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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刀客的原生态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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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黑鞋,白袜,一领黑衫,背上一口黑刀。我走在西风古道上。

    一头乱发,一脸胡渣,一双结满厚茧的大手,指结奇大,伤痕累累。这就是我。一双明澈的眼,一口洁白的牙,一颗嗜血的心。还有,满面的风尘。这就是我。

    我沿着古运河畔,急匆匆赶路。

    我去元宝镇,有一桩买卖正等我。

    元宝镇,听起来俗气,可有几人不爱元宝呢?假斯文真仁义都填不满肚子,要明白这个理。

    我是个刀客,我是个独行客,我是个职业杀手。杀手和妓女一样是一门古老的职业,将来会不会消失,我不知道,但现在,我们的生意很红火,活儿一个接一个。

    我的刀,用黑布裹着,裹着它那眩目的锋芒,像一只被我豢养的蝮蛇,一只处于休眠期的蝮蛇。

    我的打扮很普通,像个仆从或是农夫,我善于学习,去哪儿做,我就换这个地方老百姓常穿的衣服,这样,就会很快隐没在人群里。我不喜欢惊吓别人,我不喜欢通过另类着装来引起别人尤其是官府捕快的注意,所有刀客都不愿引起捕快的注意。衣着装扮,对杀手来说很重要。不过,我还不会装扮成读书人商人,剑客们会,他们以为自己有文化含量,并以此来傲视我们,刀客和剑客不是一路人。我学不来他们,同样他们不屑于我们。

    元宝镇在平原上。是个繁华的大镇子。主街道宽阔,有五丈多。店铺一个接一个。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我喜欢喧哗,喧哗说明人气旺财气旺,生活不能排斥喧哗。我不是隐士,不怎么醉心于幽僻的山林,我喜欢喧哗的市声。

    边走边看。我捡了个普通的小饭店,走进去坐下。

    跑堂的给我沏了一碗茶,小伙子很机灵,机灵得都叫我不高兴了。刀客都不愿和太机灵太多嘴的人打交道。他问我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娘的,天知道,我胡乱应了,要了饭菜,边喝茶边打量饭店的布局。

    这是个粗里粗气的小店。好像是个杂货店改造的,我很满意,这店铺很大众化,不招摇,可以看到贩夫走卒,小商小贩的真实生活。

    跑堂的伙计又问我喝什么酒,我一摆手,不用。我有事不喝酒,没事才喝酒。

    一盘油炸豆腐一盘辣子鲫鱼,慢慢就着茶水吃大饼。吃四方饭,我的胃口锻炼出来了,吃什么都有滋有味。

    我慢慢吃,充分享受饭菜的滋味。我喜欢辣,辣能叫血液亢奋,杀手要经常保持杀人的激情,激情要想保持是很难办的事,必要时,酒和辣椒可以补充激情的亏损。

    我吃得很干净,甚至用大饼揩干净了盘里的油汤。

    结账,一吊钱,好。我给了掌柜的一吊钱,我不给小费,刀客不是剑客,剑客一掷千金,那是书上写的,剑客的钱来的容易。我们刀客从来不给小费。我们没有那些阔人们讲究的消费方式。

    2我要杀的人叫杜九郎。

    走了几步路,我忽然想了解了解这个要死在我手上的人。这是个什么人?我是说品行长相怎么样?品行怎样得问别人,长相如何自己看。

    不过我有时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在我刀下倒下去的人不少,大都是临死前挣扎的样子,恐惧,悲哀,气愤,委屈,卑怯,没有常态,缺少笑脸。我不满意他们的表现,死就死了,笑一个也这样吝啬,不够爷们!

    不知怎么,我就产生了要认识这个杜九郎的好奇念头。我说,这不符合我的行事做派。这是个案,是唯一的一次。

    对,找乞丐,乞丐信息最多,乞丐的信息便宜。

    我买了十个馒头,这够一个乞丐吃一天的。我招一招手,墙角那边就过来一个,有五十多岁,就他了。

    杜九郎是杜员外的独生儿子,街面上有店铺,做茶叶生丝买卖,会做生意。钱多了去了。那老乞丐说到钱时,眼瞪得老红老大,手贪婪又无奈地摆动着。我笑笑,表示我不介意。杜九郎有一妻一妾,我五十三了,没尝过女人什么味,他竟有两老婆。你说身子够用吗?老乞丐愤愤然。转而,他低下声,你知道吗?杜九郎开赌馆,结交广,做过不法的勾当。这事没几人知道,我知道,我黑夜里碰巧撞见过。

    老乞丐把我当成了微服私访的差役,啰里啰唆没完,说了许多没价值的话。我点点头,表示很满意,把馒头都给了他。

    再问问。

    我走到一个茶摊前,要了碗茶,蹲着喝,边问茶摊主人,杜员外家怎么走,我去他家打短工。

    顺着这道街,走一百步,有个十字路口,再往东一拐,走二百来步,就是了。有匾额,看字:积善堂。杜家可是好人家,杜少爷修桥补路,救死扶伤,舍得花钱,大善人呀!杜老员外,杜家娘子,对下人宽厚和善,你去了,准没错。

    我对杜九郎的兴趣更浓厚了,这究竟是个什么人。也许是个很会做戏的人吧。时间很充裕,我要瞧仔细,看准了,再动手。

    我明白,我可能要犯错误,杀手不应该搞那么清楚,不该知道那么多,这不符合规矩。

    杀手就应该是冷血动物。只相信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人钱两讫,转身走人,且守口如瓶,不出卖雇主,这是千年来的老规矩。

    我这是怎么了?太好奇,好奇心有时是毒蛇,会咬伤自己的脚脖子。

    罢了,罢了,晚上踩点,伺机行事。

    3天黑了,街面上的行人少了,关门闭户,要上灯了。

    我把身上拾掇拾掇,该用的工具都带上,我该上工了。

    黑夜适合恋人,黑夜更适合杀人。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我的精神高度警醒,动作也更敏捷,我师傅说我天生就是吃这碗刀头饭的命。黑夜里的游魂野鬼也比不上我的动作。

    我不是偏爱黑色,只因黑夜好做工,你不见那墙壁上的壁虎,守株待兔,就能吃掉许多蚊蝇。普通人在黑地里是最脆弱的,我则相反,在黑夜里,我如鱼得水。

    现在,我已经到了杜家的后院。杜家正要吃晚饭,丫头婆子正望前院送饭菜。

    我沿着墙角,用花木假山作掩护,慢慢游走。

    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吩咐声:安儿,快去叫老爷少爷用饭。

    接着就是小孩子甜甜的笑声。

    吃饭吃饭。老爷奶奶都坐好了,开饭。

    这一家子围坐一起,布菜,加饭,热热闹闹,倒也和睦。

    我远远闻到饭菜香气,不禁嫉妒这杜九郎,全家围坐一堂,吃一碗安稳饭,我什么时候能享受得到?爹娘早死了,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我这是断子绝孙的活,因为刀和女人势不两立。女人,没有女人,不叫家,没有孩子也不是。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奢求。

    我忽然讥笑起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多愁善感,像个娘们。

    我狠狠捏了捏左臂上的肌肉,短暂的他疼痛叫我收拢了一下思绪。我这是来杀人,不是来采风作诗词。

    梅香,收拾碗筷盘碟!

    那女人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那声音曾经历过,在哪儿经历过呢?

    不管她,我要杀人,快别胡思乱想。

    女人安排孩子跟奶妈睡了。西厢房里息了灯,她也独自睡了。

    杜九郎在书房,管家正给他对账,一笔笔,进货多少,进价几何,买掉多少,卖价几何,琐琐碎碎,算盘子儿噼里啪啦,打得声音很响。

    管家退出来,杜九郎还在书房,整理好帐目,又开始看书。该他死。这怨不得我手黑。

    我推开门进去,他甚至都没有抬头,把茶放这儿吧,小菅。

    我不是小菅,我来杀你。我的声音像冰块。

    他愕然抬头看我。

    你,你是谁?

    我是杀手!你叫杜九郎,杜礼贤的独生儿子?

    我是,好汉做事好汉当,你不要动我爹娘妻子孩子。他合上书,站起身来。我发现他是个美男子,很白净的一张脸,身子骨单薄,像个读书人。

    好,是条汉子。我答应你。

    我的刀已出鞘,抹向他的脖子。我以为他会躲,会叫。但他没有。

    在油灯的灯光下,他的脖子很细很长,刀口一划,就断了。他没叫,只是长叹一声,就躺倒在太师椅上。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呼吸就渐渐急促了。

    我擦了一下刀,我该收工了。

    只是心里有点遗憾,杜九郎还要交待什么呢?我胡乱猜测。该不是有几注钱没回笼吧?记挂明天的生意?安排爹娘妻子孩子?还是要问我谁要杀他?看看自身难保,就作罢了。他不会对一个杀手交待遗言的。我瞎猜什么。我摇摇脑袋,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始终没叫,也不申辩,也不讨饶,也不反抗。早知道他不叫,我该给他留点时间,跟他谈谈。

    我感到疲惫不堪,但我得马上离开。

    我连夜离开元宝镇,在翠屏山的老树上睡了半宿。

    4翌日醒来,天已大明。我还在树上。阳光透过树叶像箭一样射在我身上。我感到脖子有点发酸,我扭了扭脖子,树身微微动了动。

    我在等雇主,等他来送另一半钱。

    中午,那人才来。骑了一匹黑驴子,背着褡裢。

    我长啸一声,他在树下楞了一下,就靠近了我。我跳下树,站着等他。

    活儿地道,干净,不愧是狂刀一斩。好痛快,杜老儿一家哭乱了套。我好开心,这口恶气,可解了。

    我皱皱眉,对他的笑脸,明显表示不耐烦。

    他不介意,放下褡裢。

    这是另一半,你点点,还有一壶酒二斤牛肉,谢谢了。

    我点点头,把褡裢拎起一背,酒,牛肉,揣进怀。

    他看看我,想和我近乎近乎。我拱拱手,告辞了。

    又走了两个时辰,我感到累了。

    我跳到运河里洗了个透澡,天开始热了,风很温柔,水像绸缎一般围着我。

    有一只帆船打河心经过,船家女在船尾,不转眼地看我赤身洗澡,我哈哈一笑,对她招了招手,她才扭过脸,骂了声:讨厌鬼!

    有意思,我高兴地唱起小曲来逗她:

    姐姐坐船头

    跟哥下扬州

    扬州是烟花地

    姐姐你好发愁。

    那女人拿了菱角掷我,我伸手接了。女人随船远去,我又游了一段追她。

    耍了会子,洗了洗。

    我冷不丁回头看岸上,在树林里坐着一个蓝衣人,背对着我,正拿我的酒肉饕餮豪饮。

    我不禁吃了一惊,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悄悄出了水,来不及穿衣,拎起刀慢慢靠近那人,那人也不理我。

    老万!该死的东西!我笑骂道。边穿衣服边叫,酒给我留点,还有肉。

    老万嘿嘿笑着,毫不理睬。亏你还是狂刀一斩,出名的刀客,怎么光和野娘们瞎闹,什么都不顾了。

    没肉那能招来恶狼,我没好气,一把夺过酒壶,灌了一口。

    老万,有事?

    有事。老万抹了一下嘴巴上的油腻。下月二十八,在绝龙岭上,江湖的朋友们组织个武林大会,要搞一个兵器排行榜,成名的好手都要参加,邀你去。

    二十八,好,我去凑凑热闹。

    老万又不好意思笑了笑,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没生意,缺钱花了?我明知故问。

    手头紧,不像你年轻,功夫好,路子宽,我,哈哈,就这样。

    好说。我拉过褡裢,多少,你随意拿。

    老万的那只胖手在褡裢里寻找着,他很犹豫,不知拿多少。

    一共五十两,你拿一半吧。

    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你辛辛苦苦挣来的。老万嘴里喃喃道。

    酒肉尽了,我们又谈了会子江湖逸事。

    老万告诉我,武林大会之后,他就洗手不干了。他要攒点钱,开一爿小店,照顾老婆孩子。他有个十岁的儿子。我有点羡慕他。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早该有此打算,你不太适合做杀手。你有儿子。

    他苦笑了,生活难啊。

    我安慰他,你头脑比我活泛,做生意合适。

    夕阳西下,老万要走了。我看着他微驼的后背,我感到老万明显老了,也胖了,走路的步子很笨重。

    开一爿小店?我不会干,还是当杀手容易。我想到昨晚的杜九郎,做这么多生意,守这么多帐本,脑子里算计这个算计那个,多累啊,守着两个老婆都来不及亲热。

    我不会做生意,我可以当老杀手。瞧我的刀,永不会老。我抽出刀来,细细端详。

    月亮上来了,我拉了个架势,走了几路刀,缠头裹脑,劈砍撩斩,我渐渐进入了那种癫狂的状态。刀影把月光挥舞得七零八落,月光惨白了,树叶纷纷扬扬落了我一身。我收了刀,伫立不动,任汗水在脸上身上恣肆。

    杀人的刀要常练。

    我迷信我的刀,枕着冰凉的刀身,我才能入睡,我喜欢那冷飕飕的感觉。关二爷的大刀叫冷艳锯,真是好名字。

    刀是我唯一的伙伴,忠实的奴隶,吃饭的家伙。无论何时它都默默伴随我左右,特别是在黑夜,它会给我信心和力量。刀不会背叛我。即便是几个月没接到生意,我也不会卖了它换馒头。

    我迷信我的刀。我不相信人。刀客没有真正的朋友,我被朋友骗了两次,差点儿丢了性命。于是,我不再相信所谓刎颈之交。老万,老万也不是我的相知,他不理解我。

    我不用笔,因为刀客不需要写字,只需要记住人的名字和相貌。

    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道上的人以刀为我命名“狂刀一斩!”好,就一斩吧。迎着树林里的阴风,我在黑夜里长啸几声,像狼嚎鬼哭。

    我不愿改变我那张严肃刻板的脸。感情对我有用吗?我不知道。

    就做个冷面杀手吧。最后倒在自己的刀下,也是一种幸福。

    5下月二十八,绝龙岭。

    我骑着马匆匆赶路,我想早去两天,看看山景。

    官道上,一大早,天气就燥热,太阳暴晒,地上像下了火,行人稀少。

    前面有一辆马车,跟着两个仆人,慢悠悠走。我催马赶上,赶车的跟我打了个招呼。天真热,午后会下雨吗?

    可能。我漫不经心答道。

    顺马车的车窗,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臂,一个女人拿着一片汗巾招了招。大哥,是你吗?

    谁叫我呢?我拉住马,和马车并行,那马车也停了。

    车帘撩起,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红豆!怎么是她?我愣住了,看着她微显憔悴的样子,我很羞愧。

    看到我,她似嗔似喜。大哥,你好吗?

    是她,那个叫红豆的女子。眼眉声音,都是她。五年了,她还是这么漂亮。

    大哥,一声大哥,叫得我眼圈潮润。

    五年前的那个雨天,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来求我,要我为她父亲报仇,却拿不出定金。我说,这难办。哪有免费的杀手呢?

    她咬咬嘴唇,说愿意嫁给我,为我洗衣做饭,铺床叠被。

    我笑了,我要女人干什么?女人是杀手的累赘。再说,我不是小孩子,我会照顾自己的,我不喜欢麻烦别人。

    我拒绝了。

    那女人不走,她跪下求我。我的心很烦躁,这女人叫我坐立不宁,你走吧。我应了。

    当我提着她仇人的脑袋交给她,她笑了。她的嗓音像夜莺一样婉转。这时,我发现,她很美。比所有的女孩子都美。

    她给我带来一罐炖好的土鸡,还有一壶酒。

    那晚,我喝醉了,有女人在眼前,男人容易醉。

    她慢慢脱了衣服,她的身体月光一样皎洁,叫我睁不开眼睛。她的双臂像两条水草,不知不觉,缠紧了我的腰。我感到她的身子很烫,我的脑袋很晕。她贴着我的耳朵说,愿意陪我走遍天涯海角。那一夜,我的心融化了,竟流了两行泪。除了母亲,没有女人对我这样好。

    她说她叫红豆,好美的名字。

    我发现,她是个好女孩。勤快,妩媚,善解人意。她像伺候丈夫一样伺候我三天,我吃了三天女人做的饭,我听她为我唱了三晚的山歌。

    但我一靠近她的肉体,我就发现我的脆弱。我只是个三十岁的男孩子,不再是个钢铁汉,她的肉体能淹没我,她的温柔叫我依恋,我吃惊自己的心里变化。

    够了,够了。我告诫自己。我真怕爱上她,刀客的职业,也许需要女人,但不需要爱。我不会让女人伴随我去流浪。我不希望她跟我风餐露宿,我不想看到她的容颜在我肩头慢慢憔悴败落。

    三天的缘分该结束了,否则,我们都不会幸福。

    我说,你走吧,红豆,把这包银子带上,投奔亲戚吧。

    她的笑脸黯淡下来,你不喜欢我?她昂着脸,一脸委屈。

    我不会给你什么,你需要一个丈夫,我是个刀客,你跟我只有苦。

    我不怕。她小声说。

    我只陶醉你的肉体,并不喜欢你。我冷冷地说。

    红豆身子一抖,默默咬着发梢,脸上的红霞一片片脱落。

    她终于走了,没看我给她的钱。

    我不放心,暗中跟着,直到她回到舅舅家。我割掉鬓角上的一缕硬发,掷在地上,心里怅然若失。

    我唯一的爱恋,就这样埋葬了。

    我愿她幸福。她该过正常人的日子。我以为。

    五年了,你过得好吗?我发现我的嘴巴有点笨。这个女人在我心里一直像个影子,模糊不清,现在突然出现在眼前,怎么不叫我吃惊呢。

    还好,嫁了人家,做了二房,不过大娘待我还好,丈夫疼我,我有一儿一女。只是

    她停住了,神情有些疲惫。喔,她戴着孝,为谁戴孝呢?我问她。

    丈夫死了,上月叫人杀了。

    我替你报仇。我能为她做的只能是报仇。

    不用了,我知道你能抓着仇家,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知道,九郎得罪不少人。我不报仇了,我去普救寺,叫长老好好超度九郎,让他早日投生。我能做的就这些。

    仇一定要报。九郎?九郎?我有点疑惑。

    你,你丈夫姓什么?我急促地问。

    这五年,我在元宝镇,杜家收留了我。杜九郎不算好人,但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跟他五年,我知足。

    杜九郎,元宝镇的杜九郎。天哪,怎么是他。我头上冒汗了,我擦了一把,也掩饰一下尴尬的神情。那晚熟悉的声音,是红豆,是红豆。我杀了她的丈夫,我又一次伤害了这女人。

    女人递过来汗巾,我没敢接,我怕看她的眼睛。

    大哥,你显老了,脸怎么这样黑瘦。

    太阳晒的。我摸摸脸,手脚很慌乱。

    要吃好喝好睡好,不要亏了身子。

    我胡乱答应她。

    干几年就算了吧,买点地,给我娶个嫂子,过个安生日子。

    哎哎。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问,红豆,你需要钱吗?

    不要担心我,杜家有钱,我和孩子吃穿不愁。大娘没有生养,她爱孩子,我不会吃亏,没男人,我们也能过。我会把孩子养大,叫他好好读书,不要像他爹,不学生意。

    没男人也能过,这话叫我更惭愧,我何曾对她负过什么责任。

    我陪着她走了一段路,我感到这段路,我走得吃力。

    我说,我会去看你。

    红豆惨然一笑,不必了。

    离开她,我逃也似纵马飞驰。我怕再见到她。

    我杀了她丈夫,我毁了她的家,我又一次伤害了她。

    过了一会,我又安慰自己,我是无意中给她带来伤害的,这次不能怨我,我不杀九郎,可能别的杀手会接这活。我忘了,我是杀手。我的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我吐了口吐沫,骂自己。

    她丈夫该死,得罪仇家,又睡我心爱的女人。但我和红豆又是什么关系呢?雇佣?亲人?情人?五年了,我何曾再关心过她的冷暖。想想真害臊。

    当年,我过得多开心,没遇到这女人之前。都是这女人惹的。

    我放了缰绳,让马慢走。脑子里充满了矛盾。

    我在想自己这十多年的杀手生涯。

    我是个什么人呢?我问自己。

    我喜欢嗜血的生活。人家给钱,我就去杀他的仇敌。

    我会计较价钱,富人穷人标准不一样。一千两银子,我曾杀过一个人,半个馒头,我也曾杀过一个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恪守职业道德。

    我蔑视官府的法律,法律只管良民,管不了我们这批刀客,也管不了大小官员和地主老财。世道乱,人们越来越喜欢我们的刀。我的刀会干净利索解决人们的心病。法律不管的,我们管!我们不是执法者,我们是尽职尽责的屠夫。

    老百姓怕打官司,有钱人也怕打官司,这就是世道。弱肉强食,贪官污吏刁民暴民都获得精精神神,我也活得精精神神,干吗不呢。

    我不会拨弄算盘,我也不会操锄头镰刀。那不适合我。有恒产者有恒心,我要恒心干吗。我要活得精神,活得有变化,谁喜欢烂泥潭呢,都喜欢大江大河。

    我只属于刀。

    主顾叫我去杀人,是恶人,我会杀了;如果是善人,我会反过来杀了那个主顾,用他的脑袋当尿壶。快意恩仇,喋血牺牲,我是个天生的杀手。

    完工后,我拿了银子快速消失。去贫民窟转一圈,把钱散掉一半。然后去市井买酒肉,买高粱酒和熟牛肉。去河里洗个澡,晒晒太阳,对着河面慢慢自斟自饮。

    那些日子未尝不好。

    我何尝发过愁。遇到这女人,我就有点变了。

    杀人后,就去洗手,我要洗掉手上的罪恶吗?我有罪恶感吗?

    我把多余的钱埋在我选定的红豆树下,是为了纪念这段情感吗?我不能解释自己的做法。

    闲时,我就无聊,除了练刀就是喝酒,我感到缺少业余爱好的无聊了。

    总之,我有些变化,我自己都难以理解。

    人总是要变的,我安慰自己。

    6绝龙岭,好险的绝龙岭。

    江湖上成名的朋友都来了,过节般打扮得花花绿绿。

    说是切磋武艺,都想争第一,一派死拼的架势。斗鸡斗鹌鹑,也就这样子吧。我忽然感到厌倦,我佩服这举办活动的老大了。一块天下第一的金牌,叫这么多所谓英雄豪杰趋之若鹜,高明呀。

    我没上场,我只是闷闷喝酒,静静看戏。

    可惜老万没来,这家伙是热闹人,怎么没来呢。

    最后,冷月刀和青云剑并列。要选择其一,分下伯仲。

    剑客说剑应第一,因为它是侠义和权力的象征。

    侠义,骑墙的侠义。穿长袍假斯文侠客的侠义。阔人和官府的鹰犬爪牙。权力,高高向上的权力,我恶心权力。

    我固执地叫道:“我喜欢刀,我喜欢刀客的生活”

    排行榜,娱乐圈的排行榜。把排行榜放到江湖,真有创意。你知道在黑暗的角落里有多少潜伏的高手。虽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这第一的标准是谁制定的,最后强撑,没到下的就是第一吗?我智商低,理解不了。

    我说,我喜欢真正有杀伤力的刀,无所谓它排名第几。

    刀太暴力。一个老剑客和我争论。

    哈哈哈,暴力,你们说我们太血腥,太暴力。你们才假斯文呢,一帮江湖伪道学。

    不要搞人身攻击。我们在切磋武艺。那老剑客不以为然。胡子翘翘的,像只老山羊。好笑!

    现在是最后的才艺比拼,比文采。主持人朗声叫道。

    才艺比拼,又是个好创意,我们赶考了。

    一个资深剑客写了一首老剑客之歌的诗,昂着头念:

    不再寄意天边迁徙的鸿雁

    不再编织浪漫的情缘

    喋血的豪举

    越来越少

    不平之鸣

    几成绝响

    摸摸衰老的神经

    舔净流血的伤口

    挂剑于壁

    归隐丛林

    我开始操琴弄墨

    抚一曲流水

    填几阙闲词

    竹林茅舍间品茶

    清风明月里啸歌

    夏日昼长

    青石板上酣睡一场

    赶着去梦里会会神仙

    好诗,好诗,剑客们捻须陶醉,连连叫好,说诗句道出了他们的心声。

    我笑弯了腰。哈哈哈,剑客,穿长衫的剑客,摇身一变,成了行吟诗人,你们要夺酸文人的饭碗吗?我靠,把归路都找好了!

    刀客们大多识字不多,你看我,我看你,道声惭愧,张飞绣花,我们不擅长,我们输了。

    别介,我一拍刀柄,我吟几句野兽派的诗句,题目叫刀客没有明天,请大家拍砖。

    我边舞刀,边胡乱吟诗:

    刀客不想让钢刀生锈腐烂

    刀客没有明天

    刀客用刀尖在坏人的脑袋上写诗

    刀客没有明天

    刀客愿用残缺的肢体去喂野狗

    刀客没有明天

    刀客愿变成骄傲的跳蚤

    刀客没有明天

    好,这才叫好诗,我的同行们狼一样嚎叫。好诗,可以考状元!

    哈哈哈,我仰天长啸,眼泪迸溅在野百合花上。

    主持席上,几个江湖宿叟面面相觑,不好决断。

    这时,江湖百晓生凑过来,贴近我耳朵:老万死了,贪图五十两黄金,去黑风洞卧底,被黑煞发觉,点天灯了。

    我的心忽悠一下,摇摇晃晃坐在地上。

    老万,老万,你的店,开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