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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受宠若惊到戴右派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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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难以令人置信的故事。当然是指现在的人难以置信,从前年代可是人人都觉得合情合理、理所当然。真的,找一个年轻人试问问,他们一定不会相信,甚至肯定不会相信。是呀,正常思维的人是没法相信的。

    那个年代的人本来就缺乏正常思维,所以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就会有人想得到,做得到,把各种各样不合逻辑和情理的事,变成了活生生的现实,还天经地义。

    一老“明星”翻开40年代上海报纸的电影广告看,各电影院几乎全是他主演。

    他50年代领着一个剧团来到一块土地上,既繁荣当地文化,又带来了上座率。主管文化的高官觉得人才宝贵,于是千方百计挽留在了这块土地上,继续为当地繁荣文化和带来上座率。

    如此爱惜人才,他受宠若惊呵。几年过去,因为习惯于自由职业,在许多方面不适应新型文艺团体,尤其不习惯严格的纪律约束,和日日的政治学习,想离开这这块土地,回到灯红酒绿繁华城市做一个自由人。

    震撼中华的百花齐放、大鸣大放运动来了。他们遵照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政策“畅所欲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精神畅谈,帮助整风。

    多么活跃的空气。他们欢呼雀跃、兴高采烈、精神抖擞,设想在文艺市场上更加活跃,打算向主管部门请求小部分人单独成立演出队,不要混“大锅饭”自己“自负盈亏”还照样继续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化服务。

    他们来到公共澡堂里洗澡带庆祝。那里有热气腾腾的浴池,蒸汽缭绕中更添激情。那里,一丝不挂、赤裸着身躯,更加轻松自如。这里是真正的自由人,无牵无挂,没有任何拘拘谨约束。

    这里一个个赤条条的一无所有、彼此平等。他们欢欣鼓舞,高兴呵,然后去掉了一身的污垢,高兴得你打他的屁股,他拍你的肚皮,把水泼在他人身上。然后躺在那藤躺椅上畅所欲言。

    不得了,一声“警报”响起,突然之间风起云涌、乌云密布,啊,难道天要塌了,地要陷了,山要崩了,江河要倒流了。

    一夜之间突然变化,红墙上的“鸣放”大字报全部覆盖了。新的大字报令人瞠目结舌,大大的字墨迹淋漓中,全是惊人的语句,吓人的质问,令人胆战心惊的指责,骇人听闻的词汇:

    “坚决反对资产阶级右派的猖狂进攻!”“你们要向何处去?”“狼子野心!”“右派休想得逞!”“不打胜仗决不收兵!”“休想蒙混过关!”“某某某怎么不说话了?”“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还有许多零七八碎的标点符号——有表示质问的“?”符号,有表示等着交代的“”符号,尤其有许多黑黑壮壮,像炸弹一样表示愤怒和令人惊悸的“!”符号。

    报纸上的头条是墨黑的一号字大标题工人阶级要说话了!工人阶级的一声巨吼,醍醐灌顶、震耳欲聋。

    战战兢兢的人如同是梦中惊醒,梦中有打败几十万大军的工人阶级庞大队伍,戴藤条帽拿着铁锤的建筑工人,戴铁皮帽擎了大铁钳的钢铁工人,戴帆布帽一双粗手的码头工人,还有举着镰刀的农民兄弟的同盟军,他们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排山倒海之势来了,他们异口同声的喊着:“不能再沉默,我们工人阶级要说话了!”

    工人阶级这几个字令人惶惶然。那是“工人阶级”说话最算数的年代,一次次风吹草动和风云突变中,都是工人阶级首当其冲的站出来。

    那是“工人阶级一开口,地球也要抖三抖”的年代。立刻就风云突变、地动山摇,昨天还是一个个笑脸盈盈、嘻嘻哈哈,一张张活泼可爱的脸蛋,突然之间变成毫无颜色、毫无表情的僵化了的脸,眉毛紧蹙,嘴角微落。

    处处是惊悸,日日的愁眉苦脸,时时在令人战战兢兢,只剩下黑眸子里隐藏着一丝光彩,似乎互相诘问似的滴溜滴溜转着。

    一阵狂风暴雨之后“火烧芭茅不死心”也死了心,再不敢蠢蠢欲动,永远蛰伏在这块土地上,表示永远不想离开这里,不想回到灯红酒绿繁华城市过自由自在日子。

    不足七十人共发下八顶“帽子”“八“是中国人的个吉利数字。可惜帽子实在太沉,再也不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原先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只有极少人会其意。五十年后才惊曝,这种极端行为原来还是出于对“宝贵人才”的极度爱护,舍不得他们在外辛辛苦苦晃荡,给一顶帽子是太爱他们了,太喜欢这些人才了,想养着他们在这块土地上。

    哟哟哟,原来是出于关心爱护,是为了挽留才出此下策、下下策,是为了怕他们一个个“人在曹营心在汉”

    几十年后的一次聊天,一幽默的老人摇头晃脑的说,不是当时的想法错了,是走得太急,车轮应当晚启动了五十年。

    有人幽默的开玩笑说,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年代,尽可以施展各自才能了,还不晚,大胆的干起来呀。颤颤巍巍的老人也幽默,回答说,你把我背到舞台上去吗?

    可惜那“宝贵人才”已经魂归故里,如果早些知道是出于关心爱护,一定不会耿耿于怀,而是要感激涕零,该瞑目的。

    从受宠若惊,到戴上了帽子,从不许走资本主义道路,到改革开放,从年轻力壮,到颤颤巍巍,从严厉申斥,到叫人“大胆干起来呀”如此沧海桑田,颇是意味深长呵。

    现在,蓝天白云下,一条“自负盈亏”的光明大道正在迎候着他们的儿女们,等待着他们继承前辈的遗志和前赴后继。这不是资本主义,而是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啊。

    再没有人受宠若惊了,各人走各人自己的路,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爱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当然,想混“大锅饭”是不行了。

    如果早五十年这样就好了,他们不必戴一顶帽子忽悠忽悠、忽闪忽闪了。