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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小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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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永寿宫前将诗集之事过了明路,妃嫔暗中馈赠之风立即一淡,黛玉自不以为意,倒是服侍的宫女暗笑起那些暗行贿赂之事的妃嫔竹篮打水一场空来。而先前不曾贿赂的妃嫔却陆续各有资助,独有元妃是让抱琴上门,送来的却是一卷手稿。素色的纸面一角以淡墨皴成披离的兰花,扉页上盖着瘦金体的私章。

    “徐静姝印。”黛玉有些疑惑的念了念,自觉不曾听过,当即问宫女,“这是谁?”

    一位年长些的宫女想了会儿,有些轻蔑的笑了:“这名字一向少有人提,时候一长,竟是有些记不起来。不瞒郡君,这原是静宜宫那位已故的太妃主子。”见黛玉益发疑惑,便压低声音,“那原是犯了忌讳的人,郡君没听说过名儿也罢。也就贵妃娘娘念着故主……故人情分,其他人都不乐意提她的。”

    故主,故人……原来是大姐姐初入宫闱做女官时所侍奉的主位。

    黛玉垂眼,轻轻翻开默读数首,只觉文辞清丽纤秀,婉转多思,虽无被列为上品的诸女臂间横溢滂流的宗师气象,却也幽秀可观,当即命设笔墨,拣取内中尤为清秀工丽者摘录下来。那位宫女见状欲言,转念想到:这些日子冷眼旁观,这位郡君看似生得单弱,实则是胸怀经纬之人,她所拿定的主意必是饱经思虑而后定下,那位太妃虽因与今上私通而为宫中人深忌,但郡君既要录她的诗,定是有把握不会触及上头忌讳。

    想及此,便止了口。

    旧年最后一旬即将到来的前夕,黛玉的诗集终于辑录点注完成,共计五辑六卷,定名《金瓯集》,上呈太后并皇后。两代皇后皆对她的工作成果很是满意,甚至对外夸赞她有班大家之风。适逢南方进宫白鹿一对,五采灵芝一双,吉兆天成,故而太后兴致一高,又特别加封黛玉为正三品的女书史。歌舞宴饮,常召她随侍在侧,吟诗诵文,宠眷优渥之处,仅次一等于诸位公主,等闲亲王郡主尚不及她。

    因黛玉有女书史品级在身,又曾被皇帝赐号郁离君,后世便喜称她为郁离女史。

    《金瓯集》因内容牵涉大内密事极多,自无法于民间刊刻,只刻录数部收藏禁中,供宫中尊者赏阅。但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这些诗文一旦被黛玉发掘出,便不愁不会口耳相传,久而久之,便有那么几首尤为精彩的流传于民间,令世人赞叹不已。而黛玉的文名自此更是大盛,加之她在京中闺阁早有美貌之名,传扬开来益发的令人钦慕。王子皇孙、诗词名家多有投诗、求诗者,纵求不到女史芳作,倘能令她对自己的诗文有一二评点,便觉受宠若惊遍体生香。时日不久,黛玉便得了个“小上官”的绰号。

    见许多王侯贵公子派人来登门向黛玉求诗,其势之盛,居然远胜于同样富有才名的宝玉,贾母先时还觉欢喜,不几时便转为担忧,私下向鸳鸯絮絮的道:“玉儿这情势怕是不妥,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啊!”

    老人家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

    这世间无论男女,人人皆知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道理。这道理便如那天在上地在下、男为阳女为阴、夫主外妇主内一般的天经地义,实乃开天辟地以来一等一的至圣妙言。是以女子只以女红针黹、相夫教子为要务,纵使精通诗书才学不凡,也仅是闺中游戏,要紧紧地捂着不令外传。偶尔有一二才女出现,不是名妓便是妾室,也只有玩物之流,才须以才华生色。纵是贾母生平最喜女儿家灵巧聪慧而厌恶板正愚笨,可也得承认,正经家的女儿总是要以德行为先的。

    如今玉儿的才名压倒须眉是真,令天下才子尽折腰也是真,可若她是个男儿,贾母此刻恨不能把自己乐成失心疯,然而她千不该、万不该,偏偏生成了个女儿家!

    小上官,这哪里是什么好名声?先不说前面还缀了个“小”字,便是摘了这“小”字,那真正的大上官——唐朝时那位上官昭仪的名声难道就好了?掖庭罪女,不安心服劳役也就罢了,还敢不安于室,给则天太后掌管制诰之职?则天太后临朝称制已是牝鸡司晨罪大恶极了,偏她还敢凑上去助纣为虐!这些都还不足,她还不守妇道,与武三思私通,与张氏兄弟私通。中宗不嫌弃她残花败柳之身封她做昭仪,她不感铭于心全力侍奉不说,还敢与武三思藕断丝连污秽宫闱!

    这些糟污事,提一下都嫌脏了嘴!

    顶着个小上官的名声,玉儿以后还怎么嫁的出去哦!

    贾母的忧虑,不说宁荣二府的各位当家夫人,便是大观园里的诸位姑娘亦有同忧。一日宝钗来潇湘馆,见黛玉书案上的文稿摞得如小山一般,不由点头一笑:“古有囊萤攻书映雪勤读,今有颦儿文山诗海苦渡,可以并未佳话了。”

    黛玉见她过来,忙起身相迎,命紫鹃看茶,两人坐下后方笑道:“求仁而得仁,又何苦之有呢?况且宝姐姐现在便觉得我苦,过些日子再来看我,怕是益发的觉得我连苦也叫不出了。”

    宝钗只觉她言下若有深意:“这可奇了,先是琅治难缌p固煜虏抛樱质欠钪急嘈蕖督痍薄罚阋炎鱿铝阶笫禄共幌#训阑挂僬厶诔鍪裁幢鸬男孪拭坎怀桑俊奔煊裱鄢蜃呕干仙璧睦懊坊ǎ膊凰祷埃皇敲蜃抛煨Γ奔葱牧焐窕岬溃翱蠢词钦娌蛔急赶a耍蛋眨慊瓜胱錾酰俊

    被追问再三,黛玉终于缓缓敛容:“天下之大,遗贤众多……”

    饶是宝钗庄重惯了,也不由被她的志向吃了一惊:“你修了本朝宫中诗文还不足,居然想凭着你一个,就将天下才女笔墨网□□净么?”

    “这个想头,打琅治难缰蟊阌辛恕!摈煊竦兔迹澳抢治难绾懦浦殓嵩萍傻闭婊慵颂煜虏抛硬排矗坑卸嗌偈乔诿诺诓坏闷涿哦氲模卸嗌傩郧楣陆嗖挥胨兹苏さ模钟卸嗌俨簧米暧畛写硎a锩岬模咳舴钦庑┤说娜毕帜睦锬芰钗业a苏庑槊羰侵还馨残牧焓芰巳ィ癫怀闪四蔷字堋6凰夭偷穆德抵裁矗俊

    宝钗低头沉吟片刻,终是摇头:“草野遗贤,自古便是那最最昌明的圣朝也搜罗不尽的,哪里是你独个儿能做得来的。颦丫头呀颦丫头,天下道路千万,你怎地偏就要往那最难走的一条上去了呢!”感觉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些,复又叹了一声,调侃道,“这下可了不得,颦丫头你一心要翻天,真不知要怎样的夫婿才能镇得住!”

    凭她对黛玉的了解,被调笑以婚姻之事,少不得要脸红羞恼才是。孰料向来自矜羞怯的黛玉却不恼不怒,只大大方方的道:“倘依不得我,便也不配做我的夫婿。”

    宝钗是何其聪明的女子?由她的话音里隐约察觉到了几分甜蜜之意,心登时突地一跳:难道颦儿做出了什么不才之事不成?但见她眉目清明鲜洁,一派霁月光风的潇逸之态,又强行压住满心疑虑,改以温言劝道:“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一意做这些惊世骇俗之事,固然为我闺阁扬名,可你毕竟仍要在这闺阁之中立身,一味的锋芒毕露,难免令人怯于亲近。我知你为人,怕是不在乎那些俗人的眼光,然‘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你又何苦做那靶子?我拿你当亲妹妹,才会与你说这些,若只是点头之交,早也望风远避了。”

    她说的确是事实。随着黛玉的声名日赫,人缘反倒渐趋单薄起来。京中闺秀的诗文集会虽也一般的下帖请她,可往来相处,言辞恭敬有余而亲和不足,而往日与她亲如姐妹的赵宜弗也渐渐露出疏远之态,每每望向她的目光透着为难,想是家中逼迫才不得不做此姿态。便是史湘云,也被史家扣着备嫁,再不令往大观园来。而明年初春便是迎春出嫁之时,再半年后便是探春出阁,贾府内外也忙着为两个姑娘备办嫁妆,大观园中亦是忙碌,海棠诗社竟是再不能起社。而惜春又是个冷僻性子,除却宝钗还时常登门,其余姊妹间的走动也是稀少了。

    黛玉垂下头,宝钗见她神色虽静,可分明仍是不悔之意,无奈一叹:“颦儿,你要是执意要做,且先缓缓,待迎丫头的大事过去,再徐徐筹划也未尝不可。眼下这边府里为着她和三丫头的婚事忙作一团,不好再添事的。”

    黛玉抬头望了眼宝钗,顿悟。隔日,她便向贾母陈明要搬回林府居住。

    宝钗:……

    若在往日,贾母定是舍不得放心爱的外孙女离府别居的,然而如今时移世易,她唏嘘许久,到底还是允了。瞥着黛玉肖似贾敏的隽秀纤瘦的背影拐过围屏离去,贾母心底沉甸甸的,下午与邢、王二位夫人抹骨牌时,便假作无意的提到:“今早叫鸳鸯找东西给迎丫头、探丫头添箱,才恍惚记起来,两个玉儿还要比探丫头大上些。林家姑奶奶就遗下了玉儿这一棵独苗给我,探丫头的婚事都早定了,玉儿的大事,你们做舅母的还要留心才好。”

    王夫人脸色顿时变了,手一抖,几乎没把骨牌扔到桌上。

    既说是要为黛玉择配,却又特特点出是“两个”玉儿,还叮嘱她们这些要做舅母的留心——可不是暗示她有意要将黛玉许给她的宝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