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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册页上的泪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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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藏是雅事一桩。有了规模,乐趣会加倍。

    自从人世间诞生了文字,很快就有了书,也就有了藏书之说。先是官家,后是私人。私人藏书源于何人何时何地,这一定是文化史上最有趣的事之一,也是有研究价值的课题。

    私家藏书,肯定是读书人所为,书生做事,意气在先,主观超越理性,不会想太多太长远。但读书人的迂阔和韧性,编织了文化锦面上最绚丽的经纬,这是让后人惊叹的经纬,它们可以穿越时空,实现千年之隔的对接。

    对此,后人可能不会说,私人藏书是一种愚行,是一种盲目的雅事吧。

    但后人怎么看待这种私人行为呢。

    为什么藏书?前人不一定会想的太多,今人智慧高,会给前人一个说法。逢事便问为什么,这是今人的常规思维。否则,他们会说你瞎胡闹,头脑发昏,不切实际,欠规划。

    为什么藏书呢?若对话前人,他们会惊异于你的奇特想法。

    前人的回答可能会叫我们失望。

    一类人会眯着狡黠的小眼睛言道:我就是喜欢。喜欢那纸,喜欢那墨香,那册子,那装帧。我抱着书册,才能睡着觉;闻闻书香,就能慰藉我心。我爱书,把玩以找乐也。

    我们不要笑话他有恋物癖,任何行当都有痴迷者,既然世间有官迷,有财迷,有色迷,有古董迷,那么多几个书迷,给世界增加点儿温馨的环保色调,不好吗。玩家寻乐,丧志不丧志,全在自个儿,请不要夸大物的作用。

    一类人不忌讳,说,我就为炫耀,炫耀自己的富足,图书万卷,书香沁人,不是让人羡慕吗。我辛苦累积起自己的精神小屋,大小不计较,闲时躲进去,苦夏之际,可以静静心;三九之夜,可以暖暖脚。偃仰啸歌,舒展自如,南面王不易也!

    一类人也毫不做作,郑重言道,鄙人藏点书就为做学问。

    古人藏书做学问,代价很高,在灰尘和故纸堆里讨生活,很不可靠。个人藏书是沧海一粟,有限的很。若不是书香世家,存货多,总难免要为资料的欠缺而苦恼不堪。现代学人幸运多了,查资料可以去图书馆,快捷一点儿可以上互联网。除了积几本工具书,万没必要在家里垒一两座书山来遮风挡雨。再说,现在还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读点书,沉下心来搞点学问呢。学风太浮躁,潜心做学问的稀罕了。

    一类人会低声告诉我们,他是在为子孙敛聚一笔财富,书能增值呀。

    财富有多样,书怎么就不是财富呢。理解。

    古时讲耕读,科举;今人讲上学,高考。当这些都远离了你我,读书还有意义吗?自己搞文史,孩子可能学理工。这两根平行线,罕有交叉点。你辛辛苦苦搜集起来的东西,对孩子可能无大用处。那么就当闲书读读,也不错呀。可不妙的是,房子越来越紧张,四合院变成几居室,还是不够用,书本侵占了人的地盘,成了生活的累赘,落孩子抱怨,这多少有点出力不讨好。

    收藏增值,只限于一些古籍善本孤本和特殊版本,其价必不菲,远远超过你的购买实力。你只能买一些大路货,你倾囊求购的新书,堆积在墙角,一年年过去,翻阅、护理的次数越来越少,漂亮的书册,变了色,发了霉,喂了尘土蠹虫,最后,只好去废纸收购站报到,去完成生命的又一轮回。要说增值,可能是知识的增值,无形的知识化为有形的金钱和实物,得到社会功利性的评价。

    藏书者的目的单纯,可结果是藏书者所不能预测的。

    私家藏书,命运多舛。个人藏书,九牛一毛。在文化鼎盛之时,会被埋没的无声无息;在文化浩劫之际,更是倾巢之下无完卵,当初,野狗找骨头一样搜寻,蚂蚁搬家一样攒聚,总难抵暴君一纸禁令,一炬秦火。

    战乱、掳掠、焚烧,盗贼、冤家对头的觊觎、不肖子孙的挥霍。

    到头来,还能剩多少呢?

    天一阁算是延续时日最长的,前辈对藏书的收藏、阅读、管理、继承,制定的方案多么缜密苛刻,但依旧免不了云飘星散的命运。

    私家藏书毁弃之时,就是文化罹难遭劫之日。

    但读书人心有不甘,书烧了,再抄再印再藏。书禁了,就藏到深山,砌进墙壁,或在地下秘密流转。

    锁链、刀斧、秦坑、红卫兵的皮带,在他们眼里,都是历史的泡沫和逆流。真正的读书人不惧。他们仍旧前仆后继,头可低,腰可弯,但念头不灭。

    只要读书的种子不绝,私家藏书的行为就不止。

    书生意气,终会感动上苍。这些文化锦面上的经纬,坚韧,亮丽,让后人惊叹不已,几有崇拜的感觉。

    这些文明的羽片到底会留下一点,不致像云烟一样被狂风吹散。这些羽片会在人间播撒。它们零星点缀于人心的沙漠和荒原上,成为一缕希望,一颗泪珠。这希望,会成长为参天大树;这泪珠,会在史册的顶端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