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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酬蹈海亦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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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近代史,最让我欷歔叹惋的人物是陈天华。

    这是一个叫后代国人渐渐淡忘的身影。

    我知道他,是在中学教科书。椭圆形的照片,留着披肩长发,很酷的样子。那是剪掉长辫子后的留影。我也看过鲁迅剪掉辫子后的照片“我以我血荐轩辕”那张,年少阳光,但远没有陈天华好看。陈无须,美容颜,酷似一少妇。我曾为陈天华的性别跟同窗打过赌,后经历史老师裁断,方才解惑。清末剪掉辫子后,许多男人都留有披肩发型。

    照片一旁,是他的猛回头和警世钟。猛回头封面居中是三个浓黑的隶体大字“猛回头”右题“国民教科丛书之一”左题“二百年后先回头者署”警世钟封面题目之上标有“最新新闻白话演说”八个字,署“神州痛哭人著”封面文字的震撼人心一如现代网络小说的书名,醒目且另类。

    作者是怎样一个人,一个晚清愤青吗?

    陈天华,原名显宿,字星台,亦字过庭,别号思黄。典型一个老儒生的名号。但命运注定,他成不了皓首穷经的老儒,却成了当朝叛逆时代弄潮儿。

    光绪二十六年春,天华考入岳麓书院,成绩名列前茅。莅湘某令识其才,欲以女妻之,陈效法汉时霍去病“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婉言谢绝,说:“国不安,吾不娶”

    好一个“国不安,吾不娶”男儿无牵无挂,方可天下纵横。

    陈天华曾说,为国家无非两件事“其一作书报以警世,其二则遇可死之机会而死之”他不是夸夸其谈的人,不故作惊人之语,他以三十岁的鲜活生命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作书报以警世”他做到了,他是一个杰出的革命鼓动家。

    昔日的天朝大国,现已千疮百孔,被列强瓜分凌辱,被排除在世界主流话语权之外。天朝梦破,尊严扫地。读书人震惊了。国已不国,家已不家,该怎么办?有识之士忧心如焚。

    对清朝的未来,美国人曾指出两条路:一是改革,美国可以为之培养出一大批审时度势的改革家;一是革命,日本正为颠覆清朝培养了暴力革命家。确实,去欧美学成回国的成为工程师科学家实业家的居多,去日本的则搞暴动搞运动搞宣传的多些。

    总之,这批天朝耗费银两外派的留学生,成了天朝的最佳掘墓人。

    国势衰微,陈天华们静不下心来读书治学。时事艰难,又怎能事事深思熟虑。后人可能惋惜他们太急躁冒进,太不懂得珍惜自己的鲜血。他们等不及,随时准备以雷霆手段作惊世之举。

    “日作书报以警世”

    开启民智,启蒙精神。高扬民族主义旗帜,激起汉族知识分子对满洲权贵的仇恨。他在歌哭呼号。猛回头和警世钟写成了。最近政见之评决、中国革命史论、狮子吼写成了。以血泪之声,控诉列强和清廷的种种发指罪行。

    他在警示,醒世。“长睡千年何日醒,睡乡谁遣警钟鸣。”睡够了,该醒了。我的父老兄弟,快揉揉眼睛看看世界,我们已经沦落到天之尽头。

    清朝已是洋人朝廷。我们要“改条约,复政权,完全独立;雪国耻,驱外族,复我冠裳”“革命者救世救人之圣药也”“手执钢刀九十九,杀尽仇人方罢手”“万众直前,杀那洋鬼子,杀那投降洋鬼子的二毛子”“推翻‘洋人的朝廷’清政府”“建立民主共和国”

    语言血腥吗?今天我们读到这些句子感到血腥吗?要知道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铁和血是必须的。

    “遇可死之机会而死之”他做了,他蹈海而去,义无反顾。

    陈天华的死,是国人的隐痛。他没有像徐锡麟死在刺杀满清大员的喋血行动里,没有像林觉民倒在黄花岗暴动的战役里。他选择了自杀,地点是日本大森海湾。

    那天,天色很好,海浪轻轻舔着海滩,风不大。他在海边徘徊良久。最后他整整衣服,叹了口气,就从海滩一步步走向大海深处,身影渐渐消失在无边的海平面上。

    这不是搞现代行为艺术,为冲击别人的眼球而摆个造型。在1905年的中国,生存还是毁灭,是个艰难的命题。用自杀这种极端手段匆匆结束三十岁的生命是不是值得?聪明的后辈可能质疑这做法。大和民族是自杀率很高的民族,我们中国没有这传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何况自杀?好死不如赖活着,更是刻入骨髓的观念。家境贫寒,老父无人抚养,可谓不孝。留学几载,学当报国,心有不甘。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他只有以微躯来报答了。戊戌变法中的谭嗣同,毅然放弃生的机会“中国有为变法而流血者,请自我谭嗣同始!”多豪迈的语言,拍动人的血管,叫人激愤。谭嗣同的死,实际上是自杀,一次有意义的自杀。陈天华要跟着谭嗣同的脚步,活要磊落,死得其所。

    他走了,满含忧郁的眼神坚定地走入大海。

    一切自杀,当然都会引起别人的议论。近代史上争议最大的莫过学者王国维,他投清华园里的小湖,是人际迫压?生活困窘?殉清?殉文化?后起学者各陈己见,纷纷纭纭。

    陈天华的自杀看起来要简单的多。

    为了管理留日学生,在1905年11月28日,日本文部省颁布了一个严格管束留学生的取缔清、韩留学生规则。这个规则主要有三条,第一是留学生一定要在政府驻日公使和日本学堂登记,留学生的活动、到哪里去都得登记;第二通信要登记,给国内给朋友写信都必须登记;第三不准住到别的地方去,只能住在留学生学校的宿舍。

    公告之后,8000多名留日学生罢课表示抗议。

    12月4日,陈天华在东京参加了抗议日本政府的斗争。

    但在具体应对上,留学生们出现了严重分歧。一派以秋瑾、宋教仁为代表,主张全体同学罢学回国;一派以汪兆铭、胡汉民为代表,主张忍辱负重留在日本继续读书。两派发生了激烈争吵,甚至到了水火不融的地步,以至最后留日学生总会的干事们不想承担责任,纷纷辞职不干。

    学生们的言行又应验了一句老话: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日本报纸幸灾乐祸,描述中国留学生是“乌合之众”1905年12月7号的朝日新闻干脆说中国留学生是“放纵卑劣”的一群,缺乏团结力。

    陈天华既羞又愤。十个日本人一条龙,十个中国人一条虫。这是实况。

    当夜,他奋笔疾书绝命书,鼓励人们“去绝非行,共讲爱国”第二天就赴海而去。

    陈天华是在羞愤中死去的。这羞愤不是针对日本人,不是针对清廷,而是针对“求利禄不居责任”的中国留学生和甘当奴隶麻木的祖国同胞。为我们族人的缺陷与陋习而感羞愤。他愿一死来警醒国人。我们不是一盘散沙,用我的血去做凝固剂吧。我们是长城,是龙的子孙。他愿一死来敲响那尊沉重的警世钟。热情泼到冰面上,融不了冰,也会化作一块碧玉。

    尽管异乡的清凉海水没有家乡小河温柔,可他来了。

    噩耗传来,人们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们流泪传阅他的遗书,惋惜他的才华。天华,天华,天之英华,殇了。

    死者为大,国人是重死的。他的葬礼是一次不折不扣的政治运动。同乡会和留学生们冲破官方阻挠,自发组织护灵柩回乡。

    1906年春,陈天华的灵柩运回上海。

    中国公学为他和另一位投黄浦江自杀的姚宏业举行了一次追悼会,到会千余人,会上宣读了姚宏业的遗书和陈天华的绝命辞,大家痛哭流涕,决定将陈姚灵柩一起送回家乡湖南公葬。

    姚也是留日学生,因抗议日本文部省颁布的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而回国,在上海与秋瑾、于右任租屋开学,创办中国公学,开民间自办新学之先河。后因经费、校舍困难,加上诽谤流言,遂于清明日(3月7日)陈天华灵柩抵达上海之后于黄埔江投江而死。

    闰四月初一,灵柩经黄兴、禹之谟倡议筹办运回长沙,各界不顾官方阻挠,决定公葬于岳麓山。

    初七(5月29日)举行葬仪,长沙全城各校师生纷纷参加,送葬队伍达数万人,绵延十余里,凄凄哀歌,湘江为之悲鸣,麓山为之低垂。送葬队伍由朱张渡、小西门两处渡河“适值夏日,学生皆着白色制服,自长沙城中望之,全山为之缟素”军警站立一旁,亦为之感动,不加干涉。

    岳麓山,当年天华求学岳麓书院,可曾想今日魂归。

    有姚宏业促膝长谈,可为知己。几年后,黄兴来了,蔡锷来了。岳麓山成了群英荟萃的地方,可惜都是英年早逝。

    “革命大元帅”是孙中山的题字。死后殊荣,也是国人的习惯。

    民国虽立,但变乱纷呈,中国积贫积弱依旧。

    “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这是周恩来的诗句。周比陈小十岁。周年轻时是个诗人,这是他流传最广的诗,诗里写到了陈天华。这是新一代留学生,他们比陈天华走得更远。他们另起炉灶,要去寻找一条新的拯救之途。

    100年过去了,湖南新化陈天华广场上,立起他年青的形象。商业广告牌簇拥着他,他依旧是长发飘飘同学少年指点江山的样子。

    永远的三十岁。

    天华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