日师父才刚开始讲公羊,他已经将经文都背了下来,害的我挨师父板子,说不如弟弟勤奋。”

    鸿樾十分腼腆,面红耳赤地辩解:“哥哥事情多,又要跟在父皇身边学政务,又要出宫去勘察府邸,哪里像我这般清闲,不读书也没别的消遣。”

    姜贵妃听得咋舌,笑道:“听见没,原来读书竟是打发功夫的消遣。若是天底下的举子们都像樾儿这般读书,来年春闱你父皇怕是就没状元可点了。”

    鸿樾不以为然:“怕什么,大不了我去考个状元来。”

    十三四岁,正是半大的孩子,一本正经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惹得皇后和姜贵妃一起大笑起来。姜贵妃拉着鸿樾爱不释手:“这么个好孩子,可惜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一句话惹得皇后频频拭泪,鸿樾也黯然神伤。鸿恪一把拉过鸿樾,挡在他身前,大声说:“谁说没娘,母后不是娘么?娘娘也是啊。有母后和各位娘娘们疼爱,儿子们怎能说是命苦呢?”

    姜贵妃自知失言,连连赔笑:“是我说错话,还是恪儿明白事理。”

    皇后颇不赞同地同姜贵妃说:“再有理也不能这么对长辈说话,你还惯着他,越发没体统了。”

    又说笑了一会儿,姜贵妃告辞出来。随她来的侍女葵儿刚跟凤栖宫的宫女闲话完,一路陪她往回走,察觉主人似乎心情不佳,试探着问:“娘娘,要不然先不回去,别处转转?”

    姜贵妃四处望望,见离玉阶馆不远,于是说:“要不然去看看薛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一边说着,抬脚就要走,不料被葵儿拽住:“娘娘还是别去的好。”

    “这是怎么话说的?御医不也说了吗,她无非是体虚气弱沾了炭气,又不会过人,怕什么。”

    葵儿四处瞧瞧,见没旁人,这才拉着姜贵妃低声说:“皇后身边的映袖说,咱们这位薛嫔娘娘,只怕是失宠了。今儿皇后娘娘跟陛下说起她的病,陛下不但一句过问的话没有,还说如果死了就让崔美人补位呢。”

    姜贵妃心中一寒,想起皇后和自己没有说完的话,似乎也是这个意思,不禁慢下脚步。皇帝这次的凉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后跟她说的话里虽然没有这么直白,也不会非议皇帝,但话里话外多少听得出些不满。想来皇后也觉如此有些过分了。唇亡齿寒,这两年薛婵这么得宠,也不过落个这样的下场,谁知道以后自己会不会比她更惨。毕竟,论得宠,她不如薛婵;更有一点不如皇后,她没有儿子。

    姜贵妃无所出,这一直是她的心病。今日见了鸿樾就更挑起了心事。赵颐妃过世后,她几次向皇后提起,想要将鸿樾过继到自己膝下,但皇帝迟迟没有松这个口,此事便不了了之。如今看着薛婵突然失宠,竟然连死活也不顾了,他日若是自己不知哪里得罪了皇帝,只怕也是一样下场。

    这么想着,姜贵妃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理睬葵儿的阻拦,朝玉阶馆走去:“去看看怕什么,陛下不也没夺了她华嫔的封号吗?”

    葵儿拦不住,只得跺跺脚跟上去。

    姜贵妃走进玉阶馆,只见四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见不到。自打中秋之后,玉阶馆就突然冷落了下来。慢说平日往来频繁的嫔妃们推三阻四再不往来,就连此处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懒散怠慢起来。薛婵病在床上,若不是还有皇后过问,这些下人怕出了事儿担责任,只怕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

    葵儿腿脚快,先跑进去看了一眼,捂着鼻子退出来,“娘娘里面气味不大好呢,还是别进去了。”

    姜贵妃也有些犹豫,正不知该不该进去,里面传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连连绵绵,竟似要将肺腑都咳出来一样。姜贵妃再顾不得别的,快步进了屋。

    因为关着窗,屋里有些暗。只有阳光穿过窗棱透射进来,被分割成一条条光柱。穿过在光柱中飞舞跳动的微尘,依稀能看见床边靠着的薛嫔。

    薛婵正昏昏沉沉咳嗽着,突然听见通报:“贵妃娘娘来了。”

    她连忙支撑着起身,被姜贵妃赶过来按住:“快别起来,好好躺着。”

    姜贵妃示意葵儿将窗户打开,新鲜空气流动,屋里的异味去了大半。

    薛婵的咳嗽告一段落,喘着气伸手去够床边几上的茶碗,姜贵妃连忙捧了让她喝水。

    好容易喘息略定,薛婵自嘲地笑了一下:“倒让娘娘来伺候我,薛婵怎么当得起。”

    “说这些做什么,自家姐妹,你还病着,理应我来照顾。只是你病了这些日子,今日才来看你,我心里过意不去的很呢。”

    薛婵微笑:“娘娘肯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我这里除了皇后娘娘,早就没人肯来了。”

    “她们那是怕来了让你烦,不像我,我脸皮厚,不怕你烦我。”

    薛婵被她说得忍不住笑起来,一笑,便又咳嗽起来。姜贵妃连忙帮她捶背递水,又是好半天才停当。“这回要怪娘娘,惹我笑出这许多麻烦来。”薛婵轻声说笑。

    姜贵妃倒怔住了。

    自打她进了这屋子以来,薛婵就一直在笑。境遇已然这般不堪,竟然还能开玩笑,这实在是始料未及的。进来之前准备的一肚子安慰的话反倒不好说了,姜贵妃想了想,索性单刀直入。“妹妹到底是怎么了,惹得陛下生这么大气?病成这样也不肯来看看。若是言语上有过失的,好歹陪个不是,认个错。陛下那么疼你,稍微劝劝也就消气了。”

    薛婵淡淡摇了摇头:“只怕是消不了了。”

    “为什么?”

    “若是薛婵真做了什么错事,总能改了让陛下息怒。可是我什么都没做,这就难了。”

    姜贵妃惊讶:“真就这么喜怒不定?”说完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皇帝再怎么天威难测,也不该说出喜怒不定的话来。好在眼前只有这个失宠的嫔妃,量她也没有余力将这话传出去。

    姜贵妃略坐了坐,自觉不宜久留,在葵儿不断催促下起身告辞:“妹妹且歇着,等你病好了,再来看你。”

    薛婵看她将要离开,不知如何突然升起依恋来,不由自主唤了一声:“娘娘……”

    姜贵妃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薛婵想了半日,终究说出四个字来:“再来看我。”

    姜贵妃蓦地眼眶一湿,但觉薛婵此刻目光无比明亮,渴切地望着她,刚才的恬淡荡然无存,那神情中的渴求脆弱,令人观之神伤。她有些狼狈地点了点头,“你放心。”

    从屋里出来,姜贵妃看了看玉阶馆冷清的庭院,沉下脸来,吩咐葵儿:“去把管事儿的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