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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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个完全没有嗜好的人，通常都是很可怕的人。有嗜好的人就有破绽，也会死得快。
我不想死，所以我必须遵循原则。
不过今天例外。
我在饮风阁二里之外离心酒栈雅室喝酒。我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椅子上。这么热的天，在我腿上，还盖了条丁叮前次去新疆菜药带回的羊毛毯。
丁叮想要治好我的暗疾，她说你的脸仿佛永远隐藏在阴影里，眼睛里也总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不但疲倦，而且虚弱。你需要阳光。
我一见阳光就会紧张。
每次杀人之前，我都这样，我的人看来完全没有光彩，就仿佛久病不愈，好像对生命也完全失去信心和希望。
我站起来，从窗内往楼下看。这家酒栈生意很繁荣。
不过，我并不靠这家酒栈生活。
楼下有个说书人站在椅凳上，他一袭粗布蓝衣，手拿折扇，唇上两撇小胡子，模样斯文。只见他手舞足道，说到口沫横飞处，众人叫好。
他并是真正说书人，就正如我不是真正商人一样。
说书人是项天问。一年四季手执折扇，扇中却另有玄机，暗藏匕首，削铁如泥。他只有在闲着无事才会说上几段。
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垂手而立，站在他身后。无论谁也很难相信他就是昔年威镇天下，傲视江湖，以一柄鬼斧横扫江湖的阎天焰。
还有一个戴面纱的女人在不远的酒桌上喝酒，谁也休想一睹她的容颜。据说，见过陌天若脸的人活不过明天。况且，陌天若若想找一个，就算那人遁入土，她也能把他找出来。
离心酒栈后院，多出一个手持玉萧的紫带青衫少年，黎明有他，深宵亦然。谁都知道，左天音是个很随便很懒散也喜欢笑的年轻人。
他们四个人是一起来的。
二
离心酒栈，是饮风阁偶尔用以联络的据点。饮风阁不是门派，而是江湖上秘密的暗杀组织。
饮风阁做的事总是要流血的。
阎天焰，项天问，陌天若，左天音，他们四个是饮风阁最好的杀手。
无情的人，出手无情，能主宰别人的生死命运，这就是他们生命中最大乐趣。
丁叮除外。
丁叮是我的医生，三年前，她被前任阁主绑架而来医治我的病。
雅室中灯光柔美，红泥小炉上铜壶里，也在散发着一阵阵酒香。
煮酒的，正是面容含笑的丁叮。
我坐在羊毛毯里，闭目养神。
陌天若问，阁主你急召我们回来，是不是有大买卖。
我懒懒睁眼，当然，就看你们敢不敢接。
就在前天，一个服饰华贵的神秘中年人来找我，二话没说，先给了定金。黄金万两。
那你答应没有？
当然答应了。因为他出了天价。我知道我遇到一个老手，因为他说，我不笨，因为我出的价钱很高，我知道饮风阁莫凌然是一个喜欢黄金的人。
要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人。
谁会花几十万两黄金杀一个女人？
买家不会泄露底细，我们也不问，不过，天若你，可以查查。我说，来，我们先部署一下，这次不能单独行动。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跟饮风阁里一样戒备森严，日夜都有人轮流值班守卫，每个人都是一流高手。要想将这里的一个人置之于死地，简直可以说是件绝不可能的事。
谁都不会来做这种事，谁都不敢来冒这种险。因为这里是云景飒的踏雪山庄。因为这个女人就住在山庄内。因为她是流萤王生前最宠爱的筱若公主。
我们要杀她，最好一击致命，立刻就退。”
什么时候动手？
下个月。七月初七。
三.
七月初七。
筱若公主会从踏雪山庄到长心街的客栈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乱世之内，王朝之上，唯有筱若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所以陌天若和叮咛都觉得她绝不能死，也有人认为她非死不可。
因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很有可能会祸及一个朝代。
我说，那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杀手，又非英雄。所以，我们不能让筱若公主，活着走过这条街。这是杀手的承诺。
我最后又说，你们出手时，一定要记住，不能去碰她身边的那个人，连看都不能去看他一眼，最好就当做根本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样。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因为那个人是我插在踏雪山庄的自己人。
我们早已经想好对付筱若的法子。
一到长心街，我们就已埋伏在长街每一个不惹眼的地方。
我们对其中的每一细节，每一动作，曾不停练习。都已象对自己的兵器同样熟悉。
现在唯一还要做的，就是等筱若公主见完客后走过来。
她一来就得死。
我和丁叮扮成一对从农村里来的夫妻。坐在茶铺里喝茶。
丁叮凝视着杯中闪动的光芒，过了很久后，忽然笑了起来，等笑完了之后，她才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不知道。
我希望你活得长久一点，希望你能离开这里，希望我们永远能像现在一样。
我说，这场战斗我等待了很久。
丁叮叹息，你会后悔的。
四
左天音坐在酒楼二层吹箫助兴。实际上是以箫御气。引开筱若公主身边人。
阎天焰和陌天若左右夹攻。
说书人项天问用一双骨瘦如柴却保养得极快的手，执着扇面，抓过去。
我再以饮风刀，绝技天破八式从后面飞入直扑筱若。
丁叮赶着装载了炸药的马车断后。
计划天衣无缝。
每一种意外，每一种可能发生的变化，都已在我们计算之中。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筱若公主必死无疑。
我们的集体行动从未失败过，没有人能在这种速度下避开这一击，何况是一个手无寸敷之力的女人。
我们在等。
在一身白里，除了筱若公主漆黑的头发和那一双翦水双瞳外，只有白。她还在为死去的流萤王吊丧。
有些人本就能令你永生难以忘怀的，这个女人不例外。
有刺客。有人喊。
阎天焰的背、股，突然同时用力，向左翻出，弹起。
神斧就落下来在项天问的尸体旁。速度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人已飞出去，手握住了刀柄。
五
一把漆黑的薄剑，薄如红颜的命。
剑光流转不息。突听叮的一声，剑光突然消失。我手里饮风刀竟已只剩下半截。
白光又一闪，却是从我手里发出来的。
我捏着半截饮风刀，挑开了她面巾。她的眼神很奇特，仿佛很茫然，很绝望，又像很痛苦的那种。她用一双幽怨的眼神看着我，在这眼神相接一瞬，我竟然已经忘记这个女人手中有剑，足可以致命的剑。而她的剑，突然开出蔷薇花，挑向我身上每一处致命点。
仅仅只差一寸。一寸就已足够了。生死之间的距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也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手。剑光又一闪，已刺人了我的背。
我并不觉得痛苦。
真正的痛苦，反而不会让人有痛苦的感觉。
因为这女人居然是丁叮。是刚还在我身边的丁叮。
我问，为什么？
因为原本我就是踏雪山庄的人，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在你身边的任务，是要瓦解你的组织。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地方出错了？
我说，是的。
错在你，信任了我。
你现在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陌天若和左天音没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她，已经不想说话。
因为陌天若早已效忠舞月王朝，效忠筱若公主。夜来国派人暗杀筱若公主，陌天若早有情报。因为左天音马上会成为踏雪山庄的成龙快婿，你不会不记得，左天音前些天受伤之后带回的那丫头吧。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只有你，还这么固执，为什么非要接下这笔单？
饮风阁一年不如一年，我又多病，前些年根本无心打理。我一直都想改善饮风阁的状况。更重要的是，我绝不能让饮风阁的声名，受到一点打击和损害。我只有这次机会，这些事情，我能给谁说。
我只想流泪，我唯一爱的小女人丁叮，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怪我，天下不太平，无论是谁都难免沾上血腥。我们各位其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说，好，很好。
她又缓缓道，我已仔细观察了你三年，你的一举一动，我全未错过。
你的确是个很难看透的人，因为你根本很少给人机会，你根本很少动。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不过我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你，我却没有。
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我不想你死。你又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上了我。
她说，你是没有破绽的，除非有一个人能日日夜夜的跟着你，研究你这个人，想法子找出你的弱点来，否则永远都没有胜你的机会。
我闭上眼睛。
我说，我早已算准我会有死的一天，但却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而已。
她说，世上本就有很多人想不到的事。
她的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在我的身边跪了下来，诚心诚意地跪了下去。
她说，你走了，我也会跟你走的，我说过。
我忽然也发现了一件事。上天永远是公平的。
起风了，风从远方吹来，又吹向远方。我却没有了眼泪。
一
一个完全没有嗜好的人，通常都是很可怕的人。有嗜好的人就有破绽，也会死得快。
我不想死，所以我必须遵循原则。
不过今天例外。
我在饮风阁二里之外离心酒栈雅室喝酒。我坐在一张很宽大的椅子上。这么热的天，在我腿上，还盖了条丁叮前次去新疆菜药带回的羊毛毯。
丁叮想要治好我的暗疾，她说你的脸仿佛永远隐藏在阴影里，眼睛里也总带着种说不出的疲倦。不但疲倦，而且虚弱。你需要阳光。
我一见阳光就会紧张。
每次杀人之前，我都这样，我的人看来完全没有光彩，就仿佛久病不愈，好像对生命也完全失去信心和希望。
我站起来，从窗内往楼下看。这家酒栈生意很繁荣。
不过，我并不靠这家酒栈生活。
楼下有个说书人站在椅凳上，他一袭粗布蓝衣，手拿折扇，唇上两撇小胡子，模样斯文。只见他手舞足道，说到口沫横飞处，众人叫好。
他并是真正说书人，就正如我不是真正商人一样。
说书人是项天问。一年四季手执折扇，扇中却另有玄机，暗藏匕首，削铁如泥。他只有在闲着无事才会说上几段。
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垂手而立，站在他身后。无论谁也很难相信他就是昔年威镇天下，傲视江湖，以一柄鬼斧横扫江湖的阎天焰。
还有一个戴面纱的女人在不远的酒桌上喝酒，谁也休想一睹她的容颜。据说，见过陌天若脸的人活不过明天。况且，陌天若若想找一个，就算那人遁入土，她也能把他找出来。
离心酒栈后院，多出一个手持玉萧的紫带青衫少年，黎明有他，深宵亦然。谁都知道，左天音是个很随便很懒散也喜欢笑的年轻人。
他们四个人是一起来的。
二
离心酒栈，是饮风阁偶尔用以联络的据点。饮风阁不是门派，而是江湖上秘密的暗杀组织。
饮风阁做的事总是要流血的。
阎天焰，项天问，陌天若，左天音，他们四个是饮风阁最好的杀手。
无情的人，出手无情，能主宰别人的生死命运，这就是他们生命中最大乐趣。
丁叮除外。
丁叮是我的医生，三年前，她被前任阁主绑架而来医治我的病。
雅室中灯光柔美，红泥小炉上铜壶里，也在散发着一阵阵酒香。
煮酒的，正是面容含笑的丁叮。
我坐在羊毛毯里，闭目养神。
陌天若问，阁主你急召我们回来，是不是有大买卖。
我懒懒睁眼，当然，就看你们敢不敢接。
就在前天，一个服饰华贵的神秘中年人来找我，二话没说，先给了定金。黄金万两。
那你答应没有？
当然答应了。因为他出了天价。我知道我遇到一个老手，因为他说，我不笨，因为我出的价钱很高，我知道饮风阁莫凌然是一个喜欢黄金的人。
要杀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人。
谁会花几十万两黄金杀一个女人？
买家不会泄露底细，我们也不问，不过，天若你，可以查查。我说，来，我们先部署一下，这次不能单独行动。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跟饮风阁里一样戒备森严，日夜都有人轮流值班守卫，每个人都是一流高手。要想将这里的一个人置之于死地，简直可以说是件绝不可能的事。
谁都不会来做这种事，谁都不敢来冒这种险。因为这里是云景飒的踏雪山庄。因为这个女人就住在山庄内。因为她是流萤王生前最宠爱的筱若公主。
我们要杀她，最好一击致命，立刻就退。”
什么时候动手？
下个月。七月初七。
三.
七月初七。
筱若公主会从踏雪山庄到长心街的客栈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乱世之内，王朝之上，唯有筱若冰雪聪明，善解人意。
所以陌天若和叮咛都觉得她绝不能死，也有人认为她非死不可。
因为一个聪明的女人很有可能会祸及一个朝代。
我说，那与我们没有关系，我们是杀手，又非英雄。所以，我们不能让筱若公主，活着走过这条街。这是杀手的承诺。
我最后又说，你们出手时，一定要记住，不能去碰她身边的那个人，连看都不能去看他一眼，最好就当做根本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一样。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因为那个人是我插在踏雪山庄的自己人。
我们早已经想好对付筱若的法子。
一到长心街，我们就已埋伏在长街每一个不惹眼的地方。
我们对其中的每一细节，每一动作，曾不停练习。都已象对自己的兵器同样熟悉。
现在唯一还要做的，就是等筱若公主见完客后走过来。
她一来就得死。
我和丁叮扮成一对从农村里来的夫妻。坐在茶铺里喝茶。
丁叮凝视着杯中闪动的光芒，过了很久后，忽然笑了起来，等笑完了之后，她才问我，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笑？
不知道。
我希望你活得长久一点，希望你能离开这里，希望我们永远能像现在一样。
我说，这场战斗我等待了很久。
丁叮叹息，你会后悔的。
四
左天音坐在酒楼二层吹箫助兴。实际上是以箫御气。引开筱若公主身边人。
阎天焰和陌天若左右夹攻。
说书人项天问用一双骨瘦如柴却保养得极快的手，执着扇面，抓过去。
我再以饮风刀，绝技天破八式从后面飞入直扑筱若。
丁叮赶着装载了炸药的马车断后。
计划天衣无缝。
每一种意外，每一种可能发生的变化，都已在我们计算之中。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筱若公主必死无疑。
我们的集体行动从未失败过，没有人能在这种速度下避开这一击，何况是一个手无寸敷之力的女人。
我们在等。
在一身白里，除了筱若公主漆黑的头发和那一双翦水双瞳外，只有白。她还在为死去的流萤王吊丧。
有些人本就能令你永生难以忘怀的，这个女人不例外。
有刺客。有人喊。
阎天焰的背、股，突然同时用力，向左翻出，弹起。
神斧就落下来在项天问的尸体旁。速度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我人已飞出去，手握住了刀柄。
五
一把漆黑的薄剑，薄如红颜的命。
剑光流转不息。突听叮的一声，剑光突然消失。我手里饮风刀竟已只剩下半截。
白光又一闪，却是从我手里发出来的。
我捏着半截饮风刀，挑开了她面巾。她的眼神很奇特，仿佛很茫然，很绝望，又像很痛苦的那种。她用一双幽怨的眼神看着我，在这眼神相接一瞬，我竟然已经忘记这个女人手中有剑，足可以致命的剑。而她的剑，突然开出蔷薇花，挑向我身上每一处致命点。
仅仅只差一寸。一寸就已足够了。生死之间的距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也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手。剑光又一闪，已刺人了我的背。
我并不觉得痛苦。
真正的痛苦，反而不会让人有痛苦的感觉。
因为这女人居然是丁叮。是刚还在我身边的丁叮。
我问，为什么？
因为原本我就是踏雪山庄的人，你是不是没有想到。我在你身边的任务，是要瓦解你的组织。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地方出错了？
我说，是的。
错在你，信任了我。
你现在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陌天若和左天音没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看着她，已经不想说话。
因为陌天若早已效忠舞月王朝，效忠筱若公主。夜来国派人暗杀筱若公主，陌天若早有情报。因为左天音马上会成为踏雪山庄的成龙快婿，你不会不记得，左天音前些天受伤之后带回的那丫头吧。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只有你，还这么固执，为什么非要接下这笔单？
饮风阁一年不如一年，我又多病，前些年根本无心打理。我一直都想改善饮风阁的状况。更重要的是，我绝不能让饮风阁的声名，受到一点打击和损害。我只有这次机会，这些事情，我能给谁说。
我只想流泪，我唯一爱的小女人丁叮，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叹了口气，你不要怪我，天下不太平，无论是谁都难免沾上血腥。我们各位其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说，好，很好。
她又缓缓道，我已仔细观察了你三年，你的一举一动，我全未错过。
你的确是个很难看透的人，因为你根本很少给人机会，你根本很少动。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不过我还是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你，我却没有。
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我不想你死。你又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喜欢上了我。
她说，你是没有破绽的，除非有一个人能日日夜夜的跟着你，研究你这个人，想法子找出你的弱点来，否则永远都没有胜你的机会。
我闭上眼睛。
我说，我早已算准我会有死的一天，但却想不到会是这种情况而已。
她说，世上本就有很多人想不到的事。
她的泪已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在我的身边跪了下来，诚心诚意地跪了下去。
她说，你走了，我也会跟你走的，我说过。
我忽然也发现了一件事。上天永远是公平的。
起风了，风从远方吹来，又吹向远方。我却没有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