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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桂香彻沁人人心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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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火热的那年,文化大革命的战火向四面八方绽开,硝烟向西北东南发散。这里也是空气中震荡着喊声、歌声、嚎声、口号声,和一股股燃烧的焦臭味。然而,焦臭中照样有金桂飘香冉冉而来。

    早些年就已经开始了对“资产阶级香风”的口诛笔伐。霓虹灯下的哨兵中有个魁梧的战士赵大大,无产阶级的铮铮铁汉;最讨厌香风,尤其讨厌南京路上女人们带来的香风。

    那年代,香风已经不属“风”的物质概念,是资产阶级,是丑恶、腐朽和没落。有人连买护肤品也挑香气少的,怕别人闻出自己身上的“资产阶级”气息。有人闻着洒了“花露水”的女士,会啧啧啧的:“好臭,好臭”男人身上洒香水简直是可耻。

    也许是真的,嗅觉神经变异了;又也许是“作秀”;还也许是为表明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改造得“出神入化”了。

    燃烧从“破四旧”开始。有人还洒上汽油煤油助燃,更快些“纸船明烛照天烧”

    一天下午,正是金桂飘香的八月,也是最燥热的那天,有人在街上得来了一张“破四旧”的传单后,摁耐不住心情激动,赶忙回单位转告:“郭老也表示要去工农兵中滚一身泥巴,把自己的作品全部烧掉!”

    群情激奋;有人从家里扛来一箱箱的书,如精装的莎士比亚全集红楼梦抛进熊熊烈火中。不把这些封资修“全部烧掉”无产阶级怎能占领阵地?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不坚决把资产阶级打倒,无产阶级新文化就建立不起来,先破后立,破了,立也就在其中;还有人说“破就是立”

    珍贵的文化就这样往火焰里抛。抛进去的书越来越多,火苗越烧越旺,乌烟越来越黑,焦臭味越来越浓。有人用木棍把压紧的书挑松。我脑海里闪现了“鬼节”时候烧纸钱,又想起两千年前秦始皇“焚书”

    秦始皇不仅焚书,还“坑儒”皇上下旨:“语诗书者弃世,以古非今者族”“族”去了遵奉祖宗和热爱传统文化的人,把“不同政见者”全部族杀殆尽,留下“永垂不朽”的骂名。

    并非人人舍得把书抛进火堆里,有人犹犹豫豫,有人哆哆嗦嗦,有人磨磨蹭蹭,有人拖拖拉拉。当然也有人呼啦一下抛了进去。也许是觉得迟早要烧,不如走在前头,先占个革命左派的座椅。还有人则是为了赶快和“地主资产阶级”划清界限。

    火焰嗤嗤唰唰爆响“地主资产阶级文化”在哀鸣,在哭嚎。傍晚时分,火光依旧熊熊,乌烟照样滚滚。烟火熊熊滚滚之际我去广阔天地里观看“破四旧”那里更加战绩辉煌。

    街上处处战火冲天,歌声嘹亮的唱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拿起笔,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敢想、敢说、敢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戴着红袖章的小将们把油光铮亮的棺材抬来门外,吃力的用斧头劈烂。浇上汽油,轰的一声,乌黑油亮的棺材喷烟吐火,袅袅娜娜。“封资修”的幽灵在空中婆娑起舞,挥泪告别。

    火堆中有神和祖宗的牌位,有发黄的线装书和字画,有陈旧的古董,是从“孝子贤孙”们哭丧的面孔前缴来的。伟大的革命运动谁敢对抗“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孝子贤孙”们乖乖地冷眼瞧。

    一个庵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遍体鳞伤的泥菩萨,还有菩萨们支离破碎的肢体,半截子胳膊,一段腿,不成形的头颅“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咯!

    一个穿灰袍的光头尼姑,站在寺门口的角落里,半闭着眼睛,合着掌,数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小将们临走时从她身上夺下佛珠丢进熊熊烈火中。然后呼喊着“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口号扬长而去。

    剧团的斗士们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服装,以及蟒、靠、翎子、翅等抛入熊熊烈火。永远不许它们在无产阶级舞台上逞威风!有些戏袍是用金线一针一线绣成的,都不要了,彻底革命!只留下脏兮兮的军装和工人农民装。

    有个剧团觉得把绫罗绸缎烧去可惜,便宜卖给大家。十年后,我一朋友家的被子、枕头、床单、围兜、坐垫全是绫罗绸缎的,连抹布也古色古香。啊“四旧”在偷偷的为人民服务。

    文化成了火焰,成了黑烟,成了灰烬,到处是焦臭。有人心情沉重,有人欢声笑语,有人壮怀激烈,有人悄悄的哭泣。

    西方也有过这样的疯狂,宣称“我们是一群暴徒,任人们向我们叫骂。是我们把美扼杀!是的!我们就是要扼杀!为了我们的明天,我们要把拉斐尔烧掉,捣毁博物馆,揉碎艺术之花!”

    那晚的街道非常热闹,高音喇叭里大声的嚷着唱着:“拿起笔,作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敢想、敢说、敢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忠于革命忠于党,党是我的亲爹娘;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

    举城皆狂,处处硝烟,声声呐喊。我很晚才从街上回家,院子里的书堆还在吐着蛇信一般的火苗,发出悲鸣和哀怨。第二天早晨,还剩下袅袅细烟无力的呻吟。

    有人瞅着我的简易书架。我只好说明,架上鱼目混杂、良莠不齐,需要时间整理。我做好思想准备,自己不做愚蠢事,万一要烧也让别人家提去,烧错了,那是人家的事。料人家没这个胆。

    我不想当急先锋,也勿需避嫌,才过而立之年,头上没有小辫儿可抓。第二天把一些油印剧本丢在垃圾堆旁,它们当了替罪羊。

    运动深入中,树木也遭劫难。阵阵飘香的桂花树有人要连根拔,怕它会用香风把革命者的脑袋吹昏,会污染无产阶级战士们的心灵。

    砍砍砍、烧烧烧,还有打砸和收缴。但毕竟没有砍尽烧绝,香风还在吹,正义和善良依然在,美丽的花儿照样艳丽开放,活泼的鸟儿仍然在欢快的歌唱。

    疯狂一阵过后,米粒大的金桂又在绽放,而且更加纵情绽放。又看见了繁花似锦,又闻到了阵阵飘香,每到金秋,金桂弄香彻,沁人人心醉。

    老远就闻到了公园里的花香四溢。啊,高大的桂花树结满了串串花蕾,淡淡的金黄色,小小如麦粒。她不妖冶,不张扬,发散出来的竟是那般浓郁的香气,堪称是“花中第一流”

    为答谢金桂飘香,试填词一首:

    堪悲颠倒梦一遭,不分香花毒草;橙黄绿紫太妖娆!打砸又砍烧,独赏红旗飘。天公着意留千树,年年金秋奋发;处处香风吹拂。不分穷与富,馨香入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